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09年9月下旬的一个下午,芝加哥南部芬格高中的学生们放学后正穿过空旷的混凝土操场,准备回家。这个学校的部分学生住在名为“阿特盖尔德花园住房计划”的住宅区,另一些学生则住在芝加哥素以治安情况差而闻名的罗斯兰德社区(这个社区被人们称为“小镇”)。来自这两个社区的一部分学生互相之间产生了强烈的敌意,这种敌意演化成了帮派斗争。当然,他们的组织称不上是真正的流氓帮派,最多是学生们的拉帮结伙。
当这群青少年穿过操场的时候,一场激烈的打斗发生了。上述两个社区的学生和其他一些路过的学生都加入了这场打斗。有人掏出手机,对着15~20个学生的群殴情况录像。总体来看,这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参加打斗的人甚至都没有明确分出敌友。在美国各地的许多所高中里,这种纯粹由青春期荷尔蒙过剩而导致的打斗时有发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但是,在录像进行到约1分钟的时候,有人发现空地上放着一些木料。身穿红色摩托夹克的尤金·莱利从同伴手上接过一根巨大的木料,像挥舞棒球棒那样向16岁的优等生德里恩·阿尔伯特的头上抡去。
“啊!”有人大喊了一声。随后孩子们开始尖叫和呼喊,同时四散而逃,有人向着叫声的方向跑去,有人则朝反方向跑去。德里恩艰难地试图站起来,但是他迎来的是更多的拳打脚踢,有人大声地叫着:“上帝啊!你们这些人!”德里恩吃力地护住自己的头。
此时,镜头从空地转到了街上。一个30岁出头的赤膊男子正在和一个青少年打架,青少年手上拿着木料作为武器,中年男人的手臂粗壮得像树桩一样。青少年迅速盘算了一下,决定把手里的木料扔向对手,然后快速跑开。之后,镜头又转回了空地。德里恩倒在了地上,他已经无力抵抗,双目空洞地看着镜头。踢打德里恩的孩子们又继续了十几秒的时间,然后跑开了。拿着手机的录像者和其他路人跑向了德里恩,有人说道:“起来,孩子。”德里恩的朋友们把他抬了起来,送往空地附近的一家社区中心。同伴们呼唤着德里恩的名字,德里恩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两分钟以后,录像中响起了警笛的声音。几小时后,德里恩伤重不治而亡。
这段残酷的视频在YouTube网站上被点击了上千次。德里恩的死只是美国各种青少年恶性暴力事件中的一例,类似的事件仍然持续威胁着很多美国青少年的安全,此外这些孩子还同时面临着很多其他问题,比如高吸毒率、失业、少女怀孕、辍学以及肥胖等。几十年来,美国的政策制定者几乎尝试过各种方式,试图解决上述问题。虽然有时候犯罪率确有下降,但是谁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些政策起了作用,又有哪些政策纯粹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
鉴于这样的情况,一些政策制定者——比如时任芝加哥市市长的理查德·戴利,还有前文提到过的罗恩·休伯曼——急于尝试一些新的方案,于是他们找到了我们。罗恩·休伯曼问我们:“为什么我们无法找到有效的方法?”对于这个问题,我们给出的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们没有在这个领域内进行足够多的实验,我们需要用实验的方法来检验哪些激励机制会起作用,以及它们为什么会起作用。”
罗恩·休伯曼希望我们进行大型的社会实验,在这方面,我们有一个先例。20世纪60年代,特别是1963~1968年林登·约翰逊任美国总统期间,美国曾进行过这方面的实验。在约翰逊的总统任期内,社会科学家们曾研究过诸如这样的问题:“提供健康保险的最优途径是什么?”这些研究结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是,随着美国联邦政府停止为这类研究提供支持,大部分研究者又回到了他们的办公室,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面,而大型的实地实验项目也几乎被废弃了。直到最近几年,研究者们才开始再次和政策研究者合作,检验大型干预政策对人们的行为产生的影响和作用。
不久以后,这段关于青少年德里恩之死的3分钟视频就获得了公众的广泛关注。芝加哥市的各种新闻媒体都报道了这段视频,几乎所有与这一事件相关的网络新闻也都转载了这段视频。是因为这样的素材满足了人们偷窥的欲望吗?也许吧。但是,这段视频也帮助警方确定了犯案者的身份,并帮助检察官赢得了5项起诉的胜利。德里恩案件的几位被告分别获刑7~30年。即使尤金·莱利入狱后的表现再好,他的大部分人生也都将在监狱中度过。这项案件的判决结果给社会经济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在伊利诺伊州,监禁一位犯人平均每年大约需要花费4万美元的资金。据估计,一起谋杀案给社会带来的经济成本(包括医药费、刑侦调查费用、法律诉讼费用、监禁犯人的费用等)超过100万美元。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把纳税人的钱花在刀刃上,有效地降低青少年的暴力犯罪率呢?(www.xing528.com)
罗恩·休伯曼是芝加哥(甚至是整个美国)最富智慧的人民公仆之一。曾任警察职务的罗恩·休伯曼长相英俊、声音低沉,是一位公开的同性恋者。他于1971年出生于特拉维夫,是家里的第二个儿子。休伯曼的父母是犹太人大屠杀的幸存者,在休伯曼5岁的时候,父母把他和他的哥哥带到了美国田纳西州的橡树岭市。休伯曼的母亲曾是一位钢琴家和语言学家,到了美国以后,她在当地的一家高中当外语教师。休伯曼的父亲是一位出色的细胞生物学家,他接受了一份政府部门委派的工作,从事癌症方面的研究。休伯曼回忆道:“当时我的父亲被很多制药公司邀请去从事研发工作,但他最终选择在政府部门做医学研究工作。虽然挣钱很少,但父亲认为这项工作更能够帮助普通大众。父亲的这种精神影响了我,我从小便立志为公众服务,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努力去回馈社会。”
在小学和中学时期,休伯曼不是一个认真学习的学生,但他在高中时期成绩不错,最终进入威斯康星大学学习,主修英语和心理学。毕业之后,休伯曼进入警官学校继续学习,并于1995年毕业后加入了警察队伍。在警队中,休伯曼主要从事芝加哥地区的夜间巡逻工作,据他回忆,这段警察生涯让他对芝加哥这座充满暴力的大都市有了亲身体会,也知道了哪些措施对解决暴力问题有效,哪些措施则完全无效。
芝加哥市的谋杀案件发生率常年居高不下,20世纪90年代是这座城市谋杀案件发生最为频繁的时期。1992年,这座人口不足300万的城市共发生了943起谋杀事件,谋杀案件发生率高达0.034%。1999年,芝加哥市内共有6 000人遭遇枪击,其中1 000名受害者死亡。休伯曼曾负责接听公共住房计划区域内的枪击报警电话,他说:“这段经历让我清楚地感受到,芝加哥某些地方的居民早已对暴力和袭击感到麻木和屈服。每天晚上,都有人被枪击和谋杀。面对这样的行为,整个社区甚至已经失去了愤怒情绪。人们感到的只有疲惫,大家都习惯了枪击案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在见证了无数年轻生命枉死之后,休伯曼认为,警方应该找到某种更聪明的方法来改变这样的情况。休伯曼开始问自己,怎样的改革能够帮助警方更有效地对抗暴力呢?仅靠警察队伍的力量可能很难改变芝加哥市的治安现状,毕竟警察只能对暴力犯罪做出处理和回应,却不能从根本上防止暴力事件的发生。面对这样的情况,休伯曼决定利用白天不上班的时间重返校园,攻读硕士学位。他选择的两个专业看起来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 一个是社会工作专业,另一个是商务专业。
不久之后,休伯曼在警队中获得了晋升,成为一名助理副警司。硕士毕业之后,休伯曼着手从事的第一批项目之一便是试图把警队带入信息化时代——建立电子档案记录系统。休伯曼回忆道:“在这个系统建立之前,所有档案记录都是在纸上完成的。如果发生了一起袭击案件,目击者可能会告诉我们,‘那个家伙肩膀上有一个兔子的文身。’得到这样的信息以后,我们的警员就会走进地下室,翻阅数百份粉色的表格,来寻找符合这一特征的人。要在数百份纸质文件中找到有兔子文身描述的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要找到关于嫌疑人的足够信息,更是需要无穷无尽的时间,但是如果找不到这些信息,就不能总结犯罪的规律,更不可能让目击者对嫌疑犯进行指认。”
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纸质文件转化成一个实时的电子数据库,需要花费数百万美元的资金。遗憾的是,当时警队根本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于是,休伯曼联系了软件巨头甲骨文公司,成功说服对方帮助警队研发电子档案记录系统。休伯曼告诉甲骨文公司,只要这一系统研发成功,他们就可以把同样的系统卖给美国各地的警察机构。在这样的诱惑面前,甲骨文公司同意了休伯曼的计划,并投入了1 000万美元用于研发该系统。休伯曼向甲骨文公司提供研发系统需要的信息,而剩下的资金则由某补助金项目提供。
这个名为“市民与法律执行分析回报”(CLEAR)的系统彻底改变了芝加哥地区的犯罪状况。如今,当发生袭击事件时,如果有目击者告诉警方嫌疑犯的肩膀上有兔子文身,那么警员可以将这个信息输入电子系统,轻松地找出嫌疑犯,有时候甚至可以当场找到嫌疑犯。此外,通过这个系统,指挥者还可以提前派警员前往可能发生罪案的地区,做好战略部署工作。有了CLEAR系统,指挥人员能够经常测试他们的种种假设是否成立,比如,是逮捕和毒品有关的人员更有利于降低犯罪率,还是逮捕和黑帮组织有关的人员更有利于降低犯罪率?通过CLEAR系统提供的数据,警局可以看出哪些警员在减少罪案方面成绩最突出,依此决定警员的升迁。自1999年CLEAR系统投入使用以来,芝加哥地区的枪击案发生率减少了2/3还多。今天,我们相信,正是得益于这个先进的系统,无数生命逃脱了暴力的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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