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全国之力，锻造央企彩虹——访马金泉说彩管历程

嘉宾：马金泉（马）

杨向杰（杨）

访问：金敏华（金）

整理：陈汝佳

时间：2017年6月12日

地点：中国.广东省.东莞市.广彩城酒店

金：马总你是怎么开始的？可以说是在早一点时间段，从彩虹之前就可以说。

杨：对。马总是我们中国彩管行业拓荒者，他最有资格。

金：马总你是怎么进入到这个行业来的？

马：我觉得咱们还是从这个彩管行业来说起吧。

金：好。

马：从哪儿说起呢？这样说，到现在我已经工作三四十年了，我有28年是在彩虹。彩虹集团原来的名字叫陕西彩色显像管总厂。

金：有没有咸阳呢？没咸阳两字吗？

马：没有，就是彩虹。它生产的产品，它的商标也是彩虹。所以说我这一辈子跟彩虹算是有缘分的，应该说把大部分的青春都贡献给彩虹了。所以对彩虹这个企业也好，对彩管业也好，很有感情。我就说这个彩管企业怎么开始的。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的需求发展，看了黑白电视，都想看彩色电视。我们国家当时在成都、南京，很多地方也都在研发彩管。但是都是停留在实验室，或者是实验线这个阶段。为什么呢？我原本是搞军工的，我大学毕业以后一开始就分配到宝鸡782厂工作，当时那里是搞雷达的。

金：也是机电部的？

马：电子，就是电子部搞雷达的，它是海陆空雷达都搞。海岸警戒雷达、潜艇攻击雷达、快艇攻击雷达。飞机上的高度表，潜艇机装的那个测距机什么，还有机场的盲降雷达，军用飞机什么样的天气都得起飞、降落，主要靠的就是盲降雷达，所以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军工企业。我一开始在那儿干了十年。实际后来就是以这个企业为班底开始筹建彩虹了，筹建的目的就是生产力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对彩管彩电需求也越来越强了。

实际上在很久之前，一些企业，一些研究所也在搞彩管研发，但是都停留在实验室的阶段。当我们调到彩虹，开始要为引进这条生产线做准备的时候，你知道我们原来都搞军工的，对这一无所知，后来我们就到这些研发所研究室，在做彩管的那些企业的生产实验线上学习，他们起码还有这些基本的东西。

金：就是你因为彩管大会战的需要，把你抽到那儿去的，实际上你对彩管是没认识的？

马：一点也没有。那时候搞彩管的人全国应该说是估计有几百人就很了不起了，都在实验室里面了，或者小的生产线，是这样的，没多少人。那要建这么一个生产线需要几千人，怎么办呢？所以就从各个企业调，主要是电子部下属企业，五湖四海调，我就是调过来的。调过来了以后为这个做准备，然后把日方这些资料进行消化，还有一些日语，自己学习看书理解翻译。因为啥？你全靠翻译员哪有那么多翻译？因为每一个人的工作工艺流程等都不一样，每一个人都要有一个翻译员的话，哪有那么多翻译？

金：那时候你工作十年，是30岁出头？

马：我上学上得比较晚，我去的时候应该是三十四五岁了。有比我年纪还大的，四五十岁的也有。因为彩虹厂对专业有要求，对能力有要求，各方面的要求。那些调来的都是一些搞这个专业的，离这个专业比较近一点。然后我们学日语，消化日方已经给我们提供的一些准备资料。然后再到我们这些实验室，在实验彩管的时候再去对照着，哦！这叫什么东西，那叫什么东西，一步一步才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金：这完全是从头学起？

马：完全是从头，从零开始，甚至是从负的开始。绝大部分人是没接触过彩管的，没接触过电真空技术，对里面的这些元器件、零部件的名称，对于设备的名称都搞不清楚，工作原理什么的更不清楚。但是我们到这些实验室、这些实验线去了解一下，就是更直观地了解这些东西，大同小异。在那儿学了以后，逐渐地又派到日本去实习，对口实习。在这儿分了哪个工序，那你到日本就到哪个工序去实习。

金：你们第一批出去学习去了多少人？

马：分期分批去，彩虹彩管厂，是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以后引进的第一个大的项目，全国引进的第一个大项目。所以说国家都非常重视，那决定这些任务的都是什么人呢？国务院总理、副总理，什么发改委，当时叫经委主任，计委主任，都是这些人在负责。省上起码是副省长在负责。

当时全国这个项目组织有一个领导小组，现场还有一个现场指挥组，你建一个工厂有工厂领导组织。关键的是由建委，建委有个副主任，电子部的副部长，整天蹲在那儿，现场指挥。所以那时候搞个项目很不容易，那时候我们的外汇是很稀缺的，项目投入投资这7.5个亿里边应该说有一半以上是用外汇。那时候我们国家工业什么东西还很不发达，世界上的彩管企业它基本上是一个组装生产线，最多再配一个电子枪，电子枪的生产组装装备。还有一个给你再配一个偏转线圈的装备。而彩虹不是，彩虹是把它配套的东西全部一套引进来，放在一个厂里面，所以它是一个总厂。在其他彩管厂外边都是很多个配套公司去合成一个彩管企业。

比如说这个玻壳，外面的彩管生产企业，有玻壳这个彩管配套的是很少的。绝大部分没有，都是从外面配套公司再进来的。像荧光粉，像低玻粉，偏转线圈有很多没有的，也是从外采购的。有的连电子枪都没有，做电子枪的零部件，做偏转的零部件，做这些东西更是从外面买的。但是彩虹因为当时在国内找不到供货点，没有人能给你供应这个技术，我们的配套能力很差。所以说就全靠引进，所以是个集大成的企业。所以这个企业跟其他不同的地方是，世界上的彩管企业大部分是以组装为主，最多配上一个两个的配套厂。彩虹是全套引进，当时引进的时候不光产品，零部件配套引进，当时建这个厂的时候，大部分的建材，除去砖头、水泥不引进外，包括地板、墙壁、房顶都是引进的……

当时我们国家像这样的地板，就是防尘的这种塑料地板，防尘的墙壁，防尘的屋顶，都没有。那时候1977年、1978年，你想想哪有这些？那时候我们穿的、戴的什么的，那都很少。所以连这些东西都一起引进，包括管道什么这些更不用说了，全套引进。所以说彩虹跟其他的不同的就是它是真正一个彩管集大成的企业，属于这个零部件配套生产企业。

这是我们国家投资的，刚才杨总说的，他不是某一个企业投资的，那时候是国家集全力去投资这么个企业，所以说你看领导都是部里面派的，建委里面的一些副部长、副主任来具体抓这个项目。那厂长、书记就是当配角，在具体管理的，真正指导这个项目的。所以当时这个企业建设过程当中，算是很顺利。因为国家从上到下很重视，我们刚刚改革开放，那些技术人员，包括我们，是在红旗下长大的。这些人员进行培训，世界观的培训，思想道德方面的培训，所以到这儿来担负这么重要的任务，大家都是非常尽心竭力地去干。

我们三四十岁的、四五十岁的都在学日语，从头学，从字母开始学。我们那时候在学校学的都是俄语，现在从头学日语，但是后来绝大部分的技术人员这个日语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专业的资料都能自己看了，对着日本技术人员，很多情况下不要翻译了。因为什么呢？他都是学专业名词，又守着这个机器，守着这个零件，就这样说，这样弄着，所以说就学习领悟得比较快。

最后我再总结，就是这个企业在成立了以后，算是按时完工的，第一年投产，第一年达标，我们引进当时是每年96万支的产能，第一年我们定的是58万支的产量。

杨：哪一年生产？

马：1982年。

杨：就是1978年开始建厂？

马：1978年。

杨：1982年投产？

马：应该讲是1977年立项，1978年就开始筹建，1979年破土动工，1979年打第一根桩。1981年出彩管，1982年国家验收了。实际上1982年，国家验收的第一年就定了58万支的目标，所以第一年投产，第一年就盈利。第一年还出口，我们国家抓的这个气候很准，这些彩管一出来以后就供不应求。就是正好跟这个改革开放同步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一提高以后，黑白电视都想换彩色电视了。所以供不应求。

杨：你们的彩管做的是供应国内的彩电厂是吧？

马：国内的，绝大部分。

杨：例如国内的黄河、海燕？

马：大部分国内的，因为当时彩管企业就一个彩虹，当时因为老百姓需求彩色电视很迫切，各个省都在上这个电视机生产线，所以都用彩虹的管子。一开始都用彩虹的管子。但是为了国际影响，也是为了换点儿外汇，尽管自己不够用，还要出口一部分。

金：当时出口到哪儿了？

马：东南亚，还有欧洲是个别的了，主要是东南亚。

金：彩虹1982年的实际产量是多少？

马：58万支。

金：58万支？就达到了？

马：96万支的产能，因为那时候设备运行还不是很正常，验收的时候是到年底才验收的。所以说当年是58万，就是当年投产，当年盈利，当年出口。当时我记得全国宣传的时候，说投资很成功，我记得国家计委派人下来总结，当时我谈了几条意见。我记得有其中第一条，我说国家重视，部领导在这儿蹲点。而且那时候充分也显示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所有人可以集中办大事。

金：大会战的形式。

马：一定了这个任务，一分派下去以后，全国的人、财、物都往这儿集中，当时咸阳的这个大街小巷的马路上，体育场，操场什么的，堆的都是彩虹的设备。所有的酒店都住满了来参加彩虹建设的人。住不下，有新建的澡堂，对他说你不要开澡堂了，就住上我们的人员吧。我当时住在一个破窑洞里边，这是原来搞医院的一个窑洞，这个医院搬走了。所有的招待所、酒店，能找的房子都找了，全部住的都是建设彩虹的人，几千人进来。

金：当时员工有多少？

马：当时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就是在筹建的时候，1981年、1982年那时候也得两千人左右。因为它这个流水线生产，你只要一启动，人必须得到位。而且他这个设备又是不能停的，必须得三班倒。还有我总结就是国家重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全国的人才，那中央一点名，人才都来了。也有愿意来的，当然也有不来的。也有从北京来的，也有从上海来的，也有从南京来的，都往这儿集中。国家一声令下，人才、物资也来了。人来了好办事，那真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当时我还总结了一点，就是从工人到厂长，都要到日本去学习。生产的骨干，技术骨干更不用说了，全部要去。厂长、科长、处长全部都要去。它的正确性在哪里呢？回来不存在一个二次传教。我说如果是厂长去了，科长去了，车间主任去了，组长去了，组员没去，你回来要去说服这些人，怎么样干，怎么样什么东西等等，那经过二次转教以后，就失真了。好就好在从厂长到工人全都去了。

金：每个岗位都有人去？

马：的确如此，大家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所以大家有共同语言，有共同的基础了。就是上下一个指令，一个声音，而且当时有日本专家在。日本专家在彩虹最多的时候到三百多人。

金：那我们到日本去了多少人，前前后后？

马：那就多了，那应该是一千到两千什么的。因为经常跑。

金：这个是彩虹提出来的呢，还是日方提出来的？

马：不是，因为第一批的时候，我现在没有这个数字了。就是说包括生产线的骨干工人全部都去了。后来，我们干了之后，一看数量不够，品种也不够，那时候做了14寸，当时14寸是给老百姓看的，20寸的准备是给机关领导的，结果后来就是22寸又大了点儿，14寸小了点儿，又马上订18寸。后来有21寸，然后有平面直角25寸、29寸。这个下一步我要讲，就是我们国家在这方面，就是这个消化吸收的能力，跟我们国力有关系，跟我们经济体制有关系。我们就一代一代这样引进，每次引进或多或少都要再去学习，陆陆续续出去很多人。这个到最后我们谈教训的时候我们再谈这一点。

这个就是从厂长到工人都有，都要去学习。再一个就是说，我当时说我们不足的是什么东西呢？也很多，也是一个现实，就是我们国家的工业基础太差，当时也想到尽快国产化，材料、零部件国产化，否则全部通过引进这个成本太高了。

我举这么一个例子，当时跟我们一起实习的时候，日本人都不知道，就说我们需要要求非常精密的，非常纯的纯铁的钢板、钢带，为了生产这个钢带，从钢厂派了人员跟我们一起去学习，当时跟我们在一起的就是武钢的，武钢因为当时是叫1.7米轧机，他当时搞得比较先进。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这个最先进的企业，你派技术人员去跟着他们一起去学这个东西，回来就解决这个企业用的材料，就是这个钢带。它是一种高纯度的纯铁，结果这个难度，我们厂1978年建设的，1982年投产的，但是到1998年的时候，这个厂还没出来，这个材料还没研制成功。这事说明一个道理，这个彩管它是一个技术含量非常高的，它是个技术集大成的。

它那个行业，我当时在这一个，我算是负责一个组，技术主管也是我，组长也是我，我这个组里面牵扯到大的工艺专业，就有压力加工，叫隐性加工，压力加工，表面处理，还有焊接，还有热处理，就四个大的专业，当时承包我这个组的设备就20多套，20多套是日本的7个公司给配套，就是这个彩管是一个技术密集型的产品。后面我说它还是一个资金密集型的产品。它对技术的要求含量很高，当然说了，这个彩管在电视机里面70%的成本是在它身上。就像现在的液晶电视一样，实际上这个液晶屏也基本上占了液晶电视的70%的成本。它的技术含量很高。

这个材料，我说的这个武钢去研发的这个材料，一直到二〇〇几年，这个材料它才干出来。但是有一家一看这个，我们国家的彩管当时已经占了世界的50%以上了，这个需求量这么大，都在进口，有的企业在自己研究，太原的，太原没跟我们一起去日本学，但是太原出来的比武钢还早一点儿。太原好像到1997年、1998年就开始提供我们试验了。

在这个之后比如说2001年这个武钢才出来。就是这个技术难度是很大的。我们国家的技术基础、工业基础、材料基础，决定一个国家制造能力的真正是材料、零部件、关键零部件。你看我们这个电视机，电视机里面最重要的是那些芯片，截止到现在，我们的电视机有几家有芯片的，据我所知，现在除去海信以外，其他家都没有自己的芯片。

金：都是进口的？

马：海信现在研制出来了自己的芯片。除此之外大家还都没有芯片。你看过去我们组装那个CRT彩电的时候，都说我用的是东芝机芯，用的是飞利浦机芯，或者是日立的机芯，松下的机芯。都说这样的东西，原因就是我们没有国产的。所以我们国家，所以你们搞舆论的，真的要宣传宣传这个东西。我们国家现在提出创新，包括工匠精神。我是全国人大代表，我在开两会的时候，很早就提了这个问题。

谈到全国人大代表，我是2003年到2008年做人大代表，好像是2003年，第一年还是第二年，我提的提案里面就有这个问题，我那时候提出我们国家要支持质量战略，我说的是质量战略，现在提的工匠精神也是个质量问题，创新也是质量问题。就是如果我们国家，我当时那个报告里面，说我们七八十年代到日本去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很穷，国家很穷，一穷二白，刚刚开始改革开放的。我们是抱着学习态度去的。

但是我们的人格，日本人很尊重，人家对你很尊重。改革开放几十年以后我们口袋里有钱了，大家也比较富裕了。但是我们的人格下降了，人家反而看不起中国人了。就是你的品德，你的这些纪律，这些方面人家反而看不起了。而且坑蒙拐骗，假冒伪劣，变成中国产品的代名词。当然现在我们也开始慢慢地好起来了，过去人家说你中国产品，中国产品在日本、在美国没有进入大商场去的，我们的表是在地摊上卖的，是按斤卖的，是按包卖的，是这样的。

所以说材料、模具等关键的零部件是决定一个国家的工业基础。说到模具我举个例子，我们国家的模具你像钳工叫修修配配，一个芯柱装到这个孔里面，它是靠钳工去打磨，装不进去再磨磨，装不进去再磨磨，是这样进去的。外国不是的。

在美国我去参观过它一个模具公司，人家就是把这个孔加工好，把这个轴加工好以后，就是也不是很松，也不是很紧的精度。这个模具要做到这个水平，你不是这样，你从这个修修补补这样配合起来的这个模具，这个寿命很短，因为它那个接触面很小。那接触面一磨损以后就要宽了，宽了以后精度就不行了。

这个彩管里面用的模具，一副模具多少钱呢？就45万美金，一副模具就是这样的，因为它太精密了。我们都要进口。所以我说这个彩管是一个技术密集型的产品。刚才说了，决定一个国家的工业基础，材料，关键零部件，还有一个就是模具，制造机器的模具就是关键的精度机床。

我在日本，那时候在日本学习，正好有一个机床展，我也下去开开眼界，结果我一看，我们的中国也有机床在那儿展，但是放在角落里，没有人去看，我们还是拙的。没有搞出高精尖零件的设备，没有关键的材料零部件，你想法上天了，但那些东西里面，耐火的材料，耐磨的材料，你没有这些东西能上天去吗？你像那个飞船回来的时候，没有那个耐烧的材料下落时都给你烧化掉了。所以这些是基础，很重要。

没有这些基础，我们国家永远上不去。所以我当时给计委的同志说了，我说我们这个企业虽然干得很成功，但是我们国家要想发展，必须要发展这些基础的东西。但是我们人小事微，我们的话不一定起作用。但是后来证明我的这个，包括质量战略的问题，包括要发展这些材料零部件的问题，实际我们国家现在在这些方面仍然很滞后。这和我们的价值观，和我们现在国民的素质很有关系。

现在我们国民是都在等着一夜暴富，走捷径，走近路，怎么样富得最快。我觉得现在提工匠精神确实很好。工匠精神实际上也是磨炼一个民族的性格，这对磨炼一个民族的性格很重要。一个民族的性格是在认真地打磨，去精雕细刻一样东西，这个民族就沉下来了。现在全民浮躁，都想尽快地发财，都想一口吃个胖子，但是这样的目的是达不到的，所以就是时间流逝了，民族还是落后，国家还是落后。所以说我觉得提倡工匠精神，提倡要创新，提倡这些是非常有必要的。

现在你说这个创新，当然现在也有很大的进展，但是我觉得差距还是很大。这个后边咱们再谈。所以我觉得就是作为彩虹，就是一期工程为我们国家带了一个好头，今天不是说了吗，后面的这些彩管企业没有一个是没有彩虹的人的。

杨：很多彩管厂前期建设都是有彩虹的人。

马：你们这里东莞福地彩管当时那个厂长，第一任厂长就是从彩虹调来的。

金：深圳那个麦克彩管也是吧？

马：麦克也是。麦克，包括赛格日立，包括北松。

杨：佛山也是？

马：对，绝大部分都有彩虹的人。这也很难怪，你是第一家，因为这个东西如果是没弄过的人，就是你想象不来的，你必须要有一些人做过东西的。它就比较实了，否则的话它很抽象。所以真是培养了我们国家第一代第二代的制造彩管的人才。

后来就是逐渐地合资企业引进来了，引进来以后彩虹受到很大的挑战，因为人家进来的都是合资企业，合资企业它的用人机制、工资制度都不一样。这些企业一般没有社会包袱，后来这些国资企业都要甩包袱，把社会负担要甩出去。再一个就说工资，彩虹当时利润很大，很高。但是你职工拿不到，当时彩虹在我们这个彩管行业里边我们的工资是最低的。因为什么？国有企业是1984年还是哪一年才搞工资改革。工资改革之前，彩虹人涨一分钱工资的权利也没有，要电子部批准。没有电子部批准一分钱没有。我们利润很好的，但是工人拿不到。

那引进来的企业人家在这儿比着，同样是彩管企业，人家收入那么高，对我们来说也是很大的威胁。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彩虹是边学习，边改革，比如工资改革，KPI考核，加强管理。北松、永新它两家基本上前后差不多一起起来的。他们一开始生产，就比我们的良品率高。

金：为什么？

马：因为它是合资企业，它都有外方的各方面帮助，你像北京松下的人，它就松下的人直接在那儿参与生产，他们一起搞。没有内外之分，我们引进的时候，那日本人总还要留一手，那很有区别的。

金：但是北松还说得过去，上海永新差不多是形式合资，跟香港的？

马：虽然是合资形式，但是我们毕竟是老的设备，它引进又过了四五年、五六年了，它的技术也是新的，设备也是新的。另外它机制管理、分配又很灵活。

杨：而且进口免税。

马：对，你就说永新，永新虽然是形式合资，但是它享受合资的政策优惠，对不对？工资发多少不太受影响，人的动力就来了吧？

马：而且税收比我们低，没有那么多社会负担。所以它的收入都比我们高，所以这些东西我们后边也是慢慢地改，想办法改善。在这种情况下，彩虹没有败下阵来，我觉得这还是我们彩虹的骄傲。在那个大西北地区，做彩管，有人说就是和灰尘做斗争。原来一开始用我们的话说，如果是生产不正常，他说没有诀窍，就打扫卫生就行了。把卫生打扫干净了，这个产品就好了。因为灰尘是无孔不入的，彩管的生产是最怕灰尘的。大西北尘土飞扬，记得有一次，就在我们那年投产的时候，来了一次沙尘暴，那次沙尘暴还比较大，那个沙尘暴来了就像黑天了一样，起码就像傍晚，或者黎明那个时候，就是人看不见了，满天都是尘土了。当时日本人说这样的地方怎么能生产彩管？他们提出来说这个有问题，要搬厂。当时就要把我们厂要搬到无锡去。政府也有一派要搬，那日本专家更要搬了，因为这边的生活也不如那边，不如华东那边好。他们也要求搬。

杨：那么为什么最终定点在咸阳？是不是跟那个做玻璃用的沙子有关系，做那个玻壳有关系？

马：不是，政府当时的考虑我觉得就是说考虑到老根据地，老解放区，延安地区，延安不能建，太偏僻了，延安那个交通也不好。之所以选在陕西，意思是回馈老根据地。

金：环境没多大考虑？

马：对。当时地点都选好了，说搬到无锡去。最后他们讨论来讨论去还是没搬。也就是说，我说这一点就是说我们在陕西建一个彩管企业，和在上海、北京那是差别很大的。就是克服的困难更要多，另外那个地方也不是人们很愿意去的地方。虽然在大西北里边它算好的，相比宁夏、青海、西藏好一点儿，但是从全国来说，那些西北地区，从生活水平各方面人们也不愿意去。所以在这么一个地方，后来进来的都是彩管企业。而且到最后世界上的大的彩管企业全部进入到中国。要么是合资的，要么是外商独资的。纯国有的只有彩虹一家。而且彩虹在这种情况下，地理位置不好，体制上受影响，社会负担很重，等等，在这种情况下，彩虹始终能够存活下来，而且后来应该说我们的竞争力还是越来越强。很多国外的友人去看了以后，他们非常吃惊，说在你们国家的大西北地区，能有这么一个国有企业，国有企业经营得这么好，彩虹的管理，我不是说的跟他们比，管理水平，虽然他们是合资企业，彩虹技术一点儿也不比他们落后，甚至于有一些是很先进的东西。所以说克服了这么多的困难、问题，它始终保持了比较旺盛的生命力，也有很强的竞争力。就是我主持工作是从2001年，2001年到2005年，大概四年多的时间。在这个期间，我们的盈利水平在彩管行业里边都在前茅。体现在我离职的那个审计里边，就是对这边的工作评价是很高的。因为我这个阶段，我接手的时候也基本上是彩管行业到了一个往下落的时候了。我们搞的企业文化在国资委，国务院下属的部门国资委介绍经验，而且评价很高。

全国的企业文化建设的研讨会还在彩虹召开，把彩虹作为一个样板。

金：是行业的还是？

马：全国的。

金：全国的？

马：对，国家级别的企业文化，全国的质量管理标杆。

金：也就是说你们形成了有自己风格的这个管理？

马：是管理水平。全国的质量管理工作会在彩虹召开。所以彩虹在管理方面，国家确实对我们有相当高的肯定。

杨：就说它跟北松不一样的，北松是一个合资的样本，彩虹是一个国有企业的样本？

马：国有企业。国有体制元素基本都有。

杨：而且其实它是个小社会，有学校，有医院，公安局等等都有。

马：对，我们就是这样子。

金：就彩虹直属企业有多少人？

马：我们要那样说的话就是职工将近三万人。除大学没有，从哺乳室一直到高中，医院、公安局这些都有。

金：那咸阳其实就是一座彩虹城？

马：对。实际上咸阳就是彩虹城托起来的。

金：没有彩虹就没有咸阳。我就有点奇怪，你说其实那个时候中国刚改革开放，是百废待兴，有很多事要做，那时候更应该引进比较大的项目，比如像宝钢这些就很好理解。

马：宝钢比这晚。(www.xing528.com)

金：比这晚？那是1980年左右对吧？

马：宝钢应该晚多了。

金：还要晚多了？

马：宝钢我记得，对，对比彩虹集团项目，宝钢的引进应该说很晚。

金：那你说为什么，就是我们国家在一开始改革开放的时候，他引进的项目是彩管项目呢？其原因与目的是什么？

马：这个就是我前面一段没说。实际上就是说全世界人家都在开始看彩色电视了，那我们还没有。我们现在还在看黑白电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需要这个东西，需要这个东西要拿外汇买，但是我们没有多少外汇。所以就靠自己生产。

实际上它开始得很早，中间不是出了一个“蜗牛事件”？那个应该是在1972年、1973年就开始搞了。就是去考察，考察后美国康宁公司送了个蜗牛作为礼品。人家蜗牛是代表吉祥，结果江青闹了，闹了以后就停下来了。“四人帮”一粉碎，赶快就开始上了。所以说就1977年，好像调查是从1975年、1976年就开始了。就吴老总（吴祖垲）他们带队去调研，调研完了以后1977年就是立项了，就马上批准了。1978年就开始建设，是这么一个过程。

为什么要引进，就是百废待兴，为什么先要搞这个项目呢？其他可能是，就是高和低的问题，钢铁我们已经有了，其他汽车什么的，有了，就是说一个先进落后的问题。从这个黑白电视到彩管电视这是很大的一个跳跃。

金：就是有质变？

马：对。很早就在搞了，后来受江青的影响，把它搁下来了。打倒“四人帮”后彩管、彩电又去赶快上了。

金：你说从这么低的一个起点，到后来世界上所有的包括超大的彩管企业都进来了。

马：这个主因就是跟我们国家有10多亿人，本身这个市场很大。中国的人口红利，劳动力很便宜等有很大关系，所以在中国生产的彩管，在中国生产的一个电视机，有市场，成本低，那你不就都搬来了吗？先把彩管搬来，后边电视机也搬来，所以说发展到最后，彩管和电视机我们都是世界产量的50%、60%。最后应该都超过60%了。电视机也超过60%了，彩管也超过60%了。到后来就更高了，后来越来越高了。我在任那时候就到了60%了。

杨：你看它从这个1977年、1978年开始，到20年以后，就是1997年，一直再到2000年，就是大概用25年的时间，从零开始，到全球产量的50%到60%都多。相当厉害，且真不容易。

马：我们国家的市场一直是占世界市场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

杨：而且是个理想市场。

马：我记得那时候有个数字就是美国一年是两千多万支，欧洲两千多万支，中国两千多万支，其他加在一起两千多万支，就是这么个比例，电视机消费市场。

杨：我们是世界最大的消费国。

马：消费大国。（笑）

杨：哪怕就是说飞利浦来，它做了彩管，那么飞利浦在彩电也可以在这里再组装了。然后就是上下游结合，这也是奇怪，这十大彩管厂不同的技术，不同的国家都进来。

金：这会不会有问题呢？比如技术标准，质量标准等等。

马：不，它虽然都进来了，东芝是东芝的标准，松下是松下的标准，飞利浦是飞利浦的标准。各自是各自的标准。但是就是到装电视机的时候，就有点儿大同小异了。就是一个电视机厂，北松也用，彩虹的也用，永新的也用，都用。大同小异。但是线路上要做一些更改，不会是完全一样的。但是那时候因为彩管，在我们国家大部分时间彩管的供应是紧张的，过剩的时候也有，大部分是紧张的。为了从各家都能拿到这个彩管，我都要在技术上做一些更改。哪一家的管子我都能装，那装出来的型号是不一样的。电视机的型号是不一样的。

金：你现在如果回头看的话，就是你从20世纪七十年代末到你当家的那几年，这个彩虹在走过来的关键的几个点，你能不能简单讲一下？

马：关键的点，当然了彩虹它是第一家彩管企业，第一家就是创造了一个很好的基础。它向外也输出人力人才，一直是国家很重视的。当时是电子部的企业，后来就是国资委的企业，央企。所以是国家很重视。当然也负担了很多社会的责任，但是国家也很支持，各方面都很支持。我觉得还是一届一届的领导班子都有一种不服输的拼劲与精神。

我当时主持工作的时候，我就说，为什么国有企业就没有民营企业那么精心地去运作呢？当年我当那个组长从一进这个厂，那真是全身心地投入，没有白天黑夜。到我主持工作的时候也是，我都养成了一个习惯，都是晚上一两点钟睡的。

杨：他们彩虹人很正派，很努力。这是跟合资厂，跟民营厂都不一样。我觉得他们树立这个企业的文化，这是真的为国家，为人民服务，这是很艰苦的。真的，我们很佩服他们的。

马：彩虹的企业为什么被国资委作为样板，全国的企业文化研讨会在彩虹召开呢？就是我觉得我们的企业文化，主要在我这个期间总结出来的，但是它的形成是从建厂初慢慢形成的。但是这个东西要有个总结，总结肯定有一个提升。

就是说我们这个企业文化它不是写在纸上，挂在墙上的，真正是跟生产、经营、职工的思想、职工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的。就是指导生产，指导你的经营，服务于职工，服务于职工的生活。这个企业文化里边，我很少看到一个企业文化里边还有体育健康文化。我们把企业的文化，把它概括成一棵大树，这个根是我们的经营理念，这个树干是指导思想，那个树冠，树冠是由很多组成的，我们的安全文化，客户文化，质量文化，其中有健康文化。很少企业有健康文化，所以我们彩虹的锻炼风气很浓，我是带头走路的。我说我希望大家身体好，彩虹与众不同的就是大家生产也在一起，生活也在一起，隔一条马路，这边工作那边生活。所以我说我们锻炼身体，利用上下班时间锻炼身体，走路，我带头走路。

彩虹人的锻炼风气很浓，后来在福利区都装了很多锻炼身体用的设备。

金：这个也是因地制宜。

马：对，就是这样。我们有保龄球场，我们有体育场不说了，我们还有体育馆，我们还有俱乐部。咸阳市开市运会什么的，都有我们的俱乐部。所以真正是体育强企。（笑）

金：其实你与其说是厂长，其实什么都要管。

马：对。

杨：是这样的，就是说2000年你们一个企业的GDP等于这个咸阳市的多少呢？

马：那时候不光是咸阳市，这个具体数字我记不清楚了。就是省上、市上这个税收不够了，就来找彩虹。那时候彩虹这个彩管大部分时间供不应求，也有过剩的时候，过剩的时候这个效益就下滑，在下滑的时候，市长、市委书记就来找我了。他说你这下滑一点，所有的企业都补不上。所有的企业再怎么都补不上。所以那时候真的，这个企业不容易。当然了人家对我们也很尊重，我记得有一个书记刚上任不久，到我们那儿去开座谈会，我提了几个问题以后，第二天市长带队，到我们那儿来具体落实这个问题。

就是政府对你也是很支持的。领导都很重视很关心！

金：马总，2005年后来你退了，其实我觉得这个其实也是比较幸福的一个事儿。因为你见到了这个行业的比较高的一个点。那你觉得像这么投资其实也不小的这么一个行业，这么早结束，它中间有没有什么问题呢？

马：就说这个企业是吗？

金：就说这个行业吧。

马：行业？我这样，我简单地把这个说一下，就是说，刚才你说后来这么多合资企业，彩虹一直保持了一个比较强的竞争力。就是说一届一届的班子都很尽职，都很重视自己的工作，都很为国家负责，为老百姓负责。我记得让我主持工作以后，在第一次职工大会上，我就站起来代表我们班子，就是叫誓言，也叫宣誓。我就说第一我们为国家负责，就是资产要保持增值，国有资产保持增值。第二个就是为职工负责，职工的生活越来越好。其中一些很具体的，比如说我们要好好学习，好好接受监督，努力工作，要改正自己的缺点。就是一届一届的班子大家都很敬业，都很尽心竭力地搞。当然也有问题，我们也有的班子出了问题。但是总体来说这个企业还是保持一个很旺盛的竞争力和生命力。

你刚才说的这个行业为什么这么早就结束了。这个行业的结束不是它自愿的，它是被迫的。就是有更先进的东西来替代它，就是后面的液晶电视出来了。液晶电视杨总今天也说了，它的诞生跟这个CRT是在一个家庭里面诞生的两个兄弟。CRT诞生是1867年的时候。

杨：彩色显像管是在1953年由美国RCA创办的。1958年又开发了LCD技术。它在1968年已经是成熟的技术了，即15年后就有了，但70年代交由日本量产。RCA公司很伟大，这个第一代显示，第二代显示都在它那儿诞生的。第三代显示最终不知道谁来完成了，第三代就是说OLED的这个。我把它叫作第三代，就是能感应的。

诞生了以后它没有继续往深了研究，后来把这个专利卖给夏普了。夏普从接收研制到产品化，就是能拿出这个产品来，用了30年的时间。那么这儿我要说一个什么问题呢？就是说因为技术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一些更好的东西出来了，它要替代。好像手机一代一代的，你看这iphone3、iphone4……iphone8不是马上要出来了吗？对，那它的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很多的不足，很多问题，它慢慢地在完善。以彩管为例，大家感觉到原来的那个有点太笨了，太大了。然后就研究这个东西，原来那个很难做得更大，最大的做到多少？好像有个做到40英寸的。

彩管的极限是汤姆逊跟那个东芝就是38英寸，那个索尼是做的40英寸。这是极限的了，我们那个不能做太大，做太大很重的。没办法安装。所以说起来，马总我也说LCD是有极限的，现在说是一百英寸我不相信，我觉得85英寸是极限了。到了一百英寸一定有个新的技术代替，现在拼命地投几千亿元，我就不相信它永远可以搞上去，这不可能的。早晚有一天好像我们彩管一样，有结束寿命的决定。

马：对。现在这个海信，海信现在研究出来的那个投影的，它那个投影的不是背投，是正面投，离得很近，就是可以做到一百英寸了。现在这个做到六十几英寸是比较可以的，做到一百英寸以后这个价格也是很昂贵了。所以后边你做不到，我就想另外一个办法做到。海信现在做出来了，就是用正面投影的办法，有的人在家里面就像看小电影一样，它直接投到白墙上就可以看。甚至可以，躺下来放到顶上都可以看。

对，就是说人们有这样的需求，但是你这种技术达不到了，那就另外一种技术诞生了。这个诞生不是说一下子就能成功，经过了千辛万苦，夏普用了30年。30年是怎么呢？它才做成了产品，那真正来替代这个东西的时候，那还用的时间更长，将近40年的时间。

那么说有这个新的出来了，这个转折点在哪里呢？这个点就在2004年、2005年。2004年彩虹在上海A股上市，又在香港H股上市，上市内容是啥呢？就是彩管。我们当时去推行这个路演，去推这个股票，这些大的投资公司对这个专业的研究都很深很透，他说什么呢？他说你如果这次融资的钱继续去做彩管，我有可能买你的股票，如果你拿这个去搞液晶，搞等离子，我肯定不买你的。那时候你看是在2004年呀！我是12月二十几号上市，他还都看不透。

杨：当时才10%的市场是LCD，当时主要还是我们CRT的。

马：他说你要拿去搞那个东西，那现在是，等于钱都是打水漂的。所以我就不买你的股票了，你要拿去继续搞彩管，那时候的彩管它叫啥？叫黄金油，很挣钱。那时候为什么，刚才范总（范文强）也说了，2004年是全行业利润最高的，彩虹一家就十多个亿，最高的时候。

金：利润？

马：利润。但是到了转折点，这个转折点，他说再晚一年我们这个彩虹就上不了市了，或者说再晚一个月都不行。过了年以后，电视就是淡季了。一淡季以后马上就反映出来了，彩管业开始下降了。另一个LCD把很多技术问题解决了，虽然还不完善，色彩还原程度不如彩管。LCD当时视角、能耗等原因看了以后还不太舒服的。但是有一些追时髦的人，新结婚的人就去买那个时髦的，摆在家里很漂亮。每年中国结婚的人就八百万，这八百万三分之二的人买也五六百万台了。这就把这个市场托起来了，每年五六百万。所以这一买它就投入得就更积极了，就更大了，它改进得就更快了。所以到了转折点。所以2004年、2005年、2006年这几年是液晶发展很快的时候。应该说到了一个拐点。

拐点就是性能上达到相当了，比如说我成本比它低，我更便宜，那他也买它的。还有一个，我虽然贵，但是我这个外观漂亮，或者是哪些性能超过它，他也买它的，还有一些赶时髦的人。

当它达到拐点以后，发展更快了，有人投资了，发展更快了。所以它技术的进步就越来越快了，它和那个彩管的电视比，它的优势越来越明显。所以说它很快就发展起来了。那人家替代你了，你就得减产，所以这时候彩管投资慢慢少起来，慢慢就问题多了，彩管这个没人买了，就得关闭生产线。这个替代就是这样产生的。

金：彩虹是哪一年开始减产的？或停产？

马：彩虹，不，2012年就关掉了。我指的是彩管生产。

金：不做彩管了？

杨：2012年就不做彩管了，就做液晶？

马：不是，是液晶的玻璃。不是做这个显示屏，只是做里边的玻璃。我就说这个玻璃。你别看这个玻璃，这不是一般的玻璃。从这个玻璃水流下来，宽两三米，流下来这么一个玻璃板，要求平整度，上面不能有气泡，不能里面有渣子、灰尘，这都不能有，还有一个就是平整度要很好。多少年来美国的康宁一直占着90%以上的市场，直到后来，因为彩管不行了，日本有几家是专门做彩管的玻壳企业。那你彩管不做了它怎么办？还可以去做这个玻璃，但是有这个技术障碍，它怎么办呢？我用它原来的办法，用浮法玻璃的老办法，做成厚一点的，然后再磨，硬把它磨薄了。这个液晶玻璃一开始的时候是0.5、0.3，现在要做0.2。这么大的一片玻璃，这个玻璃是很大的玻璃把它裁小，一开始下来的时候是很大的玻璃，比这个玻璃还要宽，那么大的（比画着），再把它裁成一小片一小片的。

金：2012年彩虹停产的时候，你去厂里看了吗？

马：没有，我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因为我当时在的时候，我曾经说，我们彩虹应该是最后关闭彩管的企业。为什么呢？我说配套能力这么强的，这是世界上没有的，只有彩虹几乎能完整地配起套来。就是从自己配套厂里买来材料以后，它基本上全部能自己装起来。

金：能自己装起来？

马：全部靠自己。所以我们有很强的竞争力。但当时比较早就关掉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过早投入了LCD玻璃，把精力放在那里。没有钱再去运作彩管了。实际说彩虹应该是可以站到最后的。

金：而且它有这个能力与条件是吧？

马：有条件干到最后，它玻壳什么自己都有。你看杨总，汤姆森彩管这个玻璃是从印度运来了，光运输成本多少钱？

金：他就很辛苦？（指着杨总）

马：对。他要增加多少成本？

杨：我们要运那个玻壳过来，做了彩管再运回印度尼西亚去。

马：这个运玻壳，有人说就像运空气一样，很占体积。

金：而且很小心。

马：这个运输费有的是按重量，有的是按体积。要不你一个集装箱装不了多少，人家就按体积来给你算钱。

金：其实马总说得对，他们应该是做到最后的。

马：我们是应该做到最后的。

马：另外最主要是后来我不在位了，公司把精力用在基板玻璃上，投资太大。但没做成功，一下子建了三个厂，又到张家港去建了一个，合肥建了一个，这是投资的大忌。没成功，而且这不是一般的不成功，康宁为什么90%的市场搞了那么长时间？日本旭硝子是用这个浮法玻璃的办法去做。你没有这个技术，必须知道关键所在才行。

杨：马总分析得非常对，我觉得其实要好好分析为什么彩虹就是到2012年以后马上整个变化了。你本来是第一、龙头的，后来你变成什么都不是。这个是企业要总结的最重要的一个点。

马：对，办企业你一定要有竞争力，任何时候都要。

杨：所以马总那个时候他还是保持龙头地位，这很重要，永远都要保持龙头地位。

马：在企业经营里边，说起来有很多很细致的东西，因为彩虹不是配套的能力很强吗？他们就不主张把我的材料零部件除去满足我的要求以外，再卖给别人。卖给别人不是支持了我们的竞争对手吗？我说没有你卖，别人不是买不到就不生产了，他就会去买别人卖的了。我说我们把这个卖出去以后，我们在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利润。我们那些配套的零部件利润率很高的，像荧光粉、低玻粉，偏转线圈，包括这个汇聚磁环利润都很高的。

杨：所以其实我们整个工厂，做到最后一家，有他们的功劳，没有彩虹我们做不了。为什么？我们做这到现在，最重要的除了玻壳的材料就是有这种荧光粉，最后一家还在生产的就是他们。全球最后一家。我们能到现在还是要感谢彩虹。

金：就是现在还在做吗？

杨：没有，我们一次买足了两年的货。因为他们有计划不做了。所以说没有彩虹我们也活不到现在。

马：彩管这个项目在全世界就是这样，比较起来的话，彩虹已经做到第三了。像低玻粉、荧光粉都是世界第一，偏转线圈做到世界第四还是第五了。就说这些配套零部件也都发展起来了，也都是一个很重要的盈利点。所以这个经营里头有很多的问题。

然后刚才说的话，就是说这个产品替代的问题，在这个行业里边，我原来跟杨总说过这个问题。就是说这个彩管怎么这么惨？等于是都倒闭了。第一个彩管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生产，就是它的设备，甚至于厂房，厂房要做其他用的时候不能兼容，也只是用个壳子，其他也用不了什么东西。那些设备，没有任何能用的，只能是一些钢铁，在拆一些零部件，像马达、电机你可以用一些，其他都没用了。它专业性太强了，所以说不生产彩管的，这个企业基本上就关门了。或者是你把它这个房子地方变成做其他的东西，去装汽车也好，去开餐馆也好，就做其他用。你那些设备，那些技术，那些东西是完全没用的。跟它的第二代，跟那个液晶，在技术上是没有任何兼容的东西。

它本来跟等离子还有一些兼容的东西，比如荧光粉了，低玻粉了这些还有很多共同的东西。但是和液晶就完全不一样。

金：等离子自己也死了。

马：等离子也死掉了。

杨：死得比彩管还早。我们做过研究，整个生产等离子的历史只有19年。大概三四年前松下跟长虹倒了，我们还在生产。我们彩管生产历史是64年，实际它只有19年。所以当时虽为先进技术，但我们CRT比它寿命长很多。

马：对，等离子就是一开始因为CRT尺寸做不大，但是等离子和液晶尺寸都能做大，所以这两个都在发展。在一段时间内它的显示能力，它的成本，它的技术，比液晶还成熟。大家都还比较看好它。彩虹当时就是说液晶投入太大，投入不起。所以彩虹就投入了等离子。彩虹在中国是等离子做得最好的，40英寸和50英寸，45英寸当时都开发出来了。1.9个亿卖给长虹了。

对新产品，不是一开始就看得很准，很大程度上真的是碰，比如说押这个宝，对等离子来讲，押宝最后的就是松下。松下是瞄准，当然它液晶也在做了。后来它的液晶跟东芝合了，以东芝去做液晶，它集中力量做等离子。国内来说就是彩虹和长虹两个“虹”来做等离子。但是最后也没竞争过液晶。你就说松下人就不聪明吗？这东西真的很难说，有时候那个技术就一层纸，一捅破就突飞猛进地发展，没捅破之前，茫茫然不知所想。

杨：说现在所有人在说OLED，OLED能赢出来？不一定。你全球现在卖的电视机不超过一百万台，OLED，说是容易，但是真的生产到市场的时候，谁能把握？

马：关键就是它能不能有所突破。

杨：对。

马：成本的突破，技术的突破。你替代就是性能、价格变高了。你没有新的价格优势，你永远替代不了它。没有那个是不能解决的问题。

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技术好不一定能赢的。夏普就是例子。夏普首投20世纪70年代第一家、第二家做LCD生产，我觉得它LCD的技术做得很好，我们全是RGB，红绿蓝三原色，它用了黄色。真的，它可以做出黄色。所以它是RGBY，就是yellow，最后怎么样？还是卖掉了。

马：我们应该站在这个行业的角度去总结经验教训，哪些东西我们做得对，哪些做错了。做错的不是有意做错，做对的当然是有意的，但是不是很主观地自觉地说我就看中了液晶肯定比这个等离子强，还有我投了等离子，他投了液晶，跟买彩票，买股票这种很相似。

杨：我们没有水晶球的。大家都是，所以我们都是很平等的，大家都没说出来。我们没有所谓对错，就是总结经验教训而已。

马：最后我再说一点，这个事我觉得要总结经验教训，我们国家这个彩管，我刚才说了，一代一代地演进，但是韩国的LG和三星，彩管的引进跟我们几乎是同期的。从日本引进的。但是韩国的这两个企业很快就不引进了，人家就自己研发了，然后第二代LCD虽然是成功在夏普，但是收获我觉得是LG。在液晶上收获最高的是三星、LG。我国台湾地区后来也跟上了。

金：你说这是什么原因呢？

马：我就分析这个原因，第一个就说我们国家的体制。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创新能力是全方位的。比如说这个专利保护。国外的很多技术为什么不敢到中国来呢？中国模仿能力太强了。比如说现在提“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或者是搞工匠精神，还得下面要具体去落实。

韩国跟我们不同的，我当时就是总结两点，第一个，韩国虽然起步晚，但是韩国政府就是要瞅准几个企业，就不惜一切地去支持它。对你这个企业没有什么考核，没有什么是负债率的要求，我就要求你把这个东西给我拿下来。这是韩国人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得不佩服。

韩国在开始生产出来彩管以后，为了要争取外汇，再去买其他零部件什么东西的，国内先不满足，先出口彩管。汽车也是这样。汽车也是先出口，而且汽车是不进口的。韩国很长时间没有进口汽车，或者只有极个别的，坚持用自己的汽车。所以这就是一个过渡。亚洲经济危机时候，韩国人能够把金银首饰拿出来捐献给国家，这就是一个民族，一个爱国情怀。你看我们国家现在的汽车，我们民族品牌有几个呢？你虽然是生产大国，钱都让人家拿走了。现在咱们的总理不经常说吗？朱镕基总理也说，我们生产的东西，我们是赚了个辛苦钱，赚了个零头，关键钱都让人家赚走了。GDP有多少是外资的企业，在你这个国土上生产的，都是人家的。

所以说还有一个区别，我们在引进人家技术的时候，我们就是合同上规定了派几个技术专家来支持我们，其他没有了。然后你学习，几个人次。在韩国、日本的工程师，叫周末工程师，周末人家就到那儿去服务，你有什么技术问题，帮你解决。到后期，我也用了这个办法，我把他们一些退休的人聘请来，帮我们技术攻关起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人家在初期那个阶段，人家就能用这个办法，技术上很快就上去了。后边人家就不再重复引进了。我们的彩管还是引进了一代又一代，直到最后，我们开发得还是很少。北京松下主要还是从松下拿来的，北京松下是个生产企业，研发在松下，到后期逐渐有了一些（研发）。主要是松下研发完了以后到你这儿来生产的，彩虹没办法，彩虹自己做了。但是我们的基础很差，技术含量不很高，不是很容易出来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创新，没有工匠精神是不可想象的。

彩管企业研发这些新产品，研发是个资金高投入，人才高投入，时间高投入，夏普30年研究出这个东西来。实际上30年出来以后，还没有完全替代这个，真正替代的时候已经用了30多年的时间。

我在20世纪80年代、90年代到日本实习的时候，东芝和日立这两个企业当时的年收入基本上都在600亿美金左右。他们基本上每年是拿出5%用于新品研制，5%就是30亿美金。我们国家有几个公司、有几个企业营业额达到30亿美金？本身都是小公司，实力不强，研发却是一个资金高投入、人才高投入、时间长久投入的事情。

马：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呼吁，一个公司应该力所能及地（做研发），华为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华为任正非从开始就很注意研发，一开始的时候恨不得把全国应届大学毕业生尖子五千人全部收过来。然后他就筛选，不行的出去。方法尽管很残酷，但是成就了一个伟大的企业。现在他在世界上有发言权，有话语权。那这就是他掌握了人才。

马：有了人才，然后来投入，他的产品就慢慢出来了。还有一个是资金的问题，小企业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怎么办呢？我在很多场合下提出来，这就要发挥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国家要投资。我们国家能把一个原子弹搞出来，把氢弹搞出来，上天入地都能搞出来，却怎么一个笔尖都做不出来呢？怎么一个芯片都做不出来呢？一个机床都做不出来呢？关键看我们重视了没有。如果把这个看成是民族的存亡所在，下决心去开发电视机的芯片，我不相信我们开发不出来。所以我希望媒体一定要呼吁国家拿出钱来，支持高投入、长时间的投入，支持搞研发。

金：好，谢谢！时间关系，到这。

非常感谢马总、杨总！

（访问完）

左：金敏华；右：马金泉

（以上内容，为嘉宾访谈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