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您的《中国做对了什么》一书以一个问句作为书名,那我们就从这个问句开始,您认为在30年改革之路上,中国究竟做对了什么,才取得被称为“中国奇迹”的经济增长成就?
周其仁:从大处看,中国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改革开放。要是没有改革开放,今天人们常讲的驱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不可能这样强劲有力。
开放之初,偌大一个中国的全部出口,一年不足100亿美元,从来不需要担心什么“过度依赖外需”。改革前夜,农民人均纯收入一年只有134元人民币,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也就是几百元。老百姓收入那样低,但消费品还要凭票凭本供应,所谓“短缺经济”,好像怎么也拉不动生产。
那时的投资率倒也不低,但论投资规模,完全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1968年我从上海去东北下乡的时候,“大上海”最高楼(国际饭店)只有24层;火车在南京过长江还要摆渡。后来南京长江大桥建成,举国欢腾。今天你去上海可能不再注意国际饭店,而整条长江到底有多少座长江大桥,再也算不得新闻。作为十几亿人口的大国,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把国民经济搞得如此翻天覆地,做对的事情就是改革开放。
《中国青年》:尽管有今天的成就,您也提到中国的这部改革史尚未完成,您认为前进之路上最大的阻碍是什么?(www.xing528.com)
周其仁:人们常说中国的改革是渐进的。这是与苏联的改革路径比较而得出的结论。苏联和改革前的中国,经济体制的基本特征都是计划经济,就是把整个国民经济当一个超级国家公司来办,权力高度集中、信息不灵、经济活动的动力和活力不足。要解决这些问题,就要改革,特别是要朝着市场经济的方向改革,靠价格,而不是靠行政官僚命令来配置资源。但是,在怎么改的问题上,苏联和中国的选择不同。
叶利钦似乎认为既然要搞市场经济,那就从西方市场经济里请个高明的专家设计出一个改革路线图,照单改就是了。于是就有“500天激进改革计划”之类的故事发生。
中国没有那样幼稚。西方的市场经济是多少年多少代社会经济法律关系演化的结果,即便有专家知道当今市场经济是怎样一回事,也并不一定知道那套经济究竟是如何来的,更不知道怎样从一个“超级国家公司”(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中国的办法就是从自己的实际出发,哪里走不通了就东看看、西看看,摸索出一个解决方案,再来回做试验,直到解决问题。事后比较,多数人认为中国的渐进策略优于苏联的激进策略。
不过这也落下了一个问题。中国的渐进式先易后难,把好改的先改了,留下一些相当难啃的骨头。更麻烦的地方,是因为易改的改了,经济上收到了成效,人们对还要不要再改革攻坚,就不容易达成共识。毕竟改革前无古人,又不可避免要触动一些既得利益,“渐进”就变成渐渐不容易推进。诚如我在这本集子里梳理的,早期的改革开放都是逼出来的。譬如几亿种地的农民吃不饱饭,不改过不下去,所以包产到户。现在因为改革成功,再也难有类似当年那种逼的形式,结果就说改革得多,实际改得少。如果说什么是最大的障碍,我以为还是改革的动力问题。这样拖来拖去,渐进改革也可能留下很多“半拉子改革工程”,妨碍社会生产力的进一步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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