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为未来埋下发展的种子:改革刻不容缓

为未来埋下发展的种子:改革刻不容缓

时间:2023-06-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中国改革开放最本质的内容就是重新界定权利,以此增加人们的经济自由。这场改革触及到了城乡财产权利的重新界定,触及现行体制的深层矛盾。就是说,唯有实质的改革才能给未来埋下发展的种子。怎样降低这个超级公司过高的运行成本,是中国改革的现实出发点。中国的经验是通过超级国家公司的权力下放,重新界定财产权利,而随着分立的,特别是私人的产权重新得到社会与国家的承认,中国逐渐形成了多种产权并存的新局面。

为未来埋下发展的种子:改革刻不容缓

《21世纪》:前30年中国经济增长接近年均10%,对高速增长形成依赖,如果经济增长低于8%就有人着急,未来中国经济是否能承受经济放缓?

周其仁:经济增长速度高,不是坏事。问题是为此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代价太大的事情,好也要限制。更重要的一点,为什么GDP增速低于8%,上下就很紧张?一般的思路,就是增长下滑影响就业,这是很普遍的顾虑。问题是,现在我国GDP增长一个百分点比过去的绝对量可大多了,为什么容纳、带动的就业绝对量反而没有过去那么多?

问题的根子还是发展方式。出口导向、制造导向、服务业上不来。再追下去就是城市化滞后,而工业占GDP的比例,大大高于城市化率。20世纪80年代我们发现国民经济的一个特点,就是“工业化超前、城市化滞后”。几十年过去了,有变化,但基本类型似乎没有大变。

《21世纪》:最关键障碍是什么呢?

周其仁:城市化是经济自由的结果。在行政管制过多、过密的环境里,不可能产生与经济发展需要相称的城市化。纵向看、横向看,都是这个结果。中国改革开放最本质的内容就是重新界定权利,以此增加人们的经济自由。过去农村改革最成功的经验,就是把人民公社那种管头又管脚的体制,逐步改成资源的农户使用权、经营权以及转让权。权利清楚,自由增加,农产品的供应就有了根本改观。再把经济自由扩大到非农业领域,乡镇企业起来了,民营企业起来了,农民可以进城打工做生意了,整个中国经济的局面就活了。

顺着这条路径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赋予农民更充分的土地转让权和流动权,包括转成非农业用地的转让权。其实这就是城市化的基础,因为土地资源向着更高利用价值的方向集聚,是城市发展的一个必要条件。但是,迄今为止我国在这方面的主导体制还是国家征地制,非得由政府把农民的土地拿走,硬变成政府财产,再由政府拍卖出来,才有那么一个半半拉拉的二级市场

不少人可是欣赏这一套。问题是,以行政权来配置土地和空间资源,服从的是行政体制的等级规则。你是县级,我也是县级,行政平级,征地就平权。但是,国民经济里各种要素的集聚与集中的程度差别非常大。你们总去过义乌吧?那么发达,真正万商云集,但也只是个县级,多要土地也没有。别的县级呢?即便没有什么人气和集聚机会,但征地权和指标却大体是一样的,因为这些都按行政体系分配。结果我们也看到不少地方,占了很多农田,也修了八车道的路,但没有多少车;修大音乐厅,里面没音乐;修气派的大广场,可惜也没有多少人气。

《21世纪》:成都和重庆的城乡统筹改革试点和当初的预想一样吗?

周其仁:城乡统筹有积极意义。刚才讲到,在改革了统购统销体制以后,城乡关系里最实质的就是国家征地制度。可是我们看不到这方面有突破性进展。原因在于,行政权力伸入了火爆的土地市场,征地权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市值”,从中产生了极其巨大的利益惯性。这是政府主导或行政权主导的城市化模式。改这套体系,可比当年改统购统销困难多了。为什么成都的城乡统筹改革值得肯定?我们看到的是,那里从“三个集中”入手,就是工业向集中发展区集中、农民向城镇和新型社区集中、土地向适度规模经营集中,初始目标是更集约地利用土地资源,适应城市化的要求。但成都越改越深入,发现不改革机制与手段,根本不可能真正优化空间资源的配置,更不能做到让农民分享城市化的好处。从2008年之后,成都就系统地提出了“还权赋能”,即把农民的土地权利,特别是合法转让权还给农民,并赋予农民的土地房屋等财产更全面的产权权能。至少城乡人民的财产权利要平等吧,同地同权。这就走出一条“确权是基础,流转是关键,配套是保障”的新路子。

《21世纪》: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国还存在巨大的潜在制度性红利有待释放?

周其仁:行政权主导的城市化,城市空间过度扩大,包括那些够行政级别,但人气和资源集聚程度不够的地方,大量占农地。与此同时,在集聚和集中密度很高的地方,城市化却受制于土地和空间,被人为压制。另外,不少农村地区的农民进城打工,但挣到了钱还是回去盖房,盖出来的房常年空着,形成无数空心村。那里完全是另外一套准则,福利分配、占用无代价、让出无收益,结果就是大量农村建设用地占而不用。加到一起,城市和农村的建设用地两头过度扩张,一起挤压耕地,所以就需要“最严格的耕地保护”。

出路是根本改革行政权主导的城市化,根本改革以福利分配为基调的农村建设用地占用模式。这场改革触及到了城乡财产权利的重新界定,触及现行体制的深层矛盾。要是改革推进,最后释放的是以市场机制配置城市化土地和空间资源的巨大潜力,还派生出诸多城乡协调发展的成果。

就是说,唯有实质的改革才能给未来埋下发展的种子。对地方的改革实践,不能总是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应该点条道出来:究竟什么是可行的?当年的包产到户改革,是底层搞起来的,难免有粗糙之处,打磨打磨,逐步上升为省市的,甚至中央的政策,最后就走通了。

当年要开放,也是这个行业说开不得,那个行业也说开不得,反正谁都说不行,否则就天下大乱。龙永图讲过,WTO谈判最困难的谈判不是跟美国人谈,而是跟中国人谈。如果听任既得利益和观念支配,什么也不动,中国经济就不会有今天。

现在做什么可以给未来十年的持续发展奠基?历史经验很清楚,如果每个时期不在关键的地方认真改革,就难以给以后的发展布下“棋子”。

《21世纪》:你以前写过一篇文章探讨邓小平和科斯,放到中国来看,中国这个“超级国家公司”能向市场化前进多远、怎么走?

周其仁:在实践上,中国经济体制的改革绝不容易。传统的中央计划经济,其实是把一个内部严格执行计划和命令的公司扩展到整个国民经济,形成了一个由国家控制一切资源,靠行政命令来组织国民经济的“超级国家公司”。

怎样降低这个超级公司过高的运行成本,是中国改革的现实出发点。中国的经验是通过超级国家公司的权力下放,重新界定财产权利,而随着分立的,特别是私人的产权重新得到社会与国家的承认,中国逐渐形成了多种产权并存的新局面。

所谓市场化,就是把原来控制在政府手里的资源通过法律界定给民间,然后组织交易,政府当中间人,当裁判员而不是运动员。

《21世纪》:有些权力为什么很难下放?

周其仁:当然这是一个高难度的改革,因为用行政权去干预是政府本身固有的习惯,任何动作都会带来问题。(www.xing528.com)

保守疗法认为维持目前的结构不动,可以减少麻烦。可能吧,但问题也都积攒在那里了。其实出点问题,暴露矛盾,加快法治建设,正有利于把游戏规则改过来,是一种积极平衡的态度当然改革也会出问题,比如不少地方一讲集约利用土地,就强制农民上楼。这是老毛病,绝不允许在改革的旗号下复发。同时,我们也要仔细分清,是反对强拆,还是一概反对农民上楼?非强制的、以农民选择权为基础的上楼,可不可以呢?

我认为要分开两头讲,各地的农民上楼,凡强制的都是胡闹,根源就是行政权替代农民的财产权,还是过去那个国家超级公司过分集中权力模式的继续。要从确权出发,以确权为基础,根据经济的变动,来选择合适的生产生活方式、居住方式以及流动方式,并像成都近年实践的那样,探索全面重建农村基层治理结构,全面推行城乡公共服务的一体化。

《21世纪》:这么多年您关注很多领域的改革,医改、教改、央企改革,如何看待这些改革的成效?

周其仁:这几年的改革推进的难度越来越大。可能是被既得利益缠住了手脚,也许还有观念的束缚。不少领域的改革,像一句牢骚话说的,“只轰油门不挂挡”,声音大、不下手。大家看这两天媒体报道南方科技大学,努力十年,为天下学子创一个新的教育机会,但就是拿不到招生指标,最后学校只能自招、教起来再说。要不是个人岁数太大,我真想也去报考一个,支持支持那位校长。教改与工业改革一样,要靠“校本位”,然后各试各的,在比赛中互相影响、积极探索否则一大篓螃蟹,谁也爬不出来。

《21世纪》:所以还是政府之手伸得太长了,管得太多?

周其仁:是该缩的地方缩得太慢,阻碍太多。改革跟投资一样,现在不把这个种子放进去,将来就没有果实可以收。经验很清楚,像下围棋一样,在关键地方布下几个“棋子”,过十年就有一大片。中国这十年收获的果实累累,是因为以前改革开放布下了一些发展的“棋子”。

《21世纪》:如果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国经济增速放缓成为常态,要素成本上升,广义的通胀压力则会加剧增长的不稳定和不确定性,企业如何面对这些挑战?

周其仁:只要大的环境对,不用过于担心哪个企业不行。因为学习曲线摆在那里,中国人不笨,在约束下,总能冒出优秀的公司来。

为什么对企业有信心,因为是民营企业,谁都可以进入,不行就出局,谁也打不了谁的包票。市场里企业经营失败,公司破产,但组成公司的生产要素可不会“死”,无非是从这个公司里解放出来,进入其他公司,形成新的生产力。

要担心的是环境出大问题,系统性歪曲,误导企业家努力的方向。

《21世纪》:如何概括过去十年中国经济发展的这一阶段?

周其仁:过去十年中国经济取得了不起的成就,是改革开放的伟大收获期。

《21世纪》:你觉得未来十年还能延续收获期吗?

周其仁:那就要进一步改革。中国经济是有不少红利,不过真正的红利还是改革红利、开放红利。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们,唯有进一步改革,在重大的结构性问题上做实质投入,才能为未来的延续发展奠定基础。

【注释】

[1]本文发表于2008年7月。

[2]本文为作者在2008年芝加哥大学“中国改革30年讨论会”上的发言。

[3]本文为值科斯2010年百岁生日之际,作者在“科斯与中国”研讨会上所做的演讲。

[4]本文为《21世纪经济报道》(文中简称《21世纪》)十年专访稿,发表于2010年12月。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