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分粥理论看制度设计与变迁

经济学中有一个著名的分粥故事，说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有七个人每天面对着唯一的一锅粥，因为资源有限，再加之没有计量设备，所以他们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如何平均分配这锅粥。一开始，他们抓阄决定谁来分粥，每天轮一个。于是乎每周下来，他们发现只有一天是饱的，就是自己分粥的那一天。于是他们转而开始推选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出来分粥。人选出来了，但是问题也跟着来了，大家开始挖空心思去讨好他，贿赂他，搞得整个小团体乌烟瘴气，集体谄媚之下，道德高尚的人最后也把持不住“沦陷”了，谁给好处就给谁多分一点。此计不成，又生一计，大家开始组成三人的分粥委员会及四人的评选委员会，但彼此常常互相指责攻击，等扯皮下来，粥吃到嘴里全是凉的，严重缺乏效率。

情急之下他们脑洞大开，又想出一个全新方法：轮流分粥。但分粥的人要等其他人都挑完后拿剩下的最后一碗。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个制度下，七个碗里的粥每次都是一样多，就像用精度仪器量过一样。因为每个主持分粥的人都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七个碗里的粥不尽相同，他确定无疑将享用那份最少的。为了不让自己吃到最少的，每人都尽量分得平均。事实证明这次分粥的办法最为公平、最有效率，且方法最为简洁实用。此办法施行以后，大家再也不用为碗里的粥孰多孰少争吵了，开始快快乐乐、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分粥故事给我们最直接的启示就是：制度至关重要，好的制度浑然天成，设计清晰而精妙，执行简洁又高效，令人折服而自觉遵从。

制度是什么？经济学家诺斯认为，制度是一个社会的游戏规则。或者更规范地说，制度是构建人类相互行为的人为设定的约束。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人的本性都愿意不受制约放飞自我，大到整个社会，小到一个单位，人们追求自身利益的行为常常是相互牵制乃至相互冲突的，就好比过十字路口，人人都想早些过去，倘没有“红灯停，绿灯行”的规矩，大家一拥而上，估计都得堵在那儿彻底趴窝。为了协调人们之间的利益冲突，维持集体的生存和社会的秩序，人们无时无刻不需要用制度去规范个体的行为。可以说适宜的制度是人们之间良好合作的前提，也是经济发展的首要保证。假设没有制度提供的秩序，人类社会恐怕仍将停留在完全弱肉强食、纷争不已的远古丛林时代，进化不到当今的文明社会。

制度是一种游戏规则、一种激励机制，制度非常重要，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选择与结果之间的关系，对于社会秩序与经济效率具有决定性的影响。现今德国社会人们生活中有个习惯，走在前面的人喜欢帮后面的人扶门，对此有人不无羡慕地说德国民众天生素质就高，此话也不尽然。真正的原因是德国政府为防患于未然，早早就制订了一整套详尽规则，比如法律中有明确规定，关门时不小心把人撞了，你得无条件赔偿，还得帮人医治。这些规定都很具体，操作性很强。包括遵守交通规则、按秩序排队等，都是循着这个思路制订出的细化规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倡导的行为就逐渐固化，成为人们下意识的习惯，整个社会也随之变得文明起来了。

传统的宗教和道德哲学多以改变人性为出发点，认为通过教化感悟可以使人扬善弃恶、修炼得道。但在经济学家看来，作为人类，人的天性是很难改变的，但我们可以“隔山打牛”，通过改变制度来改变人的行为。所谓的理性行为，实际上就是指人们在遵循制度所确定的各种游戏规则的前提下，力图以最小的代价去获取自身的最大利益。因此，人的行为，不管看似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均与其生活中的制度，即游戏规则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计划经济年代里人民公社制度是我国农业领域的生产组织制度，在这种制度下，个人收益与个人劳动付出相匹配的基本经济原则被破坏，由于没有激励机制，在当时广大中国农村造就了一大批懒汉。所谓“出工像鸭子，干活像公子，收工像兔子”的顺口溜，就是对当时部分中国农民的写照。像当年的四川农村，冬天妇女是要积肥算工分的。积肥的活，劳力上没有太多的要求，但是技术上可大有讲究。若以体积记工分，她的草一定割得浅，装得也很松散；若以重量记工分，她的草一定割得深，甚至带了不少泥土。通常，面对不合理的个人行为和社会现象时，人们总是指责当事人道德水准低，品行恶劣，而不去挖掘导致有关个人行为与社会现象的制度根源，其实，凡事皆有其因，也有其果。导致不合理行为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不合理的制度。相反与时俱进，对制度结构和制度安排进行合理调整，将会产生巨大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

同样还是在农村，20世纪80年代初期摒弃了沿用多年的人民公社制度，转而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种制度把农民的劳动和所得紧紧连在一起了，按农民自己的话说是“交足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其余是自己的”。由于有了激励勤劳的机制，人还是那些人，地还是那些地，但粮食产量却大幅度增加。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就在于制度变了，而不是人性变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种新制度给人们提供了新的激励，使被人民公社制长期束缚的生产潜力充分释放了出来。改革开放后率先领导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安徽省委书记万里根据自己的调查研究，当时得出这样的结论：实行联产承包制后，单个农民的生产效率较之以往至少提高了50%。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经实践检验无疑是一种好的制度，促进了生产效率的极大提升，获得了农民的衷心拥护。现实中大凡好的制度必然具备两个基本特征：有效、公平。就分粥故事而言，所谓有效，就是能方便快捷地实现分粥目的、解决吃饭问题。所谓公平，就是所分的粥，对每个人都没有差异，大伙都没有意见。像故事中的前三种分粥方法，或造成分粥有多有少不公平的结局，影响大伙的积极性；或效率不高，在一件极简单的事情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或给掌勺者以可乘之机，使其有以权谋私的机会。而唯有第四种方法，看似简单，实则既体现了公平，又提高了效率。(www.xing528.com)

好的制度由何而来？在现实中，制度的选择是一系列利益主体交易或博弈的结果。纵观人类历史，实际上就是一个制度不断变迁发展的历史。一般说来，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单个行为主体，总是力图在既定的制度约束下，谋求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权利界定。一旦单个行为主体感到既定的制度束缚了他们的创造力，妨碍了他们利益最大化目标的实现，他们就会产生制度变迁的内在需求。如果制度的供给者政府，是一个顺从民意、善于听取意见的政府，就会对这种制度变迁需求做出迅速反应，生产提供新的顺合民意的制度。这时，制度供给的时滞很短，社会磨擦相对较小，从而以较低的代价实现制度转换。

比如故事中七个人组成的小团体，在尝试了几种制度后，终于找到了一种好的制度。一个重要前提，在于这是一个民主团体，他们对分粥中的不公平能够议论、表达不满，且对于如何改进能够发表意见、民主协商。试想这七个人的小团体如果是一个“一言堂”的组织，内部由领导者一个人说了算，掌握了绝对的权利，分粥者由他指定，不管粥分得多么不公平也不准提意见，谁胆敢提意见就会遭到打击报复。这样，富有激励作用且公平高效的制度就难以产生，整个组织也可能长期被锁定在一种僵化保守的状态中，忍受着低效率和停滞。

七人小团体中专权跋扈的领导者在现实中的放大版就是一个固步自封、容不得不同意见的政府。在制度变更需求得不到及时满足的情况下，制度外利益的巨大诱惑会激发单个行为主体冒着风险，进行“强行突围”。当这种“强行突围”行动扩展成为一种社会规模的普遍行为时，摆在政府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顺应时代发展趋势，承认既成事实，亡羊补牢，通过政策法规的适应性修改使以往的“犯规”行为合法化，以妥协实现制度变迁。另外一种选择就是以高压专制手段逆历史潮流而动，坚决抵制镇压，这个时候老百姓就可能揭竿而起，砸碎旧的国家机器，以暴力革命的方式去实现制度变迁。在这种情况下，制度供给的时滞很长，社会磨擦相对较大，整个社会付出了较高代价。以上两种制度变迁方式比较，孰优孰劣，自在不言中。

众所周知，好的制度具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长期性的特点，因而大力加强制度建设也是今天从源头上防治腐败的重要途径。腐败，一直是政治体制中难以切割的毒瘤。在封建社会，为了防止官员腐败，一些朝代实行高官厚禄外加严刑酷法，像明代朱元璋时期，一旦官员贪腐东窗事发，惩治甚至株连到九族，并设“皮庙场”专候，把贪官的皮剥下来，塞满稻草，作成标本，挂在他曾经为官的衙门殿堂上，以儆效尤。这种血腥惊悚场面的确产生过强大的震慑作用，但奇怪的是，时间一长，“前腐后继”现象依然蔓延，就如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朱元璋最后也只能发出“为何朝杀暮又犯”的哀叹。现象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就在于朱元璋没有也不可能从制度上去解决这个问题。

反腐败如果只反贪官，不改制度，其结果必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曾几何时，我们寄希望通过加强教育改造人的思想灵魂，提升道德情操，促使官员个个做克己奉公的楷模。但纵观一些腐败案件中的“主人公”，有的纯粹是“两面人”，台上嘴说得比谁都好，台下手伸得比谁都长，最终成了“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无数活生生的事实一再证明教育只是一种软约束，制度才真正具有刚性。一个社会秩序良性运行越是寄希望于个人美德，个人美德越是会加速丧失，因为美德已缺少所需要的制度保障。一种制度越不依赖于个人美德，相反越有利于更多地保存个人美德。这也正是邓小平所说的好的制度，能让坏人干不了坏事；不好的制度，会让好人变坏。

惩是为了治，治标更要治本。再轰轰烈烈的反腐运动，也只能治标；形成科学的权力结构的制度反腐，才能治本。2013年1月，习近平总书记一语中的地强调指出，要加强对权力运行的制约和监督，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因为权力具有天然的膨胀性和腐蚀性，只有将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将“笼子”扎牢扎紧，用制度监督、规范、约束、制衡权力，才能保证权力正确行使而不被滥用。

思路决定出路，通过近些年不断加大反腐倡廉的体制机制创新和制度建设，我国反腐败斗争取得压倒性胜利，党内政治生态焕然一新。反腐无止境，永远在路上。我们要循着制度建设治根本这一科学思路持续发力，坚持标本兼治、固本培元，着力构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有效机制，唯有如此，才能换来海晏河清、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