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东北林业税种繁多、税价奇昂,饱受时人诟病,严重阻滞了东北林业的正常发展。
(一)税种繁杂
民国东北税费种类之多,税率歧异之大,较之清末有过之而无不及。“盖各省率皆各自为政,税率纷歧,既无一致之规章,复无一定之限制,而一省之中,各区税率亦有差别,额数完全视征收者为何种机关而定”,“至于林木税,则更不一律”。[126]据奉天省财政厅报告,该省木税名目繁多、规则不一,“核其名称,约分三种,如东边木税、河口木税、木植新捐等,是名称已属分歧,而纳税办法,或按价征收,或按料征收,尤各为风气”。其中东边木税“按料之中又分四项”,“一料之内有山价、客税、船捐之别,一木之税分正耗、抽丰、余资之名,是歧中又歧,其按价、按料者,亦多系先年估订货币名目,[与]社会需要多不适合”。虽然历年以来“木商请求之案,税局请示办法之文,累牍连篇”,然而均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众多不法林商和贪官污吏“乃得因缘为奸,上下其手”。[127]
为扭转这一情形,一些政府机关尝试简化税费种类、谋求划一办理。为整顿全省木税,1917年8月,奉天省财政厅拟定《奉天省整顿木税章程》,经奉天省长公署以3821号命令公布,该章程要点如下:
(1)全省木税一律按时价征收,“值百抽八外收附税一成”;
(2)各县旧有木税估价方法,“乃按件按付征收或量尺各办法均行废止”;
(3)各地征收木税所有抽丰余资及山价客税、船捐、木用等税项名目一律取消,所有木牌票、木料客税票、山价票、木植捐票概予废除,另定一种木税票;
(4)凡采贩木料,应于起运时,就近赴局、卡照章报税,到指运地点如不再转卖,则免于重征;如需转卖,“仍须在当地局、卡按时价纳税”。[128]
其他省份也有过统一税费的努力。如1914年10月,黑龙江巡按使鉴于“江省木植捐税,名目既繁,税率亦重”,请与农商部“会商划一办法”,最终议定由税务部门按10%征收木植税,由林务局按8%征收山份及木植票费,“至砍木大照费,核与东三省现行森林发放规则所定砍木照费,似属重复,应予免除以示体恤”,“其余原有之入山腰牌费一项,仍应照旧征收”。[129]然而,这些方案和决议,因牵涉方方面面的利益,具体实施起来阻力重重,大多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因此,东北林业税费征收的混乱状态长期延续,从未得到根本改观。有学者指出:清末,东北“以内忧外患迭作,政治渐行腐化,于是滥发林场权,一任封疆大吏之暴敛横征”,“关于木材课税,亦混乱不一,除征收消[销]场税或收益税等木税外,并征收出产税”。民国以后,“亦以国家用款浩繁,其征收有木税与山货税两种,税率及征收方法,随省而异”。[130]
(二)税率奇高
不唯税种繁杂、税制各异,税率亦极为高昂。民国时期,黑龙江省通河县署在岔林河埠头征收“河岸用费”,规定“每木百根,抽税值四根之价,其数适当木价之四成”,“此款全充地方警察之用”。木材如欲运往县城以外,再“征收一成,为县署收入”。此外还应交纳各类国税如表3-7:(www.xing528.com)
表3-7 黑龙江省通河县木材国税税率一览表(1929年统计)[131]
统计以上各种税金,“适与木价之四成二分相当”,这还不算入山砍伐时交纳的许可证费。
嫩江一带林商也要交纳颇为沉重的各类税费。伐木之前,须先向县署或森林局领取“短期伐木票”,每张票费大洋7角。木材砍毕,经水路运至卜奎销售,再须完纳两次“河底捐”:第一次每篺交纳大洋2元,第二次则按“每百吊纳三吊六,松木每根合三十六吊,杨木每根合二十二吊”之比例交纳。运抵卜奎时,还得上缴2%的水上警察捐,以及21.8%的山份、木税。[132]一路“雁过拔毛”过后,林商已很难有什么盈余。
东北中、南部税费负担亦极为沉重。据满铁统计,吉林当地主要木税分为7种,税率总计达到31.5%,极其高昂。[133]另一份报告认为,奉、吉一带林商征税比例竟高达70%—80%:
东省上江木商,历年运木至吉垣出售。省城木税局,按照木材卖价,每百元征收木税,暨国有山份二十五元二角;而在采伐地点,如省有林务管理机关(如奉省之林务局之类)又按卖价每百元收管理费十元。该管税捐局,又收国有山份暨出产税等,每百元又须十元之谱。间有在各公司领有林照者,复按卖价每百元收山份(或名山价)十元,如不在其林场以内者,亦往往含混收取。其他各警捐如学捐、斧头捐、牲口捐、保卫团捐、特别捐、篺底捐、拢篺落地捐及木厂地皮捐并牙税等项,统计卖价,每百元又须十四五元。综计各项税捐等费,每卖价百元,须去七十元左右,木商所得者,不过十分之三。加以采伐搬运资本,及胡匪勒捐之需用,并钱毛物贵,及本年木植落价之影响,资本稍巨各木商,均赔十分之八(如用款万元者即赔七八千元)。[134]
以上对税率的估计或有夸张之处,不过仍可印证税率过高这一事实,对地方林业而言不啻为一场深重的灾难。中东铁路地亩处长何孝先指出,中东铁路沿线木税种类“有七十道之多”,税率累计超过40%,成为沿线木业发展的一大桎梏,“不但华人不敢投资木业,即外人亦常感受加税损失”。[135]据时人观察,整个东北北部的税捐负担“实在太重了”,过重的负担增加了木材的产销成本,使得木材售价一路走高,严重影响其市场竞争力,“尤其是出口的时候最甚”。“民国十三年增加林木税的结果,对于木材输出并未有影响,因为那时候日本适在大地震以后,一切建筑正要恢复,对于木材需用是很多的,所以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从那时以后,木材输出就渐渐的减少了。”1924年该区木材输出总额为228000吨,由于税负过重,1926—1928年急剧跌落至111000至117000吨之间。[136]1929年10月,安东总商会致辽宁省政府的报告中也提到,历年运抵安东之木篺数量逐年减少,1926年尚到4000余张,1929年仅有1000余张,“不惟木业状况毫无起色,且愈益凋敝不堪”。[137]究其缘由,林商税负过重,“应纳各项捐税,总计不下百分之二十”,因而纷纷“赔累不支”。[138]
各地税官经常巧立名目,滥收税费,违法乱纪,为害一方,使得税负已然很高的林商们更感到难以为继。1922年6月,吉林森林局对属下驻延吉第三分局局长刘玉山滥用职权、违规收捐一案做出处分:
乃闻各该分局,时有违背定章,藉端勒索等情,或于僻远村镇搜查建房木料,诬为盗伐而来;或于陆路通衢设卡,堵截木车,私收查验之费,炭窑柴市强行抽分木把,巡差通同舞弊;甚至私发砍木白条,隐匿大宗罚款,种种不法行为,言之殊堪痛恨。除将查明延吉分局局长刘玉山舞弊有据,撤差严惩,并布告禁外,合亟令行该分局遵照,务将以上弊端,严行革除,倘有再被告发,或经查实,必即依法承办,决不姑容![139]
事实上,主管部门反复强调林业税费的重要性,不断要求属下扩大税源、增加税入,各地税官几乎无不竭尽所能,广开财源,诸如随地设卡、私发白条、强行抽分、违规收捐等情形,在当时实为司空见惯之现象。以上“撤差严惩”等处分,难以从根本上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归根结底,近代东北税政之乱象,与政府部门对林业收入的一味贪求大有关系。为了便利捐税征收,一些林政管理机构的负责人干脆直接从税务部门调任。如1919年9月,和龙税捐局长赵云浦奉命出任延(吉)和(龙)森林分局局长。[140]在时人眼中,各林业机关昧于眼前利益,贪图捐税收入,对于本职工作并不上心,与其说是管理机构,毋宁说是税务机关。陈植指出:“东三省之森林局,乃变相之发照收税机关耳,固与普通之所谓林业行政机关无与者也。”[141]曲乃谦也认为,东三省之森林局实为“收税之机关”[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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