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达哈利(达)
访问:金敏华(金)
整理:黄志业
时间:2018年6月8日
金:汤姆逊是什么时候决定进入中国的?
达:当中国彩管业要整合,想以在地生产代替进口的时候,汤姆逊和新骏公司一起推动了汤姆逊的里昂彩管生产线进入中国的项目。那条生产线是20英寸的,而汤姆逊在欧美的工厂正生产更大屏幕的彩管,所以较细屏幕的彩管便适宜在地生产,较大屏幕的彩管便进口,我们先让21英寸彩管在地生产,将来再发展更大屏幕的彩管,应是聪明的策略。
后来我们想把汤姆逊的电视机业务跟中国一家大电视机厂家作策略性合并,我和汤姆逊彩管进入中国的唯一代理新骏公司的杨向杰先生紧密合作,跑遍了中国去寻找合作对象,最后我们一致同意应选择TCL,并达成了一个“无现金”协议。杨先生协助把协议落实,他点子很多。你知道中法之间存在文化差异,中国人与法国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杨先生协助双方做出合理协调,俾能合作,所以他不仅仅是卖彩管的代理。
金:去年东莞的TGDC彩管厂结束了,你当时对这个是觉得惊讶,没想到它能坚持到去年?还是伤感?因为毕竟你在这个项目也投入过很多精力。还是有别的一些感觉?
达:我对那工厂能生存到那个时候感到意外,因为电视机由彩管电视转向平面电视,这是历史的发展,彩管的生命到了尽头,虽然我们设想不到,但上天是这样计划了,我对东莞厂的结束不感意外,我只对它能生存那么久感到意外。
金:你会感到有点伤感吗?因为那到底也是你的“孩子”?
达:不,我认为这是科技的演进,彩管仍可生产但不是主流了。我认为那只是工业的演进,工业总是令人兴奋之处就在于老是会有新构思冒起,我认为我们必须由一种科技走向另一种科技,然后再走向另一种科技,这样才能令人类不断进步,这是一种推动力,凤凰在火中毁灭后才能再生。
金:你怎么评价TEE跟东莞TGDC当年这两个项目?
达:我认为那是“在恰当的时间进行的恰当的项目”,我只能这样说。我觉得TEE是个十分具野心的项目,汤姆逊和TCL的合并是个创举,在此之前,中国从未跟外国达成过这么大的合并项目,这是个令人兴奋的项目,带出很多后来者,像IBM和联想等。所以那是在恰当的时间进行的恰当项目,并且很成功。我觉得李东生先生干得很出色,因为在巴黎有一个很大的TCL广告,我每次见到这广告都会有点激动。
金:那也是你的“孩子”。你为此感到自豪吗?
达:当然,没理由不感到自豪,当我在大商店看到一件TCL—汤姆逊的产品,一部平面电视机时,我在心中会说……好啊!仍在那儿!你知道,或许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就不再存在了。
金:这都因为有你。
达:我不敢这么说,但至少我参与了这个项目,你知道,如果法国足球队赢了世界杯,每个队员都会获认同他们的贡献。
金:你是领头人。
达:是整队人的功劳。
金:你因何想到要令世界最大的两家彩管彩电公司合并?为何会选择一家中国公司?
达:当我在1998年加入汤姆逊时,电视机业务占了汤姆逊总体盈利的三分之二有多,但由于面对两大技术变革,这业务面临大危机。这两项变革就是:一、电视广播制式由仿真制式转为数字制式;二、由彩管显示转向平面显示(液晶)。
要化解这危机,汤姆逊必须转型,这转型分两个阶段。(www.xing528.com)
第一个阶段就是发展其他业务,减少主要依赖彩管电视来盈利的局面,至少减至只占总盈利的三分之一。我们分三个方面去实现这目标:
首先是收购美国的Technicolor,令我们也能拥有数字技术;其次是收购飞利浦广播及Grass Valley,还有大力发展有线电视译码器和宽带网络产品,令我们可发展影视网络产品;最后是从考虑到消费者需求去发展汤姆逊和RCA品牌的其他影音产品。这样一来,汤姆逊便拥有多元业务,能保证可持续的增长和盈利。
第二个阶段是为我们的电视和彩管业务找寻一切可能的发展选择。所有我们的欧洲对手(飞利浦、根德)都面对着同样的危机,但要是跟他们任何一家联手,都会抵触欧洲的反竞争法。于是我萌生出一个看来是“疯狂的梦想”,就是与一家大的中国电视机企业合并,令彼此获得足够大的规模,这样便可在财政上支持由生产彩管仿真制式电视业务转向生产数字和液晶电视业务。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条路可行?因为首先我预见中国的彩管电视机市场仍能有许多年的快速增长,那时数字电视机和液晶电视机在中国仍超出大部分消费者的购买力。其次是,我相信中国的电视机制造商,会有兴趣通过汤姆逊的强劲品牌和在欧美的分销渠道得以进入西方市场,也可得以借助我们强大的研发力量、技术和专利投资组合,尤其是在数字和液晶方面,去为未来铺路。再次是中国提供了全球最具竞争力的成本基地,令汤姆逊加中国的组合能赢得电视机王者的地位。最后,还有第四个理由,就是百分百的液晶面板生产商都在亚洲,韩国、日本、中国台湾地区,令亚洲成为建立下一个电视机时代的最正确选择。
我向汤姆逊的董事局说明这个概念,他们对与一家中国公司达成合并的可能性抱有疑问,因为从没有这样的先例,但听了若找对合并伙伴所能得到的结果,又变得跃跃欲试。于是我得到了实现那“疯狂梦想”的绿灯,感谢新骏公司和杨向杰先生,我们成功了。
金:你为何在六家候选中国公司中最后选择了TCL呢?
达:因为TCL的李东生主席表现出的企业家精神,以及我们很快便抱有同一个“梦想”,就是携手建立全球最大电视机公司这个梦想。我们接触的其他公司,比较傲慢,他们只想接管汤姆逊的业务,而没多考虑组伙伴关系,亦没考虑汤姆逊电视机业务所雇用的员工的未来。汤姆逊董事局亲自会见了李东生主席后,即接纳了我提出的与TCL合并的建议。
金:在合并过程中哪件事令你最难忘?
达:许多事都很难忘,但有两件是特别难忘的。第一件是当我们在中国首次会见李东生主席和他的公司主管成员,他们最后决定TCL接受汤姆逊的合并建议。第二件是我们在巴黎签署合并协议时,中国的国家主席和法国总理都出席了,令我真的意识到合并双方团队的辛勤工作,的确做出了世上独一无二和对世界有重大影响的事。
金:有人说汤姆逊在合并这件事上欺骗了中国人,你是怎么看的?
达:我不知道说这种话的人是什么意思,我能说的是在我担任汤姆逊总裁的期间内,汤姆逊从没有“欺骗”TCL或世上任何其他公司。不过明摆着的是汤姆逊在签了合并协议之后,便立即改变了策略。从得到汤姆逊董事局批准去进行合并谈判的第一天开始,我便代表汤姆逊向李东生主席承诺,要一起打造这个全球性企业,事实上,在杨向杰先生的协助下,我们早已跟Foxconn的主席和地方政府讨论下一步如何开展液晶电视机业务及逐步由生产彩管彩电转向生产液晶电视。我不知道的是当我全力去让与TCL的合并成功落实之际,汤姆逊的董事局主席弗兰克·当舍尔(Frank Dangeard)却对我发动了阴谋,目的是要取代我成为总裁。我在签了合并协议数天后才在董事局会议上得悉,当舍尔在秘密地进行着一个要推高汤姆逊股价的计划。计划包括把拖低汤姆逊股价的彩管和彩电业务全部脱手,其次是邀请私募基金Silver Lake成为汤姆逊的最大股东,因为市场会对此表示欢迎,从而可推高汤姆逊的股价。
我毫不掩饰极力反对这计划,因为第一,它会完全摧毁像汤姆逊和RCA这样世界知名消费电子产品品牌的价值;第二,会阻碍我们的专利投资组合和消费电子产品的研发作为公司首要任务的可持续性;第三,切掉汤姆逊三分之一盈利会带来巨额重组费用;第四,会完全推翻彩管彩电全球伙伴关系的策略。但董事局成员一致支持当舍尔,由于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计划,董事局决定撤掉我的总裁职务,给当舍尔全权负责执行他们的计划。结果Silver Lake最后并没有成为汤姆逊的股东,它拿回投下的全部资金,还收取了高昂的手续费。汤姆逊因重组业务和灾难性的收购而欠下巨债,不到几年便倒闭了。当舍尔被革了职,汤姆逊后来卖掉许多资产去避免破产,并易名为Technicolor,但市场资本只有我任总裁时的十分之一了。
我丢掉了在汤姆逊的工作,但成功重整旗鼓。李东生结果要独力去管理这家全球性企业,但我很高兴见到TCL现在是一家成功的全球性液晶电视机生产企业。
金:关于TGDC,为什么汤姆逊要把佛山和东莞的彩管厂合并?
达:我一向赞成通过合并和巩固我们买来的公司,以优化管理、销售和成本,节省经常开支。
金:当你到佛山去谈合并计划时,中国正受到SARS袭击,我听说你是戴着口罩去见广东省长黄华华的,这项目重要得你愿去冒生命危险吗?
达:那不是“战区”,广东省并没有要疏散或作检疫隔离,我觉得既然几千万中国人都仍生活在那儿,我所冒的风险也算在合理范围之内。我太太嘱咐我采取最高度自我保护措施,不要到人多的地方,要戴口罩,喷“防病毒”喷雾。我在飞机上还把喷雾借给同机的许多中国人。没有人知道疫情什么时候才会完结,我决定还是应在尽可能安全的情况下继续做需要做的事,不能浪费时间,因为时间就是成功关键,作为一个企业家,冒一定风险是生活的一部分。
金:你在2004年1月成立了TGDC,但两年不到便把全球彩管业务卖给了印度人,为什么?
达:这确实与我们的一贯策略不一致,而是当舍尔要把汤姆逊消费电子支柱业务脱手的决定的直接影响,我那时候已离开了汤姆逊。金:谢谢你接受访问。
(访问完)
TCL主席李东生(左)2003年11月与法国Thomson行政总裁Charles Dehelly(右)在香港公布双方计划全面整合全球电视业务,打造全球最大的彩管彩电企业——TTE
(以上内容,为嘉宾访谈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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