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骥良
每次看到罗中立油画里的父亲,我总会想起那位俯仰秦关天地、沐浴高原风雨的老班长张安清,想起高原上终年不绝的风雨和沙尘暴……
1978年早春二月,我接受了采访冯市道班老班长张安清的任务。出发前,县城天气稍阴,但并无风雨。当汽车上了冯市道班所在的阳峪岭,却是另一番景象。只见高原上下,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天苍苍无边,地茫茫无垠。被大风扬起的狂尘,搅得周天迷漫,四野玄黄,让人感觉是进入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无遮无拦的阳峪岭,是风雨横空驰骋的自由王国。风卷尘起,雨携尘飞,使人分不清天与地之界、尘与雨之别。风是刮了又停,停了又刮,刮走春夏又刮来秋冬。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高原的天地成了风雨沙尘的世界。一觉醒来,道工的牙刷上有沙尘,脸盆里有沙尘,窗台上床头上枕头上被子上床单上有沙尘,耳朵里鼻孔里脖子里衣服里胶鞋里有沙尘。水缸里沉淀着沙尘,饭菜里藏匿着沙尘。上班有沙尘送,下班有沙尘迎。那漫天飞舞的黄尘,似雨非雨,非雨似雨,无春雨之温柔,却有秋雨之猛烈。它是变白嫩为黝黑的杀手,变年轻为衰老的大师。道工们原来白白净净鲜鲜嫩嫩的脸,硬是在高原的岁月里被它涂抹得粗糙如树皮,黝黑似木炭,人人都成了活生生的“兵马俑”。
在沙尘漫天的铲草现场,我找到了老班长。当他从水沟中爬上来时,我惊呆了!老远根本看不清面目,头上脸上衣服上全是沙尘,只有眼睛是湿的。如果不是会动,谁会发现是个大活人呢?他分明是从笼罩着炮火硝烟的战壕中上来的啊!“远看是逃难的,近看是要饭的,再看是养路段的”,看来人们对道工形象的描述确实不假啊!我不由得一阵心酸。
老班长一边上,一边指挥我把一车垃圾倒入旁边的填埋场。我推起架子车迎风倾倒,顿时,满车杂草和沙土在大风的作用下,全部倾泻在我的身上脸上,我立即也变成了一个“兵马俑”。非但如此,我的帽子也被风沙吹飞了。于是,我就顺着风边跑边追帽子,我跑得越快,帽子就翻滚得越快,一直跑了300多米,才在一丛冬青中拾起了帽子。老班长看到这情景,大笑道:“小白脸,你这一‘打扮’,才和我们一样了,倒垃圾要顺着风向,你呀!哈哈……”
在道班采访时,我发现老班长已经谢顶了,深陷的眼珠布满了血丝,汗水从眉毛上往眼里滴落,指甲里有土垢,手中端着含有沙尘的开水,黝黑的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皱纹仿佛是高原上的沟沟壑壑……他多么像罗中立油画里的《父亲》啊!不!那就是老班长的真实写照。虽说他才45岁,可看上去却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但他依然腰杆硬朗,充满豪气,皱纹满脸而不失威严,肤色黝黑而不减英武。
冯市道班担负着西兰路11公里的养护工作。虽然是古时的丝绸之路,但当时只是准三级公路,路面狭窄,坡陡弯急。这里自然环境恶劣,公路养护工具落后。日常养路都是肩挑人推、最先进的就是一辆架子车了。补坑槽、清水沟、处治路面病害等养护作业全部靠人工完成。道班房大部分是土木结构,但还有几孔老式窑洞。道工的交通工具全靠自行车。行业的特殊性使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远离城市的喧嚣,终生与铁锨、洋镐为伴。
张安清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养路工人,从参加工作至退休,一直在冯市道班工作。他从没想过离开这个艰苦的环境,他将汗水洒在公路上,也将心交给了公路事业。在张安清的心里,公路,是他永远的事业。
几十个春秋过去了,张安清每天跟着道工一起上路,饱尝了“冬天一身雪、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艰辛。虽然大多数路段是坡道,但路面养护得非常平整,好路率始终保持在90%以上,成为咸阳地区公路养护工作的样板。夏季,他们头顶烈日,脚踩高温沥青,黑烟弥漫在上空,热气蒸腾直冲鼻腔,衣服全部被汗水渗透,他多次在烈日里中暑昏倒……每一年降雨水毁,都是张安清他们冒着大雨首先到达现场抢运塌方、抢通道路。一年四季,张安清他们早出晚归,没有星期与八小时工作制的概念,连续几个月休息不上一天,但他们从无怨言,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也从未领过加班费和补贴。
艰苦的环境锻炼了张安清的意志,也铸就了他坚韧的品格。置身于高原的风雨之中,他浑身有了敢在百万军中纵横驰骋的冲天豪气,有了气吞万里如虎的激烈壮怀,有了“挥剑决浮云”的秦人雄风。凭着脚踏实地、吃苦耐劳的实干精神,张安清多次立功受奖,成了道班班长,当了劳模,入了党,当了支部委员,年年被评为出席省市的先进工作者。
成为道班班长后,张安清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比别人付出更多了。每天起床后,他准备好当天的养护工具,安排好一天的工作。在张安清看来,当班长就是要带头吃苦,只有这样,大家才会拧成一股绳。(www.xing528.com)
几十年的养路生涯,他与公路结下了难以割舍的情缘。有多少个假日,张安清在家里待不住,一定要骑自行车翻山越岭20多公里,看看自己管辖的路面上是否顺畅,有没有塌方。只有路上一切顺畅,他的心里才会踏实。有人说他傻,可是张安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他心里,路,胜过自己的家人和孩子。可是,有谁能算得清他拉过多少车石子和沥青,清扫过多少次路面,修补了多少个深深浅浅的坑槽,流下了多少心血和汗水,经受了多少委屈和误解呢?
在高原的风雨中,张安清终生与高原为伴,与风沙为伍。
但他感到自己青春无悔,养路无愧。黑也罢,老也罢,荒凉也罢,孤独也罢,寂寞也罢,艰苦也罢,他都爱。就连这风雨也爱。这爱,是一种人生滋味,也是一种生命体验,更是一种赤子之情。
退休的那一天,老班长面对高原和送行的同事竟泪流满面。他说:“我真想在这里干一辈子!”尽管有人称张安清是“高原老黄牛”,我却觉得他更像我们养路人的父亲。
张安清只活了60多岁,临终前,他仍然想再到阳峪岭上看看,可惜他的愿望未能实现,带着深深的遗憾走了。
今天,我们仍然能看到张安清30年前补的坑槽,它们仍然保持原状,仍然平整如初,足见其养护质量的严格。
在高速公路纵横交错的今天,我们没有忘记老班长所经过的艰苦岁月,也没有忘记老班长给我们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更没有忘记阳峪岭上的风风雨雨……
我感到,阳峪岭上的风雨仿佛没有过去那样疯狂了,我知道,那是老班长依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他用伟岸的身躯为我们阻挡了那肆虐的狂风暴雨,他为后来人树立了一座永恒的丰碑……
老班长,您放心吧!我们会继续完成您未竟的事业,续写更加精彩的篇章……
(刘骥良,咸阳公路管理局退休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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