就影响国会MFN投票而言,最成功的游说团体很可能是美国农业组织。美国谷物公司和小麦农场主的努力是促使一些来自中西部和大平原州“谷物民主党人”(Grain Democrats)阻止限制对华贸易议案通过的关键因素。
按照美国农业部的统计,从1989年6月到1990年6月,中国总共从美国进口550万吨小麦,是美国小麦的首要购买者。1990年,美国农产品对华出口额在当年美国所有产品对华出口额排名中居第三位,仅次于化工产品和运输设备。农业利益集团认为,如果取消对华最惠国待遇,美国农业将会成为中国政府采取限制进口行动的首要对象。美国国会研究局于1991年5月发布的报告也支持了农业利益集团的看法:如果取消对华最惠国待遇并因此遭到对等待遇,美国将失去每年向中国出口420万吨小麦的生意。[23]国会研究报告还指出,美国对华农产品出口约8亿美元,包括小麦、玉米、大豆、棉花和牲畜,其中小麦占向中国农产品出口比重的60%以上,并且大多数是高质量的硬质春冬红麦,价值3.36亿美元。在中国失去最惠国待遇并对美国采取对等措施的情况下,加拿大和欧共体的国家将很容易地取代美国在中国农产品市场的份额。[24]鉴于利害关系重大,农业利益集团要求政府保证农场主们不会成为对外政策的牺牲品。1990年,北美谷物协会在一封致布什总统的信中认为,取消对华最惠国待遇将会使美国农业失去中国市场,丢掉对中国的所有农业出口。而且,取消最惠国待遇不但无法改变中国国内的既定政策,反而“会给依赖美中贸易的美国产业(即农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25]。他们在信中呼吁布什总统保证践行过去的承诺,不将农产品作为外交武器,并把农产品排除在禁运活动之外。
除了对总统游说外,农业利益集团还大力游说国会议员。全国小麦种植者协会主席罗恩·瑞威勒斯(Ron Rivinus)在1991年6月告诉国会议员,中国市场“肯定是我们不能失去的”。“即将进行的支持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的投票是一次保持我们国家小麦农场主与中国做生意的投票。”“这一次,中国代表了我们最好的市场。”[26]美国谷物生产者也涌向国会山,告诉议员美国小麦农场主有赖于从对华贸易中获利。
在MFN问题上,农业并非单打独斗。那些从事对华进出口的产业也在是否继续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上与农业有着共同的利益,从而与农业结成了支持无条件给予中国MFN的产业联盟。这个支持MFN的联盟坚持认为,终止中国的MFN地位将导致一场与中国的贸易战,两国之间的贸易战将会使美国进口自中国的商品价格增加、减少美国对华出口,将会使美国在中国的市场份额被外国竞争者占有,还威胁到美国在华投资的可靠性。美中商会在一份表达其立场的白皮书中写道:撤销或附条件地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都可能增加消费价格和美国贸易赤字,导致美国的一个主要出口市场丧失和上十万个美国工作岗位的丢失,并使美国对华近50亿美元的投资受到限制。[27]鉴于撤销中国MFN的代价如此之大,美国商会组织强烈敦促政府采取替代性措施以影响中国的行为,并特别将注意力放在影响参议院帮助维持布什对有条件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议案的否决上。[28]
撤销MFN对美国进口商甚至更为不利。从中国进口的美国公司在围绕MFN的斗争上较对中国出口的公司有着更大的利害关系。1991年之前的三年,美国对华出口每年大约50亿美元,而同期中国对美出口快速增长,1990年创下了高达150亿美元的纪录。[29]对于美国进口商而言,MFN地位可能意味着关键的竞争优势。如果MFN地位被撤销,美国对中国生产的玩具征收的关税将从6.8%飙升到70%。[30]终止MFN地位将迫使大量的进口和零售商去寻找新的为大多数低收入消费者负担得起的进口商品来源。对于许多不容易从其他国家找到替代进口来源的小型制造商而言,撤销MFN的后果简直是灾难性的。由于新工厂将不得不重新配置新的生产线和增加产出,因而即使那些能够相对容易找到进口替代来源的大型制造商和零售商也将承担额外的生产成本。
美国鞋袜批发品牌公司锐步(Roebuck&Co)、希尔斯(Sears)的经理告诉国会议员,中国在1991年向美国出口5亿双鞋,每个美国人平均两双鞋。截止到1990年,美国从中国进口的鞋约占美国市场销售总额的38%。
美国最大的玩具零售商Toys R Us说,在美国销售的玩具中超过1/3是由中国生产的。
到1991年7月国会表决前,公司经理、产业的行业协会组织和游说者的信件和立场声明书淹没了国会山,他们敦促立法者延长给予中国的贸易优惠政策。一些零售企业还鼓励员工向国会写信。以西雅图为基地的“华盛顿州—中国关系委员会”主任与选区议员共进午餐,游说他们无条件支持给予中国MFN。[31]波音、耐克等在华享有巨大利润的跨国公司也敦促国会议员无条件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
布什政府也不遗余力地游说国会延续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1990年末,当国会重新关注中国的贸易地位时,布什政府在国会关注的三项关键议题上转向对中国采取更强硬的措施以安抚国会,以避免国会对中国出口产品的立法限制。但这种暂时妥协的做法并未减少延续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地位问题的重要性。在围绕是否给予中国MFN的辩论中,布什在1991年5月耶鲁大学的演讲中解释了他努力保持对华MFN背后的原因,称MFN是美国与中国接触的一个关键因素,是“促进中国积极变化的一种催化剂”。[32]布什一方面从经济上论证其给予中国MFN的理由,称如果撤销对华MFN,则中国以出口为导向的经济发展将会突然中断,中国可能会采取措施限制美国农产品、飞机和其他商品的进口。另一方面,布什政府也站在道义高地上为自己的主张辩护,坚称美国人民需要显示他们对民主理念力量的忠诚。通过利用由MFN培育的贸易和其他接触方式,美国的政策将能够保持与中国人民接触,促进自由商业发展,创造民主变化的氛围。“地球上没有一个国家在从世界进口商品和服务的同时在边界上阻止外部理念向本国渗透。”[33](www.xing528.com)
为了安抚国会议员,1991年6月14日,国务卿贝克致信众议院发言人托马斯·弗雷(Thomas Foley),称政府正在努力将“现存法律机制选择性地适用于国会议员所关注的具体问题”来取得国会议员所希望的结果。贝克称,拒绝给予中国MFN将会毁掉“我们与中国”的对话,“撤掉我们影响他们的杠杆”。[34]
然而,尽管布什政府做了很多劝说努力,但在国会参众两院存在着一个广泛的跨党派的批评政府的议员团体,该议员团体得到了由人权团体、劳工组织和武器控制团体所组成的游说联盟的支持。这个跨两院、两党的议员团体称,必须以中国政府在人权、贸易等问题上的行为为条件来延续给予中国MFN。
众议院在1991年7月12日的唱名投票中以313票赞成、112票反对通过了《美中贸易法案》。在这次投票中,所有来自北卡罗来纳州和南卡罗来纳州的6位共和党议员都投票支持对给予中国的贸易地位增加新的限制。
众议院压倒性地反对给予中国MFN的投票,使行政部门决定要将其努力放在游说阻止参议院采取同样的立法行动上。
农业、进出口产业与布什政府的游说努力并没有阻止S.1367议案于1991年7月23日在参议院以55票赞成、44票反对通过。然而,此次投票在很大程度上被广泛视为布什政府已在参议院获得了维持总统否决生效所需要的足够支持(见图3-2)。[35]
图3-2 1991年参议院对S.1367议案的投票
在此次投票中,代表美国农业州的7名民主党参议员,包括来自蒙大拿州的鲍卡斯、来自北达科他州的奎宁·博迪克(Quentin N.Burdick)和坎特·康拉德(Kent Conrad)、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布雷奥斯与约翰斯顿参议员投票反对米歇尔议案。美国农业州在对华贸易中享有重大利益。“蒙大拿的小麦种植者非常关心国会是否撤销给予中国的最惠国待遇”,鲍卡斯说道。[36]他回忆起了20世纪80年代早期,当里根政府对中国出口到美国的纺织品进行限制时,中国通过减少其对美国小麦的购买来进行反限制。在投票之前,来自蒙大拿州的鲍卡斯参议员与参议院中两党的15位议员(基本上来自农业州)一起于6月19日给布什总统致信,表达他们在敏感的中国政策领域支持变化的努力。他们坚信,撤销MFN代表着“用不合适的工具做事情”。他的观点支持了行政部门关于撤销MFN的决策过于草率,由此给美国利益带来太多的负面影响的观点。他呼吁,在美国关注的具体问题领域使用更强硬的“明智的武器”。在6月的这封致总统的跨党派信件中,鲍卡斯参议员和他的助手与有着类似想法的同僚及其助手密切合作,以确保布什政府保证将尽快满足议员要求而采取更强硬的措施。这些保证涉及在议员们所建议的、政府内部存在争议的议题(如是否对华使用301条款和支持台湾地区加入关贸总协定)上加强部门间协调。布什总统在7月19日的回复中解释政府采取了各种措施来促使中国在人权、武器扩散和贸易政策领域发生改变。布什总统的积极回应使议员们非常有信心地于7月19日进一步向布什总统致信,并于当日,也就是参议院1991年7月23日表决前几天收到了大致令他们满意的答复。这样,来自农业州议员的支持成了确保布什总统在1991年MFN议题上否决成功的关键。
尽管在1991年余下的时间里,国会围绕MFN的辩论此起彼伏,但国会中的反对派议员并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虽然在11月参众两院协商会议达成了折中的H.R.2212议案,且众议院于11月27日以409票赞成、21票反对的压倒性多数通过了H.R.2212这一两院协商议案,但在参议院以多数党领袖米歇尔为首的反对派议员从7月底围绕S.1367议案的投票结果中得知,他们在参议院不会获得足够的支持票去推翻总统的否决。尽管米歇尔等民主党领导人对农业州的议员们施加了强有力的非正式压力,让他们在MFN上与本党议员保持一致,但农业州参议员不为所动,当然双方仍维持着亲切正式(cordial formal)的工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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