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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智慧探索:认识中国特色经济

时间:2023-06-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过在现实世界中,这种“白纸”是不存在的。只有从历史的长期发展的角度出发,才能真正了解今天的中国经济奇迹[23]。按照我的理解,所谓中国特色,就是中国长期历史发展形成的传统。中国改革的历史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对小农经济的错误看法源自对中国历史的错误认识,可见正确认识历史是何等的重要。

历史智慧探索:认识中国特色经济

为什么历史对于经济学来说很重要呢?道理很简单:今天是昨天的继续,没有昨天就没有今天。如果对昨天一无所知,当然也不可能真正认识今天。毛泽东有句名言:“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画图。”不过在现实世界中,这种“白纸”是不存在的。既然没有这种“白纸”,那么任何国家的“纸”上都一定充满过去留下的痕迹。倘若把这些痕迹都看成负面的,采取“不破不立,先破后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的思维方式,人为地去制造一张“白纸”,供人们去随心所欲地“写最新最美的文字,画最新最美的画图”,那么结果必然是经济上的灾难。

正如世上一切事物一样,过去留给现在的遗产都有消极和积极的两种。消极的东西如马克思所形容的那样:“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会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20]积极的东西则如歌德所说:“我认为但丁伟大,但是他的背后是几个世纪的文明;罗斯柴尔德家族富有,但那是经过不止一代人的努力才积累起来的财富。这些事全部隐藏得比我们想象的要深。”[21]

历史留给我们的遗产,不论好坏,都对我们的今天和明天有着重要影响。之所以如此,马克思已说得很清楚:“人们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生产力——这是他们的全部历史的基础,因为任何生产力都是一种既得的力量,以往的活动的产物。所以生产力是人们的实践能力的结果,但是这种能力本身决定于人们所处的条件,决定于先前已经获得的生产力,决定于在他们以前已经存在、不是由他们创立而是由前一代人创立的社会形式。”[22]由于这种历史的延续性,在历史上没有、也不可能有一个地方是可以任凭人们主观去画“最新最美的图画”的“白纸”。就中国而言,帕金斯也说得很明白:中国的现在是中国过去的延续;中国在最近几十年中发生了巨大变化,但是中国的历史依然映照着中国的今天,“过去”的影子可以见诸众多方面。只有从历史的长期发展的角度出发,才能真正了解今天的中国经济奇迹[23]。至于哪些是消极的东西,哪些是积极的东西,消极的和积极的东西各占多大分量,以及消极的为何消极,积极的为何积极,等等,都需要我们去认真审查,仔细盘点,深入研究,正确评估。只有这么做了,才能充分利用积极的东西,避免或者消除消极的东西。在此基础上,我们才能把经济工作做得最好。以往那种“大破四旧”的激进做法,看似革命,实际上造成了经济的大倒退,就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这个道理,在研究中国的经济问题时格外重要。莎士比亚有云:“凡是过去,皆为序曲。”今天我们要创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关键是要弄清什么是“中国特色”。按照我的理解,所谓中国特色,就是中国长期历史发展形成的传统。帕金斯说:中国经济成功的一个先决条件是“经验的积累”(accumulation of experience)或者“经验与复杂的组织和制度的预先积累”(prior-accumulation of experience with complex organizations or institutions)[24]。这种积累起来的经验,就是我说的传统。没有这种传统,今天中国经济的成功是不可能的。同时,不了解这种传统,要真正认识今天中国经济遇到的问题也是不可能的。因此这种传统对于我们研究中国经济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然而,我们以往对中国历史(或者说是对中国长期历史发展形成的传统)的认识是有问题的。这无可避免地导致我国的经济建设出现严重问题,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中国改革的历史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如果从历史的角度重新审视中国的经济改革,我们可以看到,我们以往对中国历史上的小农经济、市场经济、民间企业等问题的错误看法,导致了一系列错误政策的出现,结果使得在中国改革开放前30年中经济发展大大迟缓于东亚其他国家,甚至低于世界平均水平。而到了1979年经济改革开始后,中国经济出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大家把这个起飞归功于经济改革,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改革是什么呢?威廉姆斯(Raymond Williams)在《关键词》一书中说:“改革,意即回复到事物的最初形式。从18世纪到20世纪70年代,改革一词通常是温和左派所青睐的政策,一方面反对革命的鼓吹者,另一方面则反对保守和反动的鼓吹者。自70年代到20世纪末,随着新自由主义的兴起,政策变化转了向,但是改革一词仍然继续在使用,尽管其所描绘的政策包括废除先前的改革。”[25]这个说法在中国的农业改革方面最为明显。20世纪80年代农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实行时,一些持有保留态度的人士说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在他们心目中那理想的30年中,我国10亿人口中有8亿农民辛辛苦苦搞饭吃,还只能使全国人民维持一种非常低下的食物消费水平。然而到了农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以后,天翻地覆的巨变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田地还是那些田地,农民还是那些农民,但是旨在维持生活最低水平(subsistence level,糊口水平)的消费而实行了几十年的粮食配给制度取消了,人民的食物供应大大丰富了,还居然就出现了农民“卖粮难”的新问题。这个事实证明:在1979年以前的30年中消灭废除小农经济的做法是错误的。1970年重新恢复小农经济是一种对历史的回归,这个回归带来了被压抑的生产力得以释放。对小农经济的错误看法源自对中国历史的错误认识,可见正确认识历史是何等的重要。

我们不能把今天中国的经济奇迹和问题都归之于改革开放政策。改革开放确实非常重要,但是正如我在一项研究中所指出的那样,同样的政策在中国不同的地方却带来非常不同的结果。有意思的是,如果我们把今天的情况和两百年前的情况做一比较,那么可以清楚地看到,19世纪初中国富裕的地区,今天仍然是富裕的地区;19世纪初中国贫困的地区,大多数在今天仍然是贫困的地区。依照我的研究,在19世纪初期长江三角洲的人均GDP与同时期西欧的人均GDP大致相当,而经过改革开放30年,今天长三角的人均GDP在迅速地接近西欧的水平。因此我将这个现象称为从19世纪初期的“大分流”到今天的“大合流”。而在其后深处的原因就是在出现“大分流”之前,长三角经济就已发展成为一个具有早期近代经济主要特征的“早期近代经济”,而中国其他大多数地区则尚未如此。由于有了这个历史基础,一旦其他条件具备,长三角经济当然能够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领头羊,正如它在19世纪以前就已经做了的那样。[26]因此我们可以说,历史总在新的情况下以新的形式复出,或者说“过去”总会“重出江湖”。

如果我们对历史与现实的这种密切关联缺乏足够的重视,就难免去人为地制造“白纸”,随心所欲地“写最新最美的文字,画最新最美的画图”。苏联在解体前夕的1990年,成立了一个由沙塔林院士为首,成员包括亚夫林斯基等当时苏联最有名的经济学家在内的专家小组,制定全苏向市场经济过渡的五百天计划——《向市场过渡:构想和纲领》,即“沙塔林—亚夫林斯基500天计划”。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以现代经济学原则为基础,应当说是一个相当完备的改革计划,但是这个计划却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这是典型的“白纸”思维的结果,因为它完全没有考虑到历史,没有正确认识历史留下的遗产到底如何,而只是依照“普世”的经济学原理,希冀在“白纸”上建立理想的经济模式。如同所有的理想主义乌托邦改革一样,这种改革注定是要失败的。

科学家施一公近来提出“深层次思考和变革的大潮真的开始了”,而要进行“深层次思考和变革”,就“一定要看看历史,不仅仅是中国现代史,也要去看科学发展史,看看各个国家强大的地方是如何起来的,而不是想当然地拔苗助长”[27]。不懂历史的改革,往往就是拔苗助长,这个道理是有识之士都有的共识,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如果我们从更深的层次去看经济学与经济史的关系,可以看到:经济史对于经济学的重要性,还不限于针对现有经济学所遇到的问题而对经济学理论的不足起到纠偏校正的作用。事实上,对于经济学的所有理论来说,经济史可以说是检验真理的标准。如前所述,由于经济学本身总是不断随着现实的变化而变化,因此只能用历史的眼光来看待和检验各种经济学理论,这些理论是否合理才能被证明。因此熊彼特说:“经济学的内容,实质上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独特的过程。由于理论的不可靠性,我个人认为历史的研究在经济分析史方面不仅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方法。”[28]吴承明先生也指出:“经济学是研究经济史的方法,而历史又是研究经济学的最后的方法。”[29]

在今天,中国经济给我们提出的问题不仅是中国的问题,也是世界的问题。以《世界是平的》一书而为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说:“中国人口占世界近1/6,因此这个国家人民的教育水平、就业状况和生活质量等都会深刻影响国际社会的方方面面,例如生态环境、商品价格和货币汇率等。中国的成功转型对于整个世界来说都意义深刻。”[30]在探索成功转型之谜的努力中,中国经济学家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因此也最有可能成为经济学革命的主力。科斯在辞世之前不久对中国经济学家们说:“中国有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那么多优秀的经济学者,哪怕只有一少部分人去关心真实世界,去研究分工和生产的制度结构,就一定会改变经济学。我始终对中国寄予厚望!”[31]他这个厚望的实现之日,也就是中国的经济学走出困境,并在国际学坛上扬眉吐气之日。这是我对今天讨论“当代经济学的困境、挑战与机遇”时所希望看到的前景。在进行这项伟大工作时,我们非常敬佩吴老30年前就已提出的重要论点。可以说,他的谆谆教导是我们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指导。

【注释】

[1]吴承明.经济学理论与经济史研究.北京:中国经济史研究,1995(1).

[2]Dwight Perkins. China: Asia’s Next Economic Giant.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Seattle), 1986.

[3]国务院参事夏斌:中国经济可能陷入严重萧条.刊于瞭望智库网(http://www.lwinst.com/index.php?m= content &c=index&a=show&catid=95&id=3854).

[4]樊纲.中国正在经历一场经济危机.刊于共识网(http://www.21ccom.net/articles/economics/dongjian/201508 18127987.html).

[5]管清友.中国经济正在经历一场100年未有之大变局.刊于共识网(http://www.21ccom.net/articles/economics/ dongjian/20150825128242_all.html).

[6]该文刊于人大经济论坛(http://bbs.pinggu.org/k/news/939219.html).

[7]郑讴.借鉴经济史有益于制定经济政策.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8-2,第483期.

[8]Peter Nolan. China at the Crossroads. Oxford, UK, Polity Press, 2004.中译本为彼得·诺兰.中国处在十字路口.香港:大风出版社,2006.

[9]罗宾斯.论经济学的性质和定义.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10]Daniel Fusfeld. The Age of the Economist (4th ed.). Glenvieu, Illinois, London: Scott, Foresman and Company, 1982, p.2.

[11]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75,114.(www.xing528.com)

[12]Daniel R. Fusfeld. The Age of the Economist, p. 5.

[13]Stop cheering, Keynesians! by Buttonwood, in Economic policy | The Economist, Aug 13th 2015 (http://www. economist.com/blogs/buttonwood/2015/08/economic-policy-0).

[14]Daniel Fusfeld:The Age of the Economist, p. 5.

[15]Daniel Fusfeld. The Age of the Economist, p.4;王国斌.转变的中国:历史变迁与欧洲经验的局限.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

[16]Robert Solow. Economic History and Economics. in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Pittsburgh, PA), vol.75, No.2 (1985).

[17]林毅夫.中国的后发优势还很大.刊于凤凰财经(http://finance.ifeng.com/a/20150817/13913433_0.shtml).

[18]姚蒙.历史始终是人类社会在时间中的演进——法国著名史学家维克·勒高夫采访纪实》.北京:史学理论,1987(3).

[19]林毅夫,《中国的后发优势还很大》,接受“凤凰财知道”采访。

[20]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收于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

[21]转引自弗格森·罗斯柴尔德家族(第1部).金钱的先知.北京:中信出版社,2009:43.

[22]马克思.致巴·瓦·安年柯夫(1846年12月28日).收于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3]Dwight Perkins. China: Asia's Next Economic Giant?.

[24]Dwight Perkins. The Persistence of the Past. in Perkins ed. China’s Modern Economy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5.

[25]Raymond Williams. Keywords— A Vocabulary of Culture and Societ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USA), 1976.

[26]李伯重.“江南经济奇迹”的历史基础——新视野中的近代早期江南经济.北京: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2).

[27]施一公.深层次思考和变革的大潮真的开始了(http://www.kunlunce.cn/gcjy/fzzl/2015-07-04/4124.html).

[28]熊彼特.经济分析史(第1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29.

[29]吴承明.经济学理论与经济史研究.中国经济史研究,1995(1).

[30]《<世界是平的>作者:中国成功转型对世界意义深刻》(http://news.163.com/15/0428/07/AO96A7JU00014JB6. html).

[31]科斯对中国十大忠告.刊于凤凰网(http://finance.ifeng.com/news/special/Coasez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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