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土地没收与教权削弱

“土地财政”是都铎王朝财政税收中的一个独特现象。从16世纪30年代末期开始，亨利八世依靠出售王领以及从修道院解体中没收来的教会土地来弥补常规财政收入的不足。

都铎王朝早期“土地财政”的出现有其深层次的经济和政治原因，其突出表现在经济方面。都铎王朝早期，土地的商品属性更加凸显出来。土地在封建社会一直被看作财富的象征。在中世纪时期，商品货币关系尚不发达，土地是国王掌握和分配财富的主要形式，其在国王赏赐封臣、没收叛逆者财产以及对外战争中的抢夺等政治军事活动中扮演重要角色。在这种情况下，君主的军事和政治活动中对货币的需求并不迫切。可是进入15、16世纪以后，由于商品货币关系的进一步发展，货币开始更多地在英国的军事斗争和财富分配中占有主导地位，传统的以土地为基础的封建关系被货币关系所取代。为了开展军事斗争以及维持政府的日常开支，国王需要持有大量的货币。而在国王掌握的财富中，土地无疑是最大宗的，兑换成货币的任务就落在了土地“身上”。

与此同时，土地的资产和资本性质日益显现，为出售土地而筹集财政收入提供了前提条件。由于人口持续增长、粮食价格上涨导致地租上升，土地价格不断提高。具体而言，粮食价格上涨所引起的农业利润增长大大激发了16世纪都铎王朝的有产阶层租种或购买土地的热情。特别是16世纪20年代以后，粮食价格的上涨幅度普遍高于其他商品以及工资的涨幅。一人生产的粮食在满足自己需求以外，还有剩余，那么他可以借助粮食价格上涨高于其他商品的价格增长获利。同时，大土地所有者可以通过大范围的耕种以及提高租地租金从佃户那里牟利。因此，来自土地的利润促进了租地农场主的崛起。尽管从理性经济角度来看，这并不是最好的金融投资，但是购买土地成了当时普遍的投资首选，同时也得到了社会的接受。^[41]

在政治方面，都铎王朝早期君主强大的君主权威为推行“土地财政”政策提供了前提条件。从16世纪30年代中期开始，亨利八世在没收修道院财产的过程中，将大量教会土地归入自己名下，使其成为王领的一部分。他为了满足战争等额外开支，从40年代开始大量出售自己掌握的土地，“制造”了英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土地所有权转移。

可以说，在解散修道院中获得的土地是都铎王朝早期实行“土地财政”最重要的内容。如果没有16世纪三四十年代教会土地归到都铎君主名下，英国16世纪的“土地财政”就无法施行。在解散修道院的过程中，亨利八世为了对教会财产特别是教会土地实行有效管理还专门成立了“增收法庭”。1535年，英国年收入在200 英镑以下的修道院有372 座，其中不包括威尔士的27 座。为了管理修道院的土地和财产，议会通过了一项建立一个新财政法庭的法案。^[42]此后，“增收法庭”成为“土地财政”中重要的财政部门。历史学家对都铎王朝时期修道院解体中财产的处理情况以及对教会土地考量的史料，也大多来源于该机构的记录。

成功地操纵议会是亨利八世没收教会土地的前提条件。亨利八世在克伦威尔的辅佐下，借助议会的法律形式将教会名下的土地归为个人所有，进行了充足的土地储备。作为修道院解体过程中的核心人物，克伦威尔自始至终负责对修道院的没收和管理工作。他在亨利八世的授意下向议会申请颁布没收教会地产的法案。这个过程其实是在合法外衣下的掠夺，甚至是敲诈。

从1535年开始，在克伦威尔的直接指挥下，首先对修道院财产进行了摸底调查。1535年1月就有草拟的委任，派出了调查员访问英国境内的所有教堂和修道院，或是只访问修道院以查明其租金和土地的情况。这项计划最终得以实现。1535年3月，克伦威尔命令登记英国所有修道院的珠宝，特别是保罗的十字翡翠。通过此次财产调查，克伦威尔掌握了教会财产的详细情况。调查人员递交的调查报告包括修道院生活的所有细节，但是最主要表明的是修道院的财政、财产、珠宝和土地的价值。^[43]在教会的庞大财富中，最大的应该是地产收入。有学者估算，“1535年英国教会地产的年收入在200 000英镑左右，几乎是英国土地总收入的1/5 到1/4。”^[44]

对修道院财产做了初步调查后，都铎议会在1536年颁布了解散小修道院的法案。该法案是对修道院的第一次打击，被看作是对教会财产的掠夺。^[45]在这次解散小修道院过程中，教会财产特别是教会土地被转移到都铎国王名下。1539年，都铎议会通过了解散大修道院的法案。这一过程则伴随了“非常手段”。因为没有现成的法律赋予议会权力去起诉教会土地，克伦威尔就采取了威胁和恐吓的手段将大修道院财产纳入亨利八世名下。那些坚持抵抗的修道院，均被亨利八世冠以叛逆罪而遭到惩罚。该项法案认可了教会持有的财产以及土地的所有权从教会转向国王的程序合法化。^[46]

根据议会通过的法案，英国教会蒙受了巨大损失，严重削弱了教会的经济实力。包括世俗和教士在内的教会所有财产都要交给亨利八世及其继承人，以保卫和维持国家运行。坎特伯雷大主教每年领受2000 马克，约克大主教每年领受1000 马克，其他主教每年1000 马克。土地以及人数在30人以下的修道院的财产都要交给国王，其他修道院每个牧师每年领受5 英镑，英国国王得到每个教堂一半的收入、每个副主教1/3 的收入。圣约翰的骑士指挥官每年得到1000 马克，其余所有财产归国王所有。此外，议会还批准了一项补助金，每1 英镑价值的财产每两年交2 先令，教士补助金是4先令，用于当前战争的花销、防御爱尔兰、建造多佛港以及建造其他抵抗苏格兰的工事。^[47]

除了直接没收教会土地以外，巧取豪夺也是亨利八世没收教会土地的一种常见手段。1540年4月12日英国议会召开，上院提出的第一项财政收入法案规定圣约翰的财产归国王所有。在修道院解体中，圣约翰的财产并未遭到查收。这项法案没有遭到任何反对，5月10日获得两院批准通过。当事人在10 天前就已经去世了，亨利八世立即接手了他在伦敦每年产生的3385 英镑财产。^[48]

亨利八世在宗教改革中除了得到教会土地以外，还增加了王领面积。都铎王朝早期，国王获得土地的重要手段是利用权力将封臣的土地变成王领。亨利八世统治时期，将反叛者达西以及斯蒂芬·哈密尔顿的地产变成了王领。16世纪30年代，亨利八世在克伦威尔的鼓动下，还采用非常规的方法使用自己的权力。一个著名的例子是，诺森伯兰郡的第六伯爵被迫保证在他死后没有男继承人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大部分财产在1537年通过遗嘱转移给亨利八世。^[49](www.xing528.com)

这样，君主权威的增强为都铎王朝早期推行“土地财政”提供了先决条件——充足的土地储备。同时，当时土地的资产和资本性质日益显现，土地价格不断上涨，公开的土地市场正在形成，这些都提高了都铎政府出售土地的收益。

亨利八世没收教会土地产生了两个后果，即教会的经济实力削弱和国王实力增强。教俗权之争一直是中世纪英国王权中颇为引人注意的问题。一般认为，两者存在“二元统一对立”的状态^[50]，而争夺财政权是其主要内容之一。作为英国最大的经济组织，教会在都铎王朝早期财政中的作用不可小觑。在修道院解体之前，英国教会缴纳的教士税对都铎王朝早期财政的贡献比较大，只是在教会被国王控制以后，教士税在国家财政中所占的比重才逐渐降低。

英国教会名下有庞大的地产、林地和房产等，更重要的是有征税的权力，其财政税收实力完全能够维持其日常的开支。以伊利主教区为例，1500年，其分布在东盎格利亚地区的领地有50 块，官邸和住所有7 处。1535年，这些财产的估价约为2113 英镑。^[51]

国王的绝对权威意味着王权对英国教会的完全控制。国王在教会中享有广泛的特权，并习惯将其作为一个可靠的财政来源。作为英国最大的封建主，英国教会掌握着大量土地、房产以及财宝。根据普通法，英国国王虽然享有控制教会的特权，但是尚未触及教会的捐赠——这是一笔非常庞大的资产。都铎王朝早期，随着君主权威的不断增强，上述情况在亨利八世统治时期发生了改变。

1534年被亨利八世正式接管时，英国教会是一个富裕的机构。当时英国教会有21 个教区，被分成了2 个主教区。坎特伯雷是一个单独主教区，其余的是一个主教区。^[52]

亨利八世统治末期，教会遭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其直接原因是亨利八世没收修道院财产。亨利八世为了支付英法战争的军费开支，处理了一部分主教领地，例如诺福克郡及其同盟等。都哈姆和威斯敏斯特的衰败众所周知，而约克、伦敦等地也失去了大量的领地和收入，埃塞克斯的年收入从1500英镑减少到不足500 英镑，主教只保留了2 块领地。^[53]同罗马决裂之后，亨利八世开始接管教会的财政。

表1-4　伊利教区的现金收入

数据来源：Felicity Heal，The Tudors and Church Lands：Economic Problems of the Bishopric of Ely during the Sixteenth Century，The Economic Historical Review，New Series，Vol.26，No.2（1973）.

以上是对都铎王朝早期主教管辖区财产变化的描述，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亨利八世运用财政手段对教会的打击。英格兰和威尔士的主教在修道院解体中失去了大量的庄园，从1535年的642 座到亨利八世去世的1547年减少到了591 座。再后来，在爱德华去世时，主教掌握的庄园进一步减少到450 座。虽然经过玛丽的努力，1558年恢复到了571 座，但是伊丽莎白时期再次侵占教会的庄园，主教的庄园在她去世时只剩下了452 座。^[54]经过了几番波折，修道院的土地规模从16世纪30年代中期到都铎王朝结束期间有减少，也有恢复，但是从总的趋势来看，从亨利八世统治时期直到都铎王朝结束，主教持有的庄园数量总的来说是在减少。

通过议会法案和敲诈勒索等方式，亨利八世将大量的英国教会土地归为都铎王室所有，严重削弱了都铎王朝早期英国教会的政治和经济控制力，同时增强了都铎王朝早期君主的政治和经济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