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玫
湘西麻阳,八山一水半分田,半分道路加庄园。山高林密,沟壑纵横,自然环境绝佳,但生存之路却极为艰难。
1998年,我在县乡镇企业局工作,被组织上安排到长潭乡杨柳坪村任扶贫工作队队长。杨柳坪村,与湘西州凤凰接壤,交通不便,当地人称之为“岩鹰窝咯(蛋)”的地方,我每次去都是靠两条腿走。
那年,县里进行农村承包耕地小调整,明确驻村工作队长负责本村的调田工作。耕地是贫困地区农民的命根子,调田工作难于上青天。平时积累的一些矛盾和纠纷在调田之际便批量爆发出来,一些农户说“先处理好问题再调田”,甚至极个别农户威胁“谁敢调我田我就砍谁的脚”。我按照政策,先召开村组干部和党员会,统一思想,再召开群众会宣讲政策,遇到钉子户就上门去做工作,交心通气,5组的老谭,非常顽固,我上门5次,最终做通了思想工作。最难忘的是那年8月11日,在完成2组调田任务以后,当晚便邀了村里的张书记往该村最边远的7组柳木喇去处理遗留问题。柳木喇在山顶,离村部3公里。我们出发时还是阴天,爬到半坡,天气突变,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因为已经通知了村民,我们决定还是继续前行。正行进间,背后咔嚓轰隆一声巨响,一根硕大的枯树枝被大风刮了下来,落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此时,我毛发倒竖,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我慢上半分钟,估计就“交代”在这个地方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拍拍胸脯继续上行,当我们赶到柳木喇组长家里,满屋子的老乡惊呆了,都不敢相信似的望着湿漉漉的我们。
说是遗留问题,其实无非是组里两个宗族之间的矛盾,为着1980年组里的一台抽水机的归宿,为着一些鸡毛蒜皮。那晚,我先是静静地听双方陈述、争吵,然后询问一些细节,最后拍板处理意见。说来也怪,当晚处理大大小小十几起问题,老乡们都心服口服。凌晨两点,散会后我和村书记准备打道回府,一个老婆婆站起来,拉住我的手:“同志,您歇了(住下)咯。”我微笑着告别,坚持回村部,因为第二天1组还要继续调田。待走出一段路后,只听村书记感叹:“这次婆婆还留你,原来的干部来这里,她都拿扦担(扁担)撵,老百姓还是欢迎真心做事的干部哦。”
2000年,单位的扶贫点转移到麻阳的最高峰西晃山麓的大桥江乡盘田村,该村位于海拔800米左右的高山上,典型的“白天闻鸟叫,晚上听狗叫”。那真叫一个穷啊!路,路不通,老百姓要出山,只能肩挑手提,气喘吁吁负重前行;电,电不稳,木头杆子上牵两根线,经常出故障,三天两头地熄火;水,倒是丰富,但是不像自来水,自流到家,需要用水桶去井里担水回家。
第一次去这个村里,只能将车子停在半山腰的杨柳坡村,然后下车步行,一步一步往山上挪去。两眼四望,到处郁郁葱葱,脚边是溪水淙淙,一个转弯,竟然能闻听瀑布的轰鸣声,路程中倒也不觉劳累。待到了村里蔡书记家中,方感觉全身散了架般难受。待缓过神,听书记介绍村里情况,感觉自己要帮扶的地方太多,深恨自己没有哪吒的三头六臂、没有孙悟空的能耐,感觉到作为一个行政干部的无奈。
中午,在书记家吃便餐,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觉得他家的米饭格外香软,不要菜也可以吃三大碗。好奇心上来,询问缘由,书记说他们村里的田地由于海拔高,是凉水田,粮食产量不高,但是口感格外好。企业干部出身的我,随口念叨:“这里的粮食能够变成商品该多好。”蔡书记也苦笑:“我们也想到了,但是粮食怎么能够运出去啊?”是啊,不通车,粮食怎么能够变成商品啊?我们只能无奈地摇头。
下午,在村里四处走访,无意中到了村小。3间教室,17个学生,正聚精会神在听讲,他们坐的是摇摇欲坠的烂凳子,课桌也是破破烂烂的,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产物。如此简陋的条件,使我想到了我的童年,心里非常酸楚。(www.xing528.com)
我跟蔡书记说,再穷也不能委屈孩子啊,虽然目前我们单位也较困难,但我回去想想办法,争取能够挤出一些资金给他们置一套新课桌。书记一听,非常感动:“谢谢焦局长,真是解决了我村的大问题。”不久,我单位出资购买的新课桌让孩子们用上了。
2006年,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了新农村建设。其时我在县农办工作,负责这项工作,当年选的试点村是谭家寨乡的楠木桥村。如何着手这件事,是我思考的一个重点,最后我的眼光落在“二十字方针”中的最前“生产发展”几个字上。生产发展是所有工作的基础,没有产业支撑,其他都是空中楼阁。于是,我把我的思路跟当地乡村两级干部交流,最后决定走产业发展之路。就这样,楠木桥大学生创业园建起来了,全县许许多多的产业园建起来了。
由于天气、技术、市场等因素影响,农业产业一直是弱势产业和高风险产业,如何将风险降到最低,一直是农业人关注的重点。2008年,我参与县里农村综合改革工作,探索出“一制度三体系”(建立农村产权制度改革,创新农业经营体系、农业社会化服务体系、农村金融服务体系)和“一流转五服务”(流转农村土地,创新农村农技推广、动物疫病防治、农村现代物流、农村金融支持、农村信息服务)的工作思路。特别是将政府购买农业技术服务作为一项改革内容落到了实处,从农业部门抽调一批农业、畜牧技术骨干组建了5家为农技术服务公司,由县财政买单,给本县农业公司、农民专业合作社、家庭农场、生产大户等新型经营主体特别是扶贫产业无偿提供上门技术服务,解决农业生产技术难的问题。
2009年4月,麻阳突遇冰雹,兰村乡望远村扶贫产业园红心猕猴桃基地损失惨重,贫困户欧国田都急哭了。收到报告后,我立即安排农技人员上门指导,通过及时修剪残枝败叶、施打真菌保护药剂和合理施肥等措施,让树势得到了恢复。猕猴桃成熟后,我与微商和电商联系,帮助欧国田推广销售。同时身体力行,通过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和人脉关系,帮助销售了几百件产品。欧国田激动地对我说:“我都以为今年完了,哪知道我捡到钱了。”
2010年底,我调到县扶贫办任党组书记。在这个平台上,扶贫是主业,责无旁贷,我和党组一班人积极作为,认真探索出金融产业扶贫这个新的扶贫模式。首先在石羊哨乡谭公冲村建立村级小额信贷微型担保平台,利用该村的20万元资金(其中财政扶贫资金15万元,企业出资5万元)作为扶贫小额贷款担保金存入乡信用社,信用社按担保金额的5倍给予贫困农户贷款100万元,68户贫困农户发展中药材半夏238亩,户均增收过万元。
在此基础上,我们以尊重农户的自主选择权为前提,初步形成了三种贫困农户小额信用贷款产业开发模式。一是“自主发展模式”。贫困农户用小额信贷资金自主进行产业开发,扶贫部门给予贷款贴息奖励。石羊哨乡谭公冲村42户贫困农户,贷款40万元,发展半夏种植42亩、核桃70亩、家禽养殖2000羽。二是“委托发展模式”。引进农业公司或成立专业合作社,在农户自愿的条件下签定委托帮扶协议书,将小额信贷资金委托给公司或合作社进行管理,每年享受固定比例的分红。谭家寨乡楠木桥村35户贫困农户,贷款85万元,投入到村里的专业合作社发展生态休闲农业,每年享受委托资金11%的固定比例分红。三是“股份合作模式”。贫困农户将小额信贷资金入股到农业公司或专业合作社进行产业开发,公司和合作社统一管理,入股农户享受股份分红,共同承担经营风险。兰村乡望远村28户贫困户将90万小额信贷资金入股专业合作社,已开发产业基地150亩,栽种红心猕猴桃、高山刺葡萄、元胡等经济作物。这样破解了贫困群众贷款难的问题,激发了贫困农户脱贫致富的热情,帮助贫困农户改变了“等、靠、要”的旧观念,增强了贫困农户自力更生的信心,实现了由“帮我扶贫”向“我要脱贫”的思想转变。麻阳的金融产业扶贫模式得到了上级的高度好评。
如今的杨柳坪村,交通四通八达。去年故地重游,去了该村的柳木喇,一个农民竟然还认得我,连忙从屋里拿出板栗一个劲地往我口袋里灌;盘田村,也成了麻阳有名的休闲点,还得了一个诗意的名字“水云涧”,当地的大米卖到10元每公斤,还供不应求;楠木桥更是不得了,村书记当上了全国人大代表;谭公冲的产业更成熟了,冬桃园成了远近闻名的网红打卡点。
(作者曾任怀化市麻阳苗族自治县乡镇企业局副局长、县农办副主任、县扶贫办党组书记,现任县政协办主任科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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