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与分化如影随形
从科技史和工业史的角度观察,技术创新虽然在很少情况下如卢梭所指单纯“是为了证明一些人要比另外一些人更有才华⋯⋯”但科技活动在特定阶段难免“带来不平等”[2]的结果。21世纪,日益全球化的研发分工不一定会使世界各国受益,新工业革命下,“技术民族主义”有可能重新抬头,新科技、新产业发展的未来或许只能依靠少数国家的创新活动来支撑。放眼当今世界,一边是如火如荼的、改变人类未来的创新活动,而另一边,在地球的很多角落,至今没有网络,智能手机远未普及,那里甚至不时弥漫着战争硝烟,人们饱受饥饿和流离之苦,日益被大数据和智能化的现代社会边缘化。创新与分化并行、竞争多于合作的后果注定是新动能、新财富重塑国际格局,不少国家和地区可能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身处这个“折叠”地球的第几层空间。对于企业而言,创新“折叠”导致的撕裂更是时刻上演。面对一度估值缩水9成的小米,曾经抛出“飞猪”理论的雷军不知是否有所觉悟猪就是猪,站在经济上升期、行业成长期和资本蜜月期“三期叠加”的风口,猪是可以飞起来的,但这阵风吹过,势必跌落在地。原因很简单:猪,不会飞翔!“互联网+资本”的大风固然提供了各层“空间”翻转的机会,但同时也强化了翻转的破坏力。因此,即使赌对了赛道,也未必就能决胜千里。在未来科技和产业的竞技场上,还会有一众“飞猪”在“等风来”,但最终的赢家依然会被锁定为潜龙鸣凤、骏马苍鹰。
数据成为全球价值链上配置的重要资源
在大数据时代,谁掌握优质的数据资产,谁就更有可能成为全球价值链的主导者。一些学者将新工业革命下的“数据”比作工业化时代的石油,而实际上,数据对于企业和投资者的价值与农耕时代土地的属性更为接近。目前,谷歌(Google)、脸书(Facebook)、亚马逊(Amazon)这三家互联网巨头均已储备了海量的数据资源,并正在加快将这些数据资产化的进程。其中,谷歌为全世界的公开网页建立了最为庞大的索引系统,脸书拥有的社交网络聚集了全球一流的商品数据库,而亚马逊则沉淀了巨大规模的商品信息。数据资产决定了未来领军企业的战略选择和商业模式。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企业凭借数据资产优势,将会分流甚至取代IBM(国际商业机器公司)等传统巨头对全球价值链的掌控力,从而改变全球价值链上不同环节的战略性及其增值率。为应对大数据时代的挑战,传统跨国公司自是不甘就此没落,同样开始了新一轮的转型。如2016年6月,IBM宣布放弃曾为其带来丰厚收益的全球业务咨询(GBS)和技术服务(GTS)两大业务板块,而专注于发展为一家认知解决方案和云平台公司(Cognitive Solution and Cloud Platform Company),这标志着其由硬件设备制造商成功转型为企业软件公司。微软实力超群的研发团队还在人工智能、碳纳米管以及量子计算机等前沿科技领域加紧突破,以确保未来20~25年的全球价值链领导地位,力图再造一骑绝尘的工业物联网新帝国。实际上,在新科技、新产业、新市场领域,不仅活跃着像特斯拉这样的一批“小鲜肉”,而且转型也是近年来传统大跨国公司发展战略的关键词。惠普不断扩展服务型制造和云计算平台,施耐德公司提供最先进的能源解决方案,TDK(日本东京电气化学公司)早已成为最具竞争力的新材料公司之一,松下在新能源电池领域砸下重金⋯⋯“To be or not to be”,已经不是“一个问题”,归根结底,这是一个不创新、不转型就等于自掘坟墓的时代!
新兴产业全球价值链开启深度纵向整合
传统互联网公司不断向上游渗透,加入新型智能硬件设备和服务型制造等新兴领域的竞争,是发达国家产业发展的另一新趋势。随着苹果进军汽车领域,微软、谷歌、脸书等ICT和互联网公司布局新型智能硬件制造环节,一些掌握尖端技术的企业更加注重研发的内部化,以便将附加值最高的环节牢牢控制在企业内部。这些企业充分利用在下游收集的客户信息和消费者偏好,为市场带来“体验为王、大道至简”的新一代一体化产品,带动了行业的深度纵向整合。有别于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前10年国际分工中产业内部企业之间链条式的分工深化以及由大规模外包支撑的网络状全球一体化分工体系,当今新产业的分工触角进一步向企业内部伸展。应该看到,现阶段新兴产业的全球价值链尚未发育完全,产业链延展及分工仍带有碎片化的局限性。因此,这种类似以“合工”式的纵向整合,能否成为国际分工中不可逆转的态势,还仅仅是新兴产业全球竞争的阶段性表现,尚有待观察,但这一趋势对全球高端科技要素配置的影响不可忽视。在新工业革命下,中国依靠比较优势确立的制造业生产和出口规模优势有可能被进一步削弱,拉大在尖端领域与发达国家的差距。
在工业4.0时代的国家竞争中,发达国家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
近年来,美、德、日三国相继推出了国家战略,积极布局新工业革命。对于美国而言,尽管一直有学者质疑美国复兴制造业的动机及其制造业回流的实际效果,但应该看到,即使美国部分制造业环节出现回流,但在中间产品和终端产品的制造环节,美国仍将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倚仗海外供给。当我们一度把更多关注的目光投向TPP,却大都忽略了早在2012年美国总统奥巴马就已签署的《全球供应链安全的国家战略》。这份纲领性文件将供应链安全列为美国的国家战略,进一步凸显出要素流动和商品服务交易的安全性、高效性对维护美国核心利益至关重要。德国的强势领域集中在高端装备、机器人等方面,主导工业4.0的意义在于掌控国际标准制定的话语权,进而从推广工业4.0范式和服务型制造中获得新的盈利点。而对于日本来说,工业4.0时代的国际竞争形势同样加剧了其强烈的紧迫感,在新兴领域“不掉队”是其最低纲领。为此,日本确立了以机器人技术创新带动制造业、医疗、护理、农业、交通等领域结构变革的战略导向。在此基础上,日本政府于2016年正式提出“社会5.0”(Society 5.0)[3]的构想,强化官民互动机制,从而“最大限度地利用ICT技术,通过网络空间与物理(现实)空间的融合,以智能化的精准技术和服务营造更有活力和舒适度的日本,共享给人人带来富裕的‘智慧社会’”。社会5.0可以视为日本应对国内制造业空心化和人口老龄化,以及全球新工业革命共同挑战的一次有力的战略“二次创新”,其落脚在增进日本后工业化时期全民福利的目标导向颇具现代感和倡导力。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日本政府一再强调要缩小与美国、德国在应用软件开发等方面的差距,但产业界运用人工智能、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手段改造生产流程、管理系统和商业模式,更多的是“自下而上”的自主行为,而且日本企业的创新活动,更倾向于围绕产业链延展和基于核心业务的深度开发。这说明日本产业政策已与传统形式渐行渐远,其作用方式不再是由政府指定优胜企业、选择技术路线,而是转向了以服务和支援为主的功能型措施。由此可见,尽管重点领域和政策工具存在差别,但工业强国的战略主旨都需要通过实施科技政策和产业政策,强化优势、弥补短板、全面参与,意在主导新科技、新产业的规则制定,从而打赢工业4.0时代的全球竞争之役。
发展中国家深陷“数字鸿沟”和开放困境
在全球经济艰难复苏、增长乏力的局面下,不得不承认,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在科技研发、产业创新、贸易规则重构等方面的差距有所拉大。以金砖国家为代表,21世纪前10年一度活跃在国际分工体系中,成为拉动全球贸易增长重要力量的新兴经济体,相继陷入结构性减速与周期性放缓的叠加期。结构调整举步维艰、国内宏观经济风险增大,导致新兴经济体贸易和投资政策导向的利己主义与保护主义交织。不无遗憾地看到,与美国、欧盟推出实体经济转型发展的重大战略,以及高标准、高层级的新型区域贸易协定的深远布局相比,处于结构性减速与周期性放缓叠加期的新兴经济体,其对外开放部门普遍出现“开倒车”的迹象。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之初,印度、巴西、俄罗斯等新兴经济体相继收紧了各自的贸易政策,南非于2012年终止了与欧盟13国的双边投资协定,印度尼西亚则计划终止全部67项双边投资协定,拉美、非洲发展中国家不断爆出的债务违约、国际合作项目搁浅等问题为新兴市场的全球化进程蒙上了一层阴影。而在前沿科技和新兴产业领域,发展中国家的企业以资源禀赋和劳动力成本为核心的比较优势,在短期内很难找到对接新兴产业全球价值链的点位,新“数字鸿沟”将进一步挤压发展中国家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空间。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填平数字鸿沟所需的资金投入,包括BCG(波士顿咨询公司)等不少机构都持乐观态度,但要想建立一个真正“互联互通”的新世界,远不止对欠发达国家和地区数字基础设施“补短板”那么简单。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可以将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项目的生命周期成本削减近20%[4],但理念冲突、制度对立、人才缺失仍在加剧创新的“折叠”效应。
艰难复苏的世界经济呼唤包容性全球价值链(www.xing528.com)
面对后危机时期错综复杂的国际贸易和投资形势,现行WTO主导的多边贸易体制已经难以适应国际竞争格局的变化以及不同成员的多元化利益诉求。鉴于现行多边贸易体制的局限性,发达国家的实用主义再次占了上风。凭借其掌控全球治理制度性话语权的战略能力,美欧等发达国家推出了新型高标准、高层级的区域贸易协定,意图在未来全球治理中抢占先机。这些新兴区域一体化安排固然在议题设置、组织架构和决策机制优化等方面做出了一些积极尝试,吸纳了一些发展中成员加入,但由发达国家主推的新兴区域一体化平台不仅有可能放大WTO的碎片化风险,还为众多中小企业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企业参与GVC(全球价值链)设置了更高的技术和法规门槛。这会直接影响发展中国家融入国际分工体系的机会,进而对亚太等地区的区域价值链造成一定损害。
重振全球贸易和世界经济,是各国新的历史使命,呼唤更加开放、包容、协调的全球治理机制和规则体系。这对诞生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最紧要关头的二十国集团(以下简称G20)峰会机制提出了更高要求,也为其发挥影响力带来了新的机遇。在G20安塔利亚峰会上,成员国倡导“包容的全球价值链”,意在构建新型全球价值链治理体系。关于全球价值链包容性的界定,现阶段仍存在争议,而对包容性的测度,则至今鲜有被学术界和各国政策制定部门广泛接受的重要成果。未来全球价值链的包容性至少应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从微观主体层面来看,包容、协调的全球价值链要能够为不同国家和地区、不同规模、不同技术水平、不同所有制结构的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和青年创业者,提供接入全球价值链的公平而开放的通道,为其扫除开展贸易和投资、跨越新数字鸿沟,进而升级到价值链更高环节的技术壁垒和各种障碍,营造公平竞争、信息畅通的价值链微观生态,并能够充分保障后发国家的企业获得合理分工收益,实现全球价值链治理地位提升的机会。二是从产业层面来看,需要推行更加开放、包容的理念。全球价值链的包容性绝不应仅体现在对传统产业和中小企业的包容,而是既要理解新兴产业全球价值链生成、改进和优化的客观规律,尊重并保护新兴领域领军企业研发、创新的成果,又要为传统产业全球价值链的绿色化、智能化转型发展创造有利条件,打造能够提供多样化就业岗位、共融共生的全球产业生态。三是从全球价值链宏观治理和规则体系层面来看,要坚定支持、维护以WTO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制,反对、抵制一切形式的贸易保护主义和投资歧视;加强政策协调和能力建设,完善WTO、G20等全球经济治理平台,激发世界各国制度创新的主动性,广泛接纳不同国家和地区为重塑包容、协调的全球价值链所做的建设性努力。
“中国药方”贡献中国智慧
2016年的G20峰会由中国主办,此次峰会将协调、包容作为重塑全球价值链规则体系的目标方向,为推动中国制度性话语权能力的建设提供了有利契机。就创新增长方式、更高效的全球金融治理、强劲的贸易和投资、包容和联动四大峰会重点议题的推进情况而言,中国日益国际化的视野和大国责任得以不断彰显,并实现了阶段性的议题突破。其中,在贸易和投资议题方面,G20杭州峰会尝试为重建世界经济秩序开出“中国药方”,并赢得了国际社会普遍关注。
不可否认,以英国“脱欧”为标志性事件,当前世界范围内全球化进程进入了一个退潮期,遇到了一些阻碍。全球价值链分工出现了一些新的趋势和特点,同时也蕴含着整合提升的空间,而重塑全球价值链的前提则要有足够协调、包容的治理体系为支撑。作为崛起的发展中大国,中国应正视在世界经济和全球贸易中的地位变化,加强顶层设计;主动践行经济和贸易大国的国际责任,不断提升整合全球资源的综合能力;逐步发挥国际经济协调和全球治理议题设置及合作推进等方面的引领作用,在增强自身制度性话语权能力的同时,为复苏世界经济、重振全球贸易发挥建设性作用;推动新兴领域的规则建设,为构建更加创新、活力、联动、包容的世界经济贡献中国智慧。
[1]这里的“折叠”取义与《北京折叠》(郝景芳)相近,以喻创新导致的分化及大数据时代“数字鸿沟”对国际格局的冲击,下文中“翻转”和“空间”等概念也借用《北京折叠》中的寓意。
[2]卢梭在《论科学与艺术》和《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等著作中,并不讳言其对科学技术进步导致不平等的担忧,而这种担忧普遍存在于法国人的传统创新观之中,曾在较长时期影响着法国科技发展的方向。
[3] 日本提出“社会5.0”构想的主要依据是社会构成的演进,起点为狩猎社会,依次经历农耕社会、工业社会、信息社会,再到5.0版的“智慧社会”,其战略重点在于借助技术创新和应用,解决日本少子化、老龄化以及环境、能源等社会经济问题,使日本国民共享技术进步和社会发展的成果。
[4]BCG波士顿咨询.基础设施领域的万亿美元商机.2016-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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