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
2016年3月，我从南昌前往吉安、赣州考察党员干部异地党性教育培训线路，中午在峡江县停留。去年县里的巴邱镇新建成了峡江水利枢纽工程，从地理位置来看，此地刚好处在南昌与井冈山的中间，当时的井冈山有一条支线铁路——衡吉铁路，经衡阳连通湖广，与纵向的南昌只有一条高速公路相连，车程4小时。按之前的操作，中餐只能在服务区解决，我想是否有可能让此地成为一个现场教学点，顺带解决下学员们的中餐。
这是赣江中游一座大型控制性水利枢纽工程，为下游环鄱阳湖经济带提供防洪和电力保障，上游自吉安开始得到渠化的77千米河道，可通行千吨级以上船舶。这是赣粤两省筹划多年的赣粤运河的重要一环。赣江上游贡江支流桃江的源头与珠江支流北江的浈水上游，相距仅9千米，这一天然的地利之便，使得赣粤运河的构想最早可以上溯至600年前的明朝永乐年间。运河工程浩大艰巨，全面开工的时机还不成熟，只能这样一步步来。
时值春汛，站在大坝上望着银练似的滔滔赣江波澜不兴，感觉成团的氧离子在身边环绕，灵台明澈，惬意无比。两岸生态保护良好，水质优异，大部分是二类水，每年经鄱阳湖汇入长江后，稀释了大量的劣质水，对长江下游的生态环保善莫大焉。陪同的是峡江县政协的一位周姓副主席，土生土长的峡江人。他说赣江水量充沛，在长江水系的8大支流中，虽然长度仅排第七位，水量却排第四位，仅次于岷江、湘江和沅江，单位面积产水量更居首位，河水流量超过黄河。这条江西的母亲河，干流和绝大部分支流都在本省境内，但母亲脾气暴躁，时不时水漫金山。在他成年以后，亲身经历了数次县城被淹。峡江人民盼望这个工程太久了，从1989年报水利部审批，到2009年奠基，足足等了20年。
第二天驱车溯江而上，抵达上游的赣州市已是傍晚时分，第三天上午去郁孤台、八境台参观，远望章水和贡水合流成赣江，逶迤北去。就在这一带，南宋隆祐太后被金兵追逐狼狈逃窜，辛弃疾悲愤写下“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也有苏轼贬谪岭南夜宿万安时的“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滩头一叶身”。最著名的当属被俘后经大余沿赣江北上的文天祥表明心迹的诗篇：“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诗人反复吟咏的十八滩，自赣州始，止于吉安的万安县，共120千米航道，历史上与长江三峡、黄河三门峡并称为三大险滩。赣江之险尽在这十八滩，民谣唱道：“十八滩，鬼门关，十船经过九船翻。”虽有夸张的成分，却也奇险无比。自南向北依次为桃园滩、白涧滩、龙爪滩、罗门滩、天柱滩、濂溪滩、夏府滩、铜盆滩、金沙滩等，最后一个是惶恐滩，也是最危险的一个。过了十八滩，才算度过危险，万安县城在望，这也是县名寄托的寓意。如果是从北往南的客人，经过的第一个险滩就是惶恐滩，这分明是下马威了。
历史上的赣江是沟通中国南北交通网络的一条主动脉，自秦以来的中华民族6次人口大迁徙，大部分在十八滩实现了分流，无数客家人背井离乡路过这里，又步履匆匆赶往岭南甚至南洋。哪怕你远在黄河流域，也可通过京杭大运河、长江，经鄱阳湖入赣江，一路上溯至赣州，再经贡水至大余舍舟登岸，过梅关翻越大庾岭，就是广东南雄界的珠江流域了。
交通要冲的天然地利之便，创造了江西人文与经济的辉煌，一直延续到1936年粤汉铁路通车。令旅人闻之色变的十八滩，千百年来迎来送往。当年的科技水平奈何不了险滩，但古人也用他们的智慧尽可能地改变现状，张成章就是其中突出的一位。
张成章是福建永定人，生于1651年（清顺治八年）。33岁考中秀才，49岁中举人，第二年会试被录为候补知县。这一候补就是18年，直到1718年（康熙五十七年），已经68岁高龄的他才被选授万安知县。(www.xing528.com)
虽然考试水平一般，但长期在社会底层磨砺，张成章熟悉民间疾苦。主政万安后并不因为年迈而混混太平日子，而是很想干一番事业。“正风俗、革陋规、省刑罚、薄赋敛、号令严、行法宽”，样样做得有板有眼。比如他废除了“粮减加耗、米除淋尖”，禁止以“三尖三踢”的卑劣手段购米，立石斗为公斗于米市场。为方便农民纳粮（当然也是给自己不方便），他在偏远的造口建漕仓。各种惠政让百姓交口称赞，到任的第二年就受到朝廷通令嘉奖。
更大的功德在惶恐滩。
惶恐滩是张成章的心头大患，上任后多次亲临实地查看，寻图良策。但江水咆哮，响声如雷，江中礁石狰狞，纵有雄心也无从下手。也是老天有心让他青史留名，1722年（康熙六十一年）夏末秋初，当地遭遇数十年不遇的极旱天气，赣江几近干涸，惶恐滩险石凸现。张成章抓住时机，他带头捐俸，又召集绅士客商捐款，命令全县各乡石匠不分昼夜，凿去滩中险峻怪石。惶恐滩平险结束后，张成章原本想将上游归属万安县管辖的武索滩、蓼诸滩等其他8个险滩一网打尽，不料天不遂人愿，突降大雨，只得停止施工。
赣江流千年，按照气象规律来分析，类似的旱情恐怕数十年就会出现一次，但太平官易当，如此勇于任事、出手果敢的县太爷，万安历史上就出了这么一位。守土一方立下不朽之功，百姓为此欢呼载道，给予他特殊的礼遇，“勒碑纪念，赠诗赞扬，往来舟楫，歌功颂德”。这一年冬天，张成章与妻子同迎71岁生日，万安百姓自发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祝寿活动。大家制锦屏寿轴、万民伞、万民衣，把他的靴子悬挂在门顶上，还在县街中立了他的生祠禄位。
整整270年之后的1992年12月，装机容量53万千瓦的万安水电站全部建成，高峡出平湖，险滩变通途，上游形成了总库容22.16亿立方米的大型水库万安湖，连惶恐滩在内的十八滩全部沉入水底。水电站始建于1958年，复工于1978年，其间经历了“三上两下”的坎坷，当时的省委书记刘俊秀两任工程总指挥。刘病逝于1985年8月，未见到竣工的那一天。他特意留下遗嘱，将自己的部分骨灰安放在水电站大惧船闸的奠基石盒内。
这个刘俊秀，与张成章有得一比。
历史总是在轮回中不断前进，预计2020年，井冈山航电枢纽将建成，千吨级的船舶可以直接从赣州经鄱阳湖直达长江。以后随着赣江新干航电枢纽、信江八字嘴航电枢纽等一批重大水运项目相继建成，赣粤运河也到了全线贯通的一天，千吨级的船队可以浩浩荡荡从南昌驶向广州，通江达海的赣江必将重现昔日的辉煌。
■本文刊于《舟山日报》2020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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