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光
我的大哥吴承明生于1917年,是一位著名的经济学家,他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荣誉学部委员、经济研究所研究员。他的学识渊博,古今中外融会贯通。数十年如一日,在中国经济史领域辛勤耕耘,取得了杰出的学术成就,树立了经济理论与经济史密切结合的典范。
大哥为人谦虚谨慎,宽厚平和。无论身处顺境逆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唯孜孜以读书治学为务。虽屈耄耋之年,仍学到老,工作到老,勤奋精神,毫不懈怠,崇高品德,令人仰慕。
我是大哥的小弟,他比我年长12岁。闲谈中提到往事,大哥记忆力甚好,过去之事,历历在目,如数家珍。大哥的幼年,曾随大姐在一个女子学校上学,全校只有二三个男生,少有男孩共同嬉戏,却和女生一起上劳作课,学习内容则是做手绢刺绣,大哥以成绩优秀获得奖励。后来家中请到两位老师,用私塾方式授课。一位老师教《论语》《孟子》《古文观止》,另一位老师教数学。在私塾中,大哥背了不少唐诗宋词,从而打下了国学基础。初中是在北平市市立三中上的,那时正值“五四”运动,学习了白话文,参加了学生自治会,还学会油印小报等技术。高中则转入北平市市立四中上学,时逢“九·一八事变”,校内外开展了反日救国运动。大哥参加了抗日游行,反对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抵制日货,募捐救济东北难民。当时四中校长曾劝大哥要好好读书,不要参加学生运动,否则记过处分。大哥被迫退学,转入天津北洋大学预科学习。1934年毕业后,考入清华大学化学系。清华的学运如火如荼,大哥积极参加了抗日救亡运动和一些社团活动。1935年参加地下党领导的中华民族武装自卫会,并在学生会主办的工友补习学校任教员,宣传抗日救国思想。还组织出版《清华周刊》,通过在清华邮局的地下党员,发送给全国各地的左派用户。1935年8月经蒋南翔等人介绍,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后来北平学生联合会提出“一二·九抗日救国运动”,组织了两次大规模的学生游行,大哥都积极参加了。最后一次游行是在1936年1月,组织了三个南下宣传团,大哥担任第三团的领队,这个团由清华、燕京大学学生组成。经过十几天的宣传游行,在农村风餐露宿,走到高碑店被军警围住,押送回校。接着到学校开始大搜捕,想破坏党的地下组织。大哥装成一名普通学生,夹着一本厚厚的洋装书,与军警们谈话唠家常,介绍他们参观生物馆,请他们参观里面的狮子、老虎标本。这样,为开会的地下党员赢得了时间,躲避了搜捕。大哥的行动受到校方的处罚,记大过并开出学籍,不得已大哥转入北京大学历史系学习,但是仍参加各次学生运动。
“七·七事变”后,日本侵占了我国大部分领土。北平沦陷后,大哥便参加了天津流亡同学会,随抗日服务团等学生组织,南下在湘、鄂、蜀、滇等地,吃了不少苦,还受到国民党政府和驻军的歧视,也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后来转到昆明,报考入西南联合大学。这时抗日战争进入僵持阶段,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无能,使大哥思想有了变化,对过去的经历进行了反思:一个青年在国破家亡、政府腐败无能时期怎样抗日救国?过去的学运道路是走不通的,还是要认真学点知识,“科学救国”“工业救国”“经济救国”,哪一条路可以救国?在西南联大有良好的学术环境和学习氛围,全国各地的专家教授都云集在西南联大,听了教授的讲课和学者的指导,大哥受益匪浅。考虑到自己个人的兴趣和爱好、专长和性格,是有条件好好学一门专业知识的,将来做一个有专长的学者,为祖国贡献自己的力量。自己对经济学有兴趣,也擅长搞经济学方面的研究,于是下决心,刻苦学习专业知识。在几位知名教授,如陈寅恪、刘文典、赵廼抟、姚从吾等的指引下,取得了一定成绩。
1940年毕业,在中央银行经济研究处找到了工作。在这里有几位知名的经济学家,也可以看到较多的经济资料。大哥发表了几篇文章,并参加了《新蜀报》的编辑工作。
1943年,大哥考取了美国留学,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硕士。苦读了三年,取得了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并以优异成绩获得了βΣΓ 金钥匙奖。我曾见过他的那把金钥匙,长3厘米左右,金光闪闪装在一个锦盒内,非常漂亮,可惜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毁掉了。
1946年,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库兹涅茨受中国资源委员会聘请,到中国做顾问。大哥做为他的助手一同回国。工作一段时间后,又到上海中央信托局工作,还在上海交通大学、东吴大学教课。(www.xing528.com)
新中国成立后,大哥到北京工作,曾在中央外资企业局、中央行政管理局工作。1985年到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任研究员,并兼任中国经济史学会会长、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特邀顾问等。在此期间,还先后到日本东京大学、美国加州理工学院讲学。
20世纪60年代,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周恩来总理提出:“为了实现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中国化,应该写一部《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并把此项任务交给著名经济学家许涤新和吴承明来完成。经过一段准备工作,调齐了人员,成立了编写组,讨论了提纲,决定分三卷出版。许涤新先生为《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写了一篇很长的《提要》。不幸得很,许先生于1988年因病去世,遗留的大量工作大哥都承担下来。从全书的规划设计、重点章节的撰写,直到最后审稿,大哥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时间甚至健康。这是他一生中费时最长,用功最多的巨著。大哥把30多年积累的资料,精心整理,刻苦研究,辛勤撰写,历时14年直到1992年才完成。这部巨著受到国内外经济史学家的广泛关注,有的评论说它是中国资本主义发展的“填补空白”之作,有的说它是“权威性”著作,还有的说它是国内外引用率最高的中国经济史著作之一。此外该书曾多次获奖,英国牛津大学还出版了英译本。
在撰写《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期间,唯一令大哥高兴的事便是1987年2月6日,经方卓芬、黄如桐两位同志介绍,大哥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但是大哥还忍受了两件极大的不幸。
第一件不幸是大哥的夫人洪达琳于1963年患病,她是一位知名的钢琴家,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授,在一次工作会议上,突发脑溢血,半身瘫痪,不得不退休疗养。此后又两次复发,以致全身瘫痪。照顾病人是件繁琐累人的事,没有办法,大哥只得一面在家写作,一面照顾病人饮食起居服药。这样一直坚持了30年,1994年大嫂在大哥的怀中去世。辛勤的劳动,坚贞的爱情,令人感动。
第二件不幸是大哥的独生儿子吴景先不幸因癌症去世。我们吴家仅有此一个男孩,1968年下放黑龙江建设兵团,1977年回京,在社科院参加工作,身体尚好,不幸于1989年患肝癌去世。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令人悲痛欲绝。大哥在连续的悲痛折磨下,仍保持积极乐观的情绪,坚持勤奋治学,笔耕不缀,实在是令人敬佩。
自20世纪末起,大哥致力于经济史学科的理论研究,以求索学术思想的升华,同时致力于带学生。大哥平易近人,诲人不倦,培养了不少博士、硕士,桃李芬芳,都乘风扬帆于学海。
文化大革命中,大哥受到比较严重的冲击和不公正的待遇,但是他都挺过来了,他的收入、住房、级别等相比较他的贡献让人感觉低的不合理,但是这些并未改变他认真读书勤奋治学的乐观心态。1973年下放到辽宁盘锦五七干校,后又转入河北固安五七干校,这期间主要劳动是种水稻,白天赤足下田,晚上则须濯足洗脚,他后来一生都坚持每晚认真烫脚,然后上炕睡觉。濯足表示一天的劳动结束,也可以说是批斗任务完成了。于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欢声笑语弥漫小屋。有时兴起论及诗词,或高吟低诵,或即兴评论,大哥随即提笔记录,积累起来厚厚一册。后来回到单位整理编辑,取名《濯足偶谈》印成小册子,分赠干校学友。学友们热烈欢迎,有人唱和,有人鼓励,后来又增补修订,分三册出版,改名《濯足一谈》《濯足二谈》和《濯足三谈》,索阅者甚多,而濯足保健这个养生习惯他保留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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