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于1840年创刊的《英国医学杂志》邀请读者们评选出1840年之后医药界最为重大的事件。1结果,麻醉剂位列第三,抗生素位列第二,而大家或许都没想到,位居榜首的竟是包括了下水道排污和洁净水的制造方法在内的“卫生改革”。
但是时至今日,世界上的大多数地区仍在对这次改革的出现翘首以待。
到2016年,世界上大约有10亿人无法饮用干净水,另有10亿人(很可能是同一批人)因没有厕所而在户外大小便2——而这些场所往往是多人共用的。这种随地大小便的做法会严重影响人类健康,这样的事例在1840年就发生过。这场事件导致了包括霍乱、钩虫病、蛔虫病及血吸虫病等疾病的大范围肆虐,有人受疾患折磨,有人则不治身亡。
如何才能中止随地大小便的行为呢?答案看似简单:提供公共厕所就行了。许多年来,这也的确是许多开发机构所选择的策略。给大家举个典型的例子,1999年,水援助组织资助了孟加拉国北部一些村庄的公厕建设。为了确保项目的成功实施,他们另外邀请了卡莫尔·卡尔博士对项目进行评估。于是,这位博士便来到了位于孟加拉国的项目所在地,而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温馨提示:下文的故事中有很多恶心的画面,也会经常出现用“屎”这个不雅之词指代排泄物的情况。我们当然不会无故滥用这个词,无奈这个词偏偏是故事的核心。如果读者不想看到这个词,那么我们建议大家直接跳到下一小节。
卡尔发现,孟加拉国的项目完全按照计划在实施。公厕的质量很好,也有许多人在使用。但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他说:“我会到村子后面的田地里去走走,但无论在哪个村子,我都会踩到屎。”随地大小便的现象仍然很猖獗。他知道,一旦雨季来临,粪便[1]就会在村子里四处横流。换句话说,只有一部分(哪怕是一半)人使用公厕是不够的。要想解决村里的卫生问题,使用公厕就必须成为人们生活的准则。
这个时刻,让卡尔恍然大悟。全世界的开发机构都将随地大小便归为硬件设施不足:只要建设足够的公共厕所,我们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但是,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对于一些村民来说,这些公厕就像是一个他们不想解决的问题的解决方案。在有些地方,人们拆除公厕,而拆下的零件被拿去作为他用。马拉维的一个公厕项目因为建得太豪华,竟然没有人使用。一位名叫乌梅路·奇路兹的建筑工人说:“如果你问村民们为什么不用公厕,村民们会反问你,‘我真的应该把屎拉在那栋……比我的住处还要高级的建筑里吗?’”3
卡尔意识到,随地大小便并不仅仅是硬件问题,还是一个行为问题。如果某地的居民不愿改变其行为习惯,再多的硬件设施都是毫无意义的。
以这个认知为基础,卡尔研发出了一种叫作“社区领导整体卫生”(简称CLTS)的方法,时至今日,这种方法已经在全球60多个国家得以实施。4可不要被这看似无聊的英文缩略名给唬住了:这种方法的效果非常惊人。以下便是对一次典型的CLTS法实施的戏剧性重现。
一位CLTS项目顾问来到一个村落,并进行了自我介绍:“我正在考察不同村落的卫生状况。能不能让我四处看看,提些问题?”5在村里考察了一段时间后,他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一小群人对他的兴趣。于是他组织了一场“跨村徒步旅行”,带领这群人从村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你们都在哪儿拉屎?”他问道。于是村民们便把他带到公共排泄的场所。他们觉得很丢脸,想要赶紧离开,但是项目顾问却停下来不走,指着地上问道:“这是谁的屎?今天有谁在这里拉屎了?”几个人举起了手。
臭味扑鼻而来,人们都用衣服捂着鼻子。项目顾问继续提出令人反胃的问题:“这坨屎为什么是黄色的?这坨怎么是棕色的?”
他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围着一堆堆粪便打转的苍蝇上。“这里经常有苍蝇吗?”大家纷纷点头。项目顾问看到一只鸡在低头啄屎。“你们会吃这样的鸡吗?”大家不情愿地点点头。所有的问题都特意被设置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项目顾问接受过专业训练,他们只提问题,不提供建议或意见。
一群人走过村落,在一个大规模公共场所停下来。人越聚越多,大家都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项目顾问让村民们在沙土地上画一幅村子的大致地图。很快,村民们就画出了村子的轮廓,也标出了学校、教堂及小溪这些重要的地标。然后,项目顾问让村民们使用石头或树叶来标出自己家的位置。
地图被标满之后,项目顾问指着自己带来的一包黄色的滑石粉,让人们撒在村民会大便的地方。他说:“在屎多的地方多撒些滑石粉。”人群中发出紧张的笑声。孩子们很享受在代表着随地大小便的地方撒滑石粉的过程。
项目顾问说:“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你们会在哪里拉屎?比如遇到暴雨,或者你拉肚子之类的情况。”大家一边笑,一边把黄色滑石粉撒在各处。这些地方大多在人们的住家周围——在紧急情况下,村民们来不及赶到公用区域。
很显然,到了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都被黄色的滑石粉覆盖了。(www.xing528.com)
一股骚动笼罩了人群:焦虑、恶心、气愤,以及尴尬。大家不知道顾问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项目顾问让人拿来一杯水。
一个人将水拿过来。顾问询问一位妇女,愿不愿意喝掉这杯水,她回答没问题。顾问又向其他人提出了这个问题,也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从头上揪下来一根头发。“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一根头发。“大家能不能看清楚?”不,看不清楚。他朝大家聚集的地方旁边的一堆屎走去,将头发蘸上屎,然后把脏头发扔进水杯里,摇晃着搅匀。
顾问将杯子递给一位村民,让他喝下去。那位村民拒绝了。顾问又将水杯递给其他人,大家都不愿意喝。“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喝?”“因为水里面有屎!”
项目顾问一脸的迷茫。他问道:“一只苍蝇有几条腿?”“6条。”“没错,而且每条腿上都有齿状的绒毛。你们觉得苍蝇腿能比我的头发沾更多的屎还是更少的屎?”答案显然是更多。
“你们有没有见过苍蝇趴在你们的食物上?”“有。”“你们会把食物给扔掉吗?”“不会。”“那么,你们吃下去的是什么呢?”
此时,人群中的紧张感已达到了极限。卡莫尔·卡尔将这一时刻称作“点火时刻”。真相已然大白:村民们一直在彼此吃对方的屎,而且一吃就是好多年。
到这个时刻,谈话的发展往往超出了项目顾问的掌控。村民们气急败坏,他们开始煽动彼此: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简直没有天理!我们该怎样才能中止这种做法?
大家往往会向项目顾问讨方法,但顾问拒绝给出答案。“你们对自己村子的理解比我要深。你们有自由做任何想做的事,包括继续随地大小便。”然而,村民们已经下定了决心。这种习惯即便延续一天,也让人无法忍受。
作为CLTS的发明者,卡尔明白,这是一个很有感情冲击力的方法。他表示:“恶心是最主要的触发因素。接下来便是羞愧。‘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呀?我们还算是人吗?天天吃别人的屎?’”
CLTS法虽然无情,却很有效。在这种方法的干预下,全球有数千个社群已经宣布进入了“无随地大小便”(ODF)状态,而在CLTS法已然成为全国卫生工作基础的孟加拉国,随地大小便的现象也已从之前的34%下降到了1%。6
奇怪的是,CLTS并没有引入任何“新的信息”。拿上文中的事例来说,我们假设村民们每天都会在公共区域大小便。他们看到邻居们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他们会闻到屎臭味,会踩到屎上,也会在屎上看到苍蝇和鸡。那么,村民们为什么需要通过CLTS法才能意识到摆在眼前的事实呢?
卡尔说,村民们常常会告诉他:“这是一个没人想要讨论的事实。一直以来,我们都选择掩盖这个事实,然而,CLTS却一下子把真相带到了公众的面前,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现在,真相已经没地方躲藏了,而是被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7
在没有被迫被现实“绊倒”之前,村民们并没有真正地“看见”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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