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少数民族地区M村的产业扶贫现实困境

（一）扶贫资源配置陷阱：精英俘获与产业扶贫的内卷化

有学者认为政府治理越趋向基层，其公共资源越容易为既得利益者所俘获，少数族裔和穷人受到的保护与获利则越少。[59]这里的既得利益者俘获公共资源导致弱势群体获取公共资源受限的现象被学界称为“精英俘获”，它指精英依托权力进入资源分配过程，获取大部分资源收益，使扶贫资源无法真正抵达贫困群体。[60]学者查理斯认为，精英俘获是解释扶贫项目失败的关键因素，[61]李祖佩等人也强调精英俘获村落公共资源的垄断性地位，[62]刘升认为，精英俘获扶贫资源的重要方式是对扶贫资源进行资本化经营。[63]扶贫资源的持续注入并未能促进扶贫系统的可持续发展，而是深陷无实质性发展的刚性结构中，扶贫工作呈现内卷化的总体性困局。[64]

在M村，一些村落精英（主要包括一些村干部及部分村中经济条件优越的农户等）依靠手中掌握的权力和经济优势，在板栗、红蜜桃、红梨等农作物种植和合作社项目中谋取了大量私人利益，他们作为资源、资金、权力的集中者，在项目资源分配、分红得利以及政府补贴方面获得优先权。如M村黑鱼洞小组的巴西菇种植项目得到文山滇珍菌业有限公司（地处文山市马塘镇）、文祥蘑菇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的支持。因巴西菇大棚建设费用昂贵，一个大棚建设费用约3万元，贫困农户出不起这个费用，最后合作社吸纳了本村具有经济优势的农户进行尝试种植，这些农户取得财政支持产业扶贫专项资金，利用合作社资金以及公司技术支持，整合贫困户散户资金建造了55个大棚，参与大棚种植的总户数41户，其中37户贫困户占股不到1成，因此高达300万元的收入，最后90%进入了某些村落精英的囊中。贫困农户由于受家庭经济水平、文化程度限制，或因缺乏资金、资本的注入，或因欠缺个人的技术与能力，恰恰游离在资源配置的边缘，仅能获得十分有限的产业项目溢出效应，或者依靠简单的体力投入，替一些大户或者合作社打工，其自身在劳动能力、技能、素质等方面的缺陷，进一步强化了他们的弱势地位，即使打工，就地就业也缺乏持续性。产业扶贫带来的成果和获益最终大多汇聚到最大利益获得者——某些村落精英身上，使产业扶贫陷入内卷化困局。

（二）扶贫产业发展“双低”难题：产品科技含量低与产业带动扶贫效应低

人力资本理论的集大成者舒尔茨在早期的农业经济研究中，发现了劳动者收入的高低与劳动者自身的技能与智力呈现出相关性，随后他发展了人力资本理论，指出人力资本是相对于物力资本而存在的一种资本形态，表现为被人所拥有的知识、技能、经验和健康等。[65]民族地区农民收入水平较低、教育资金投入不足等，使得民族地区人力资本存量严重不足，制约了当地农村经济的发展，而以技术与知识经验等要素为核心的人力资本的匮乏，使得民族地区产业扶贫步履维艰。M村主要以玉米、辣椒、水果种植，生猪养殖为主，产品结构单一，仍处于产业链条的底端，主要依托低廉劳动力成本与农户有限的土地资源获取菲薄的收益，产品附加值不高、科技含量低，产出效应不明显。这种产品科技含量低突出表现在产业化过程中技术指导的缺失。虽然各类合作社在引导农户加入特色种植业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却在技术指导和支持上力不从心。截至2018年年底，M村共引进农业公司5家，新建养殖场1个，这些农业公司与基地农户达成书面协议，鼓励农户进行种植产业推广，并就预售价格与数量进行了约定，但在整个生产过程中，很少为农户提供优质种苗以及全程先进生产技术的指导。

又如M村大量种植红梨，2500亩红梨种植下去，但在科学管理、技术培植等环节的滞后，导致红梨成活率较低，这既导致资源浪费，也直接影响了农户的收益。这种“合作社+农户”模式依然停留在粗放型的产业推广与合作模式阶段，并没有改变过去农户单一粗放的生产方式，也限制了农业产业化向深层次发展，产业发展带来的微薄利润，对贫困户的带动能力有限。

类似的情况，在“龙头企业+农户”的运作方式下，农户参与产业发展的能力有限，可获得的利润也十分微薄，以2017年维摩乡政府扶贫整乡推进项目为例，乡政府将产业资金用于量化精准扶持152户建档立卡贫困户到示范基地发展鲜桃种植产业，并签订合作协议，合作期限为10年，合作方式是152户建档立卡户将扶持资金投入公司合作，建设鲜桃种植基地152亩，每户投资4400元，所有农户占股22%，公司占股78%。在合作期限内，公司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并承诺每年8月30日前按建档立卡户占股的比例兑现收益金。公司承诺2018、2019年每亩的收益金均为3000元，若收益金不足3000元按3000元保底分红，即每户农户分红660元。显然660元的收益，对于改善贫困农户的现状作用不大。

（三）帮扶企业深陷“三高”（高投入资本、高管理成本与对政府资源的高度依赖）困局(www.xing528.com)

维摩乡M村地处云南边境少数民族农村石漠化地区，一方面，自然环境恶劣，土地受荒漠化影响产出率低，对种植业要求高；另一方面，因地处偏远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基础设施建设滞后，水电道路等基本设施尚未到位。加之边远少数民族农村地区群众思想观念较保守，文化教育发展滞后，制约了帮扶企业的发展。

以云南彩标农业科技开发有限公司为例，该公司于2017年在砚山县农业局、县财政局、县水务局、县扶贫局、县林业局等上级部门的项目扶持下在维摩乡幕菲勒村民委员会流转土地4000亩，在石漠化综合治理片区进行早熟红蜜桃种植。项目分为两期建设，其中2017年种植2000亩，2018年种植2000亩。采取“公司+基地+科技+贫困户”的产业化模式运作，借此推出经济效益高、生态效益好、社会效益优、扶贫效果好的生态果园示范基地建设项目。经测算，每栽种一亩早熟红蜜桃需成本7045元，以后每年每亩的管理成本在5600元左右，也就是每亩早熟红蜜桃从栽种到三年丰果期需成本2.4万元以上，以此计算，要完成4000亩的种植任务，公司需要投入资金9600万元。截至2018年5月累计栽种果苗18.5万株，累计完成投资2800余万元，因公司面临资金难题建设项目只能暂时搁置。一期项目完成后，果园示范基地面临进一步对果木进行管理的难题，按照种植规模管理人员缺口在13人左右，但由于缺乏合适的管理人员，公司只能依靠几名员工进行生产的现场管理，工作压力极大。由于M村喷灌管网系统不配套，现已种下的苗木只能靠人工进行浇水，由于作业面宽，往往是顾此失彼，苗木所需水分难以保障，影响果木的正常生长，加上基地尚不通电，给项目建设、基地生活、生产管理带来极大的不便。在高投入与高管理难度双重压力下，最后企业把解决问题的办法寄托在地方政府身上，他们向有关部门作专门报告，建议将本公司生态果园示范基地建设项目纳入石漠化综合治理和退耕还林政策扶持之中来通盘谋划，使基地建设项目获得上级政策扶持和资金补助，减轻投入压力；请求县委、县人民政府选派专业人才和管理人才到公司帮助指导工作；请求上级农科部门、职业教育部门等上级各有关部门帮助公司培训管理人员、适用人才，以解决基地建设人才需求；请求县委、县人民政府以及上级各级部门继续帮助公司解决基地建设中的喷灌管网配套建设、通电工程建设、生产管理道路建设、管理用房用地手续办理等困难和问题，为基地建设项目的顺利实施提供保障。

（四）产业发展自身面临多重矛盾

1994年我国政府通过《中国二十一世纪议程》，提出了促进经济、社会、资源、环境以及人口、教育相互协调、可持续发展的总体战略和政策措施方案，农业可持续发展被列入计划框架，并包含了强化农业发展的宏观调控政策、选择可持续性农业科学技术、发展生态农业、控制乡镇企业污染环境等议题，由此开启了我国可持续农业发展的征程。[66]然纵观当前民族地区产业扶贫的实践，恰恰在农业产业可持续发展的问题上欠缺考虑，一方面，当地政府部门对农业发展缺乏总体规划与宏观调控，在农业科学技术输送与传递中缺乏稳定的持续化的机制与体制，对产业的运作与评估缺乏强有力的监督与引导；另一方面，当地民众受自身科学文化水平、农业生产经验与技术能力不足的限制，在考虑产业扶贫项目时，对产业的前景、项目的合理性以及产业可能带来的收益与后果等欠缺周密的考察。由此，爆发出产业扶贫中的多重矛盾，就M村而言，比较典型的是农户长期增收与短期获益的矛盾与产业规模化发展与环境承载力之间的矛盾。

由于农村产业发展具有周期性，果木有生长周期，从种植到最后挂果获利要一定时间，贫困农户对短期没有收益、当前生计压迫以及未来获益不明朗表现出忧虑。产业推行过程中常面临农户长期增收与短期获益的矛盾。M村海创公司鼓动村民在M村的一块坡地上种植核桃与云南红梨，并以1500元每亩的补贴发放给农户。因企业疏于管理，村民便在果木之中套种高棵农作物（玉米），导致果树成活率极低，生长不理想。按照乡政府规划，为了配合黑鱼洞村旅游开发，该地块总的100多亩都要求种植果树，禁止套种高棵作物，只能种植辣椒、花生、红薯、芋头、生姜及豆类等矮棵作物。农户对此表示不满，农户表示愿意补种果树，但不同意在没有补助的情况下放弃种植玉米，套种矮棵作物，究其原因主要是农民收入单一，种植果树头几年没有收益，玉米种植一直是农户主要经济来源，一旦不种植玉米就相当于断了生计。

因急于脱贫需要，很多产业设计在进入村落之前就缺乏全面评估，盲目乐观地估计产业带来的效益，恰恰忽视了产业发展可能带来的后果，尤其在考量产业发展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方面，缺乏周密考虑。如M村海创公司，其全称是中国海螺创业控股有限公司，是一家提供节能环保“一揽子”解决方案的大型企业集团，公司主要业务由节能、环保、绿色建材等大板块组成，产业涉及余热发电、高效节能、城市生活垃圾处理、工业固废和危害处理等。海创公司在M村的主要业务是垃圾焚烧发电，在过去的两年里，海创公司在处理村落固废、生活垃圾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也创造了巨大的经济价值，但是垃圾焚烧后产生的大量炉渣占用土地问题却成为村民新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