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山
庙岭,地处商洛山区秦岭怀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三四十年前,很少有人知道。山外人,听到庙岭的名字,不是噘嘴,就是瞪眼睛,或者是摇头吐舌头。
为什么?因为庙岭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地方,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路如鞋带宽,人穷少吃喝。庙岭以外的待嫁女子,更是听不得庙岭的名字,待嫁的人家,听说庙岭有人到家里来提亲,不是关了门,就是一脸清冷的哄庙岭地的媒婆,说自己的女儿已经有了人家。没有办法,庙岭的婚配,形成了“自产自销”,大姑娘不对外,外面女子不进来。
庙岭人没有想到,山野的生活,也会迎来信息化时代。有了信息化,庙岭和过去不同了,想知道庙岭的人,从手机上就能找到。如果开车去庙岭,“高德”会安排一个连你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语音指导路线,引导你到庙岭。
庙岭很遥远,也很闭塞。过去,除了庙岭人爱它,外地人压根不会把庙岭放在眼里。当然,也不全是,同样在三四十年前,山外鹿池川一带,没有娶上媳妇的小伙,心中老挂念着庙岭,因为庙岭出美女。
山外小伙经济不宽裕,他们就想着,从山旮旯穷地方娶媳妇彩礼少,而庙岭的女娃,不想再爬山,不想让扁担将自己苗条的身材,杨柳细腰,压成水桶或文件袋,就是彩礼少,也想着早日逃出山门,嫁到前川去。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山外人眼里的庙岭,和庙岭人眼中的庙岭是有区别的。用今天的话说,庙岭,在山外人眼里,是丑陋的、难看的、遥远的、落后的、闭塞的。而庙岭在庙岭人心中,是美丽的,有温度的,是山清水秀、风景宜人的,住处不嫌坡坡陡,庙岭人自己宽慰自己。
山外人为什么不稀罕庙岭,问题出在交通上。庙岭居深山,路不通,要出山,先要翻一座山岭,再行走十里山路,到山口,才能看到洋洋十里的鹿池川。
40多年前,我在鹿池川上初中,周日下午三四点,从庙岭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到鹿池川,天就黑定了,有月亮的夜晚,月亮会伴一些行程。那时候,学校的制度很仁慈,每到周六,下午不安排课,12点吃过午饭,山里娃就可以回家,校长担心着山里的豺狼虎豹。
高中毕业后,有幸去北京当兵,到了探亲的日子,从北京城回到庙岭,前后得三四天时间。从庙岭往北京去,要的时间更长。第一天,从庙岭走到鹿池川,半天时间,从鹿池川走到县城,也是半天时间,一天时间就完了。到了县城,找地方住下,第二天,天不明,被县城挂在看不见地方的大喇叭哇啦哇啦地叫醒,于漆黑的冷风中,到城西车站排队。县城开往西安的车是有数的,每天只有三辆敞篷车,运气好的,当天可挤上大棚卡车,在秦岭的寒风中,于天黑前,摇晃到西安火车站。若运气不济,第一天坐不上车,得第二天走。如此,两天时间就没了。到了西安,火车票又是问题,火车的次数同样有限,有时,当天可以买到次日去北京的车票,有时得等两三天,虽然手头有现役军人证,那个红皮本本,往往换回的是窗口售票员“实在没有办法,对不起呀”的回答。就算第三日能坐上去北京的火车,无论经太原,还是过郑州,24小时的行程,谁也无法更改,火车司机助理,搭煤的双臂抡得再欢,火车的速度不在他手中掌握。
三天,从庙岭到北京,算是幸运者,运气差的,四天五天也有。我曾经历过,五天时间,从庙岭到北京的行程。部队首长给了警告,首长是天津人,他说他不信,不到两千五百里路,有火车、有汽车,还要五天时间,此行为,玷污了卫戍部队雷厉风行的作风。
另一个首长则力争取消那个警告,他对天津首长说:“你们平原上的人,哪知道山区的路途有多难走。”帮我的首长,老家在山东的沂蒙山区,他知道山区的交通有多艰难。
1983年,从北京回到庙岭,有幸担任了家乡的乡长,二十来岁年纪,思想单纯,想着,上苍给了机会,一定要修山里的路。心中那个上苍,就是党组织。为了要钱修路,耍起小孩子脾气,睡在交通局长办公室,局长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一连几天,气得局长没有办法,把我的行为告诉了县长。县长发话召见,同僚担心,劝我不要再闹了。好在,在北京时,我跟随过小首长,也见过大首长,心理素质练出来了,对县长召见,并没有多少惧怕,想着,最坏的结局,不再担任乡长罢了。
县长是西安城芯芯人,家住钟楼附近,对山区很有感情,对建设山区有很多想法。见面后,县长当着交通局长的面,拍着我的肩膀,直夸我是个人才。他对局长说,改变山区面貌,就要这样的人才。无奈,交通局长当场答应,想办法,一定想办法。交通局长的办法,还没有想好,我被调往镇上担任了副镇长。(www.xing528.com)
一年后,绕道从鹿池川往庙岭走,自己下线定桩的山路,竟然能开车进山了。
车路并没有通到庙岭,要从庙岭走到新修的宽展的山路上,还得步行两公里,要翻越一座山。
20世纪90年代初,到西安工作,当时有个想法,能不能从大地方,想办法弄到钱,修庙岭的山路,使庙岭的羊肠小道能与那条宽展的山路对接。
1997年夏天,庙岭人安装了第一部电话,香港回归的那天下午,办公室电话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她兴奋地告诉我:“庙岭人把路修通了,你再回来,车都能开到咱家屋檐下。”那天夜里,我一夜未入睡,想着,路,能通达庙岭,是历史的突破。
大约是1998年,洛南人修通了县城连接312国道的路,洛南人到西安,再不用翻越秦岭,车直接穿越秦岭腹腔,直达西安蓝田的水陆庵。2015年,洛南人又修了高速,县城连接户陕高速只需要15分钟,而车上了户陕高速到西安,竟然不到一个小时。
大路、国道不断地变宽变平,而乡间小路,跟着大路学样子,由窄到宽,由曲到直,由土路变成水泥路。更令人惊喜的是,2017年秋天,再次回到庙岭,我发现,路全铺了水泥,站在庙岭头上看路,路像一条白色的飘带,浮在山沟,诗意缠绵,美妙无比。
也是那次,侄儿要去北京上班。次日清早,开车从庙岭出发,过鹿池川,经洛南县城,再到西安,前后不到两个小时。下午,刚坐到办公室,侄儿用北京的电话告诉我,他也到办公室了。问他,高铁那么快么。他声音洪亮地说,自己也想不到呀。
算了一下,从庙岭,经西安,到北京,侄儿用了大约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与自己当年的三天和五天,自然是不能同日而语。
逢年过节,每每回到庙岭,一些老人,经常问我:“你说说看,庙岭这些年来,最大的变化是啥?”我常常是笑而不答。他们自己会一脸笑意说:“你有车,你最有发言权么,路呀,是不是方便得很?下回呀,你要是想吃手擀面,从西安走时说一声,你回到庙岭,吃上正好么!”
庙岭的老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把他家的,咱把路落下了,谁也拿不走,移不动。”
是的,庙岭的路,是庙岭人的,谁能拿走呢。
(李虎山,西部文化与信息研究所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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