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歧视：一种隐蔽的不公平现象

基于仇恨和偏见的歧视行为正在大幅减少，这种变化当然是好现象。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歧视行为却在悄然出现并且逐渐增多，它和加里·贝克尔关注的歧视行为有着很大的区别。经济学家们把这种新的歧视称为“经济歧视”。虽然“经济歧视”与种族歧视、性别歧视以及同性恋歧视相比要隐蔽和微妙得多，但它正变得越来越常见、越来越复杂。经济歧视常常难以发现和分析，却又令人讨厌。经济歧视完全基于金钱上的利己动机，其目的是“找到对自己利益最大化的那一个”。虽然仇恨和敌意也是出于利己的动机，但它不是为了金钱上的利益最大化，而是通过伤害他人来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

如果你平时比较关注自己的各类账单，那么你很可能早对经济歧视有所了解了。如果你是一位吸烟者，那么你的医疗保险就会比不吸烟的人价格高，因为从经济角度来讲，吸烟的人更容易罹患各种治疗费用高昂的疾病。如果你的信用等级不高，当你向银行借钱的时候，银行就会收较高的利息，因为和信用等级较高的人群相比，你欠债不还的概率更大。

另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是汽车保险。和女司机相比，男司机要购买同样的汽车保险需要支付的保险费可能会多出20%。你也许会想，这种做法是合法的吗？因为《公民权利法律手册》中明文规定，基于任意特征（如性别和种族）的歧视行为都是非法的。但是，从样本平均值的角度来看，女司机确实比男司机发生车祸的概率小，因此对保险公司而言，女司机的保险成本低于男司机。基于这样的考虑，法院裁定保险公司对男性收取较高汽车保险费（或对女性收取较低汽车保险费）的行为是合法的。

美国社会似乎已经接受和认同了某些经济歧视行为，也就是说向不同人群提供同一服务（例如保险）的价格不同这类歧视行为被认为是合法的。但是，在有些国家，此类经济歧视行为则被认为是不合法的。比如，欧盟正在讨论是否应该禁止汽车保险费用方面的性别歧视行为。根据汽车保险公司的统计，如果这一法案通过的话，男性投保者的保费将会下降约10%。（当然，汽车保险公司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所以相应地，女性投保者的保费就会上升。）

此外，经济歧视行为存在的原因还可能在于，人们认为自己拥有关于其他人的经济情况的某种信息（这种想法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和事实不符）。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个人和企业可能认为他们可以通过歧视他人的方式来获得更高的利润。比如，当一位身家百万的CEO请承包商来修缮他的豪宅时，承包商可能会开出一个比市场价高出20%的价格，因为承包商认为与住普通住宅的客户相比，住豪宅的富人有能力支付更高的修缮费用。某家企业可能会认为，为了达到股东的利润预期，公司应该对某些客户提高产品售价。这种类型的歧视行为并非出自仇恨或敌意，而是完全出于冷酷自私的金钱动机。

如果你恰好是那个“冤大头”，那么上述种种对你而言显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是，承包商向你索要更高的修缮费并不是因为他恨你，他只是想多赚些钱，获得更高的利润而已。从承包商（或者保险公司）的角度来说，经济歧视行为是利润最大化的一种必然选择，无关个人好恶。

从表面来看，在我们这个以交易为基础的经济体中，经济歧视行为似乎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经济歧视行为有时也是非常丑恶的，比如，经济歧视行为的受害者往往并不知道自己被区别对待，这很不合理。随着互联网的普及，我们的各种信息和数据被机构或他人以各种方式和途径获得，这扩大了经济歧视行为的范围。如今，网络公司正在悄悄地搜集我们注册网络账号时透露的大量个人信息。通过分析这些信息，企业可以轻松地知道谁是它们想要的客户，谁是它们不想要的客户。通过对我们的个人信息进行分析，企业可以更好地实行各种经济歧视行为，从而最大限度地获取利润。

我们来看一下罗伯特·科尔的例子。罗伯特·科尔是一位65岁的老人，居住在密西西比州的弗格森市，他很喜欢在网上搜索和研究各种信息。为了帮助一位患有糖尿病的朋友，罗伯特·科尔在网上搜索了关于糖尿病的信息，并把这些信息汇总后告诉那位患病的朋友。不久以后，罗伯特·科尔开始收到各种邮寄广告和网络广告，这些广告都是关于糖尿病药品的。是谁窃取了罗伯特·科尔的个人信息？罗伯特·科尔输入谷歌搜索引擎的关键字是如何被搜集、分析和利用的？罗伯特·科尔告诉记者：“我是不是被当作一名糖尿病患者而进入了某些公司的数据库？我没有得糖尿病，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联系这些公司别再给我发这类广告了。”

这个案例让我们感到惊慌和不安。如果我们在网上留下的个人信息——详细的购物明细、访问过的网站、经济状况等——被各种商业机构获取并加以利用，这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www.xing528.com)

事实上，大部分网站都在用某种消费者完全不了解的方法来搜集和利用他们的信息。自动搜索软件一直在网上运行，寻找各个角落里的消费者信息；网站使用名为“小甜饼”的小型文本文件和浏览器来跟踪用户；第三方数据经纪商则实时出售用户的网络信息来获利。只要你在网上购物，或者只是进行网络搜索，就会留下自己的电子指纹，各种商业机构也可以利用这些电子指纹来获取你的个人信息——购物明细、最近访问过的网站、经济状况等。然后，很多网站会利用上述信息进行定价。通过搜集和分析这些信息，公司就能够了解你的喜好和动机，从而利用你的这些个人信息来提高它们的商业利润。

网络公司可以通过研究和分析你的购物历史来判断你的经济情况，并且发现你付得起比其他客户更高的价格。如果你“不幸”比其他顾客更有钱，或者你不喜欢像其他客户那样频繁地比价，那么你很可能成为商家的经济歧视行为的受害者。

但是，你也许会问，这种类型的歧视行为究竟有什么问题呢？毕竟，在现实世界中，不同的客户也常常会为同样的商品和服务付出不同的价格。任何订过机票或酒店、租过车的人都经历过这样的价格歧视。针对同样的商品和服务，很多公司会对不同的客户给出不同的报价，并试图找到最优化的激励机制，以促使客户愿意支付最高的价格购买产品。如果你是一位成功的生意人，你要从芝加哥飞往旧金山开会，很显然，和手头很紧的年轻人相比，你不太在乎机票的价格。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航空公司不能对有钱的生意人开出更高的票价呢？

问题就在于，在网络世界里，消费者们并不知道自己是企业的经济歧视行为的对象（或者说牺牲者），因为他们不知道其他人为同一件商品支付的价格。如果一个人穿着昂贵的西装走进汽车经销店，汽车销售员就会向这个人推销店里最贵的车，这位客户多多少少会清楚自己的处境，而且店里的汽车都有明码标价，客户可以根据标价讨价还价。但是，如果这个人在网上订机票，那么他很可能意识不到自己的高工资和富裕的生活方式会导致他看到的机票报价高于其他乘客。面对这样的经济歧视行为，消费者没有任何能力抗拒或改变。

网站的定价通常是依靠计算机算法来完成的，算法考虑的信息包括客户的购物历史、家庭住址（程序会划分出“经济较好”的地区和“经济较差”的地区）、消费习惯、信用卡账户等。这些程序能够极为娴熟地区分消费者之间微小的区别，并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它们的高超能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即使某位消费者知道网站给自己的报价高于其他客户，他很可能也无法利用这些信息来降低自己的购买成本，因为网站不会允许他以其他价格购买这项商品或者服务。也许你会说：“那又怎么样？如果有钱人能够付得起更高的价格，那就让他们多付点儿钱好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在现实世界中，如果商家给女性、少数族裔以及残疾人开出更高的价格，那么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种行为是错误的或不道德的。从公民权利的角度来看，虽然经济歧视行为是一个暧昧不清的灰色地带，但是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样的行为是不公平的。

与仇恨和敌视引发的歧视行为一样，经济歧视行为也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当人们在街上问路的时候、购物的时候（不管是在实体商店购物还是网上购物）、找工作的时候、修车的时候，经济歧视行为无处不在。判断哪些行为是合理的，哪些行为是不合理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们认为，认识到这种困难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只有当我们了解了人们歧视他人的真正的内在动机，政策制定者们才可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保证每个人都受到公正的对待。

那么，如何把仇恨和敌视引发的歧视行为和经济歧视行为区分开呢？我们决定走到街头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