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未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创造未来。”但是,我们该如何着手创造这未知的未来呢?我觉得,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营造出最优环境,为这未知的未来提供生长和开花的沃土。
我们大都对创意的迸发抱有不切实际的 幻想,觉得创意就是能在眨眼间转化 为一部电影或一款产品的构思。在这个构思的引导下,制作团队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达成了使命。但实际上,我本人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在皮克斯和迪士尼及其他环境中,我结识了许多称得上是创意天才的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把项目最初的构思准确地表述出来。
在我看来,创意人员要经过时间的积淀和坚韧不拔的持久努力,才能发现和实现自己的愿景。如此说来,与其将创意比作冲刺,不如说是一场马拉松,而我们则必须为自己定好速度。经常有人让我对电脑动画的前景做出预测,我也尽力给出一个缜密全面的回答。但实际上,就像我们的导演说不出自己正在酝酿的电影成片会是什么样,我也无法预测科技的未来,因为未来毕竟尚未来到。虽然我们对未来有所想象,但在一步步前进的道路上,我们必须倚靠自己的指导原则和目标,而不应将注意力放在预见未来和抢占先机上。我在犹他大学的老朋友艾伦·凯,不仅是苹果公司的首席科学家,还是把我介绍给史蒂夫·乔布斯的中间人,他曾经说过:“预知未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创造未来。”这句话放在这里真是恰如其分。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汽车保险杠贴纸上的俏皮话,但实际上却含有很深的寓意。从本质上来说,“创造”是主动性的活动,源自我们所制定的决策。想要改变世界,我们就必须发明新的东西。但是,我们该如何着手创造这未知的未来呢?我觉得,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营造出最优环境,为这未知的未来提供生长和开花的沃土。这个时候,真正的信心就要派上用场了。这种信心可不是对一切行动十拿九稳的胸有成竹,而是坚信只要大家携手前进,就一定会找到出路。
不确定因素的确会让人不安。人类总是想要弄清楚前路的方向,但是创意却让我们不得不踏上未知的旅程。这就要求我们朝着已知和未知之间的界线靠近,我们虽然都有创造的潜力,但有些人畏缩不前,有些人勇往直前。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带领这些人向着未知进发呢?那些天资超凡、知人善任的人通过切身体验意识到,在已知与未知之间有一个最佳切入点,创意就是由此处萌生的。关键是要学会摒弃焦虑不安,在创意之泉周围徜徉。在皮克斯和迪士尼动画的电影制作人员看来,这种做法可以帮助大家形成一种让灵感源源不断的思维模式。这样的想法听起来也许有些过于简单或华而不实,在我看来却至关重要。有时候,尤其是在一个令人抓狂的项目的初始阶段,除了思维模式的支撑,我们别无其他。
空口无凭,这里有个例子。我们的一位制片人约翰·沃克,在面对繁重的工作时,为了保持镇定,会想象自己正在用手掌擎起一座颠倒的金字塔。他说:“我一直都在朝上看,试着保持金字塔的平衡,确保塔上左右两侧人数的均衡。我的工作包括两个部分:管理制作人员和管理经费。这两个方面,都要看我头脑里发生的成百上千个互动的情况如何,而这部分就好比金字塔厚重的底座。我对发生的事情有一半都不明就里,但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也必须去领会其中的玄妙之处,我的诀窍就在于时刻保持金字塔的平衡。”
在这一部分,我已经与大家分享了一些皮克斯用来营造和维护创意文化的方法。我谈到了考察旅行、皮克斯大学以及智囊团会议等帮助我们拓宽视野的具体方法和传统惯例,还简单地谈及时刻保持开放的心态对于自我认知的重要意义。接下来,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些实际的例子。在我看来,任何一个想要通过辛勤的工作有所发明创造的人,都离不开这些例子中所展现出的内心的鼓舞和支持。那么,我们就来看看我和我的同事是如何压制住心中的不安和疑惑,朝着创意和未知的未来进发的。
布拉德·伯德在执导《超人总动员》的时候,常因焦虑而重复做一个噩梦。在梦中,他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老式旅行车上,顺着一条蜿蜒而危险的高速公路行驶。车上除他以外空无一人,很显然,掌握方向盘的人理应是他。他告诉我:“可是我偏偏坐在车的后座上。不知道为什么,方向盘就在我的手中,但我坐的位置却让我的视线一片模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自己:‘别撞车!别撞车!别撞车!’”用布拉德自己的话来说,这个梦的寓意就是:“作为一名导演,有的时候你是掌控方向盘的人,但有的时候你得让汽车自己选择方向。”
听到布拉德对这个梦境的描述,我注意到其中许多内容都是似曾相识的:视线模糊、对未知的恐惧、无助感、无力去掌控大局……在睡梦中,布拉德受到这些恐惧感的袭扰,而在清醒的时候,他选择利用另一种思维模式来消除“后座驾驶”的梦魇,以求克服这些恐惧。这种思维模式就是滑雪。
布拉德告诉我,他觉得导演和滑雪有许多共通之处。他说,无论是在执导影片还是在滑雪过程中,只要一紧张或想得太多,就会重重跌上一跤。身为导演,有时会遇到工作堆积如山但时间却异常紧迫的状况,在这种情况下,焦虑感便会袭上心头。但他明白,如果任由自己这样不安下去,就会乱了方寸。“所以,即使时间很紧迫,我也会安慰自己还有时间。我会告诉自己:‘我要放松下来,静心思考,不能让时钟把我搞得手忙脚乱。’只要做到放松冥想,我就能更有效地解决问题了。”布拉德讲了他在科罗拉多范尔滑雪场的经历:“我喜欢快速滑雪,在一周内,我竟然把我的护目镜的镜片弄坏了4次。也就是说,我往滑雪店跑了4次,每次都得重复‘我需要换一副新镜片’这句话,因为我在撞上障碍物的时候把镜片碰碎了。终于我意识到,之所以老是发生碰撞,是因为我一直在努力避免碰撞。因此我放松下来告诉自己:‘高速转弯自然是很吓人的,但我要学会享受这种驰骋于山脊的感觉。’当我选择了这种积极的心态,就再也没有撞到东西了。在某种程度上,这有点儿像奥林匹克运动员为了在比赛那一刻不出岔子而花几年时间训练,但如果太过于纠结那一刻,就会把原本会做的动作搞砸了。”
运动员和音乐节常常会用到“进入状态”这个词,这个“状态”是一个玄妙莫测的境界,在这里没有有意识的自我评判,有的只是与当下百分之百的融合。在这种状态下,我们的思想清澈无杂,动作精准无误。通常来说,我们可以借助思维模式来达到这种境界。乔治·卢卡斯就喜欢将他的企业想象成一辆向西进发的马车,乘客们团结一心,抱着远大的志向,坚定不移地朝着目的地前进。在皮克斯及迪士尼动画的导演、制片人和编剧面临问题时,这种视觉想象法很是受用。他们将自己的问题通过想象转化为熟悉的画面,这样一来,即便未知的事物让他们的自信心受到打击,他们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迪士尼的拜伦·霍华德导演告诉我,在他学习弹吉他的时候,一位老师曾告诉他这样一句话:“想得多,必搞砸。”这句话引起了他的共鸣,也渗透于他导演之路的方方面面。他告诉我:“与你的乐器或工作合二为一,直到你能在其中寻出禅定之味,不必思考就能让音乐自然流淌。我发现,在绘制分镜头的时候也是如此。如果我能在绘制镜头的时候一气呵成、心无旁骛,而不是纠结于每幅图是否画得完美无缺,那么我的状态就是最好的。我只是随着镜头而动,完全沉浸于画面中,有点儿‘跟着感觉走’的意思。”
拜伦说,他在处理分镜头和故事逻辑方面的难题时,简直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他对速度的强调,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因为这让我想起了安德鲁·斯坦顿对导演工作的见解。我已经告诉过大家,安德鲁认为如果我们能赶紧行动起来,早点儿尝试失败的滋味,那么大家不仅能更快乐,也会变得更高效。在他看来,行动起来是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会在原地徘徊,思考自己做的决策是否正确了。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当机立断,如果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有误,也不会一味地自责。安德鲁用船长与导演一职做类比,船长带领着一众船员,漂洋过海,寻找陆地,而导演的职责则要指出“陆地在那边”。陆地或许与导演所指的方向一致,或许相反,安德鲁说,但如果没有人指方向,那么船只能在原地打转。就算领导者后来改口说“哎呀,陆地不在那边,而在这边,我判断失误了”,这也算不上什么灾难。只要你朝向一个目的地全力进发,即使改变了航道,人们还是会拥护你的。
安德鲁说:“人们想要干脆的决断,但他们也希望你在走错路的时候能够坦率地承认错误。这是非常重要的一课:不要等到解决问题的时候才把人召集起来,而要让大家参与到问题之中。”
这一点,与我之前在本书中为大家介绍的另一个理念的精髓不谋而合:导演或领导者绝对不可以失去团队的信赖。只要你做到坦诚待人,在制定每个决策(即便这些决策回头看来是欠妥的)时有充分的理由支撑,那么你的团队就会齐心帮你划桨。但如果你的船只是在原地打转,你却一口咬定这种毫无意义的原地徘徊其实是前进的表现,那么你的团队便会跟着踟蹰不前。他们付出了努力,却没有一点儿成绩,他们心中会充满苦楚。你的团队希望有一个自信果断的领导者。安德鲁并不赞同为了自信而自信,他认为领导者需要做出最准确的预测,然后赶紧行动起来。如果预测是错误的,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另外还有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如果你决定进行一个与人密切合作才能完成的创意项目,那么你必须接受一个事实:合作必定会带来麻烦。他人的加入会为你带来诸多益处,他们会帮你拓宽视野,会在你松懈时为你鼓劲,还会为你贡献好点子。但是,他人的加入同时也意味着频繁的交流和互动。可以说,团队其他成员都是你的同盟,但是,这种同盟关系是需要你不断用努力来浇灌的,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而不是因此觉得不耐烦。安德鲁继续用航海来打比方:“假设你正在横穿大西洋,却把躲避风浪作为目标,那你还航海做什么呢?你必须接受现实:航行意味着你无法掌控大局,有时天高云淡,有时则大雨倾盆。无论现实如何,你都得勇于面对,因为你的终极目标是要到彼岸去。而航行途中的情况,你无法一一掌握。这是你选择的游戏,如果你想玩简单的游戏,那就干脆别上船。”
安德鲁在谈论他的思维模式时,讲到了船只被大浪冲击或因风力不足而停航时船员们自然而然的恐惧感。如果我们把创意看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那么我们就是把不存在的东西错当成了实际的存在,恐惧与不安也由此而生。就像我们在前文中探讨的一样,人们往往会重复行之有效的老方法,想以此来消除恐惧感。这样的做法与其说是让你原地踏步,不如说是让你与创意渐行渐远。运用我们的能力和知识进行发明创造,远比抄袭模仿更有意义。
在与导演和编剧的交谈过程中,他们的思考方式常常会带给我诸多灵感,他们每个人在追求目标的路途中,都有一套独一无二的方法帮助他们走出逆境。在彼特·道格特看来,导演这个职业就像在一条漫长而黑暗的隧道中奔跑,我们不知道这条隧道有多长,却笃信我们终能安然无恙地从另一头出来。他说:“在隧道的中间有那么彻底陷入黑暗的一段,还真是挺骇人的。进口和出口都没有一点儿光亮,你只能硬着头皮跑下去。渐渐地,你会看见眼前一点点亮起来,然后倏的一下,你的眼前便豁然开朗了。”对于彼特来说,这个比喻正是他用来帮助自己在“伸手不见五指”时不那么恐慌的方法。在那一刻,四周漆黑一片,你连是否能找到出口都不确定。你的理性思维告诉你,隧道一定是有进口有出口的,因此在漆黑一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隧道中段,你才能压抑住自己的感情,不致崩溃。有的导演心里对创意有准确的把握,且明白创意并非是呼之即来的,他们觉得,与其因焦虑而崩溃,还不如坚信光明终有一日会降临。勇往直前,永不停歇,这才是关键所在。
为迪士尼动画执导了《无敌破坏王》的里奇·穆尔导演所想象的画面稍有不同。在电影的制作过程中,他会想象自己身处一座迷宫之中。他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而是找到了自己的秘诀。他在前进时用手指在墙上划过,偶尔放慢脚步判断方向,并且用触感来帮助自己把走过的路记在脑中。但他始终不会停下脚步,好让自己不会惶恐不安。里奇是这样说的:“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迷宫。在迷宫中,想要找到出口,你必须保持头脑清醒。每当我看到一部烂片的时候,就会暗想:‘看来,这些制作人员已经在迷宫里乱了阵脚。正是因为他们方寸大乱,才把电影弄得如此糟糕。’”
皮克斯每一部电影在创意上出现的问题,几乎都少不了鲍勃·彼得森的出手相救。他说,安德鲁教给他一种思维模式,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鲍勃说,在制作《虫虫危机》的时候,安德鲁把电影制作比作考古挖掘。这个类比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看问题的新视角:随着制作的推进,你的作品的样貌会变得清晰起来。鲍勃说:“你挥汗如雨地挖着,并不知道自己挖的到底是哪种恐龙化石。接着,化石便一点点显露了出来。此时,你或许正在两个不同的地点同时开挖,但心里知道自己正在挖的是同一副化石骨架。你漫无目的地挖掘下去,凿得越来越深,化石便渐渐显露出来。看到化石后你就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更有效地进行下去了。”
我并不同意这个比喻,鲍勃和安德鲁也知道。我认为在电影的制作过程中,我们并不是在开采一件不幸被掩埋的古物,而是在进行新的创造。但是这两人却认为,就像大卫存在于米开朗琪罗的大理石堆中一样[1],如果把电影的构思看作实际的存在,就能鼓舞他们怀抱希望,把工作进行下去。我在本章开头坚称,观众们在大屏幕上看到的东西并不是在电影构思者的脑中完全成形的。但面对两个人给出的解释,我也不得不接受这种说法的合理性。“坚信电影所需的所有元素一定存在于某处,只待有心人去挖掘”,这样的理念往往能够支撑我们将探索进行到底。
如果你觉得这种思维模式能够引起你的共鸣,就请小心其中暗藏的陷阱。就连安德鲁也提醒大家,在挖掘的过程中,并非挖到的每一块化石都是你想要的骨架的一部分(在你的发掘点或许有几种恐龙的化石,或者说有几段不同的故事)。你会产生强烈的冲动,想要把找到的所有东西一并利用起来,即便这些东西不合适,因为毕竟每块化石都是你辛苦挖出来的。然而,如果你对每块化石都进行缜密的甄别,把它与你已经收集到的化石做比较,看看是否搭配,那么你的电影或项目的全貌终会跃然纸上。安德鲁是这样说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我的电影便开始向我露出庐山真面目了。这就是我们应该达到的境界,即让你的电影告诉你该往哪儿走。”
《玩具总动员3》的编剧迈克尔·阿恩特经常与我探讨他对工作的想象。他把剧本创作比作蒙着双眼爬山:“第一步,是先找到那座山。”意思是说,你必须先凭感觉摸索出自己的方向,让山自然地展现在你的眼前。迈克尔强调说,爬山的过程并不一定指的是向上移动。有的时候,你很轻松地爬了一段,正在沾沾自喜,却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裂缝边,不得不吃力地重新出发。而且,这些裂缝到底在哪儿,也是个未知数。
我非常欣赏这个类比,只是用山这个实际的存在打比方,让我有些疑义。就像安德鲁的考古挖掘比喻一样,这个类比也暗示了艺术家必须“找到”艺术作品或创意构思,好像这些东西是隐藏在视线之外的。在我看来,这种类比与我的一个基本理念恰好相悖:未来是未知的,是由我们来创造的。如果说剧本创作就像蒙眼登山,那么我们的目标就是要用双眼去寻找一座已经存在的山,但我认为,创作者的目标应该是从零开始建造出自己的山峰。
但是,随着与负责不同工作的同事之间交流的增多,我发现一种思维模式最为关键的作用,就是让利用它的人顺利完成自己的工作。尚未创造的世界是一片虚无而广袤的空间,令人不寒而栗,因此,绝大多数人只会死死攥住自己已知的东西,在自己所理解的范围内做小的调整,而不愿涉足未知领域。想要走进这片恐怖地带,把它充实起来,我们就必须将所有的资源都调动起来。迈克尔是一位编剧,空白的稿纸就是他创作的起点。也就是说,他必须为这条从无到有的路绘制出一幅地图。他说把自己想象成一位蒙住双眼的登山者对他来说很有效,因为这可以帮他做好准备,接受工作中不可避免的起起落落。(www.xing528.com)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与大家分享了几种不同的思维模式。我认为,它们的共通点在于,每种思维模式都是在探索一个未知的目的地,比如大洋彼岸(安德鲁),隧道出口(彼特),迷宫出口(里奇),以及一座山峰(迈克尔)。创意产业的领导者需要带领庞大的团队,把握好剧本或制作工作的节奏,因此,这些类比在他们那里都能得到认同。在创作伊始,导演和作者的目的地并不明晰,但除了勇往直前,他们别无选择。
然而相比之下,制片人的工作逻辑性更强。如果说导演必须激发出自己的创意与奇思,编剧必须精心搭建故事结构、让剧本出彩的话,那么制片人的工作,就是确保万事都能实实在在地向前推进,保证项目按照计划、在预算之内进行。因此,他们的思维模式自然与创意工作者大相径庭。还记得约翰·沃克上下颠倒的金字塔吗?他的思考重点不在于爬上山顶或到达目的地,而在于从各方相互矛盾的需求中寻找一个平衡点。其他制片人各有一套看待自己工作的方式,但都有一个共通点:想要驾驭各方势力,想要管理各有想法的成百上千名员工,寻求平衡是不可或缺的。
林赛·柯林斯是我们的一位制片人,与安德鲁在数部电影上都有合作,她把自己想象成一条变色龙,随着所面对群体的不同而变换着颜色。这样做的目的不在于装腔作势、阿谀奉承,而是要依环境所需表现出最恰如其分的一面。她说:“在我的工作里,我时而是领导,时而是随从。有的时候,我要出头掌控大局,而有的时候,我必须保持沉默,静观其变。”蜥蜴会变换颜色,融入自己身处的环境中,这种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正是林赛在工作中用来平衡各方势力、避免混乱冲突的方法。她说:“我坚信,创意工作的本质是混乱无章的,因此就应该如此呈现。如果我们偏要搭建太多条条框框,就无异于扼杀创意。所以,我们一方面要在资金和情感上为创意提供一些规范和保障,另一方面也要纵容创意天马行空地发展。这其中的度非常难把握。想要掌握这个度,我们必须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看看当下的环境所需要的是什么,然后把自己化身为所需的东西,以求达到均衡。”
那么,如何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呢?林赛打趣说,她利用的是所谓的“可伦坡效应”。可伦坡是彼得·福克在电视上塑造的一名神探角色,可伦坡虽然在办案时显得笨手笨脚,但最终总能找出罪犯。如果双方在交流上出现了误解,那么林赛就会佯装疑惑状。“我会说:‘可能是我的问题,但我真的没有听明白。不好意思,拿这些蠢问题耽搁大家的时间。但是能不能烦请你再给我解释一遍呢?只当我是个两岁小孩吧,麻烦你说慢一点儿。’”
优秀的制片人和制片经理不会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他们会悉心聆听,也会连哄带劝,不惜和你唇枪舌剑。这些,都可以从他们工作时的思维模式中看出端倪。皮克斯的另一位制片人凯瑟琳·萨拉菲安曾经提到过临床心理学家塔伊比·卡勒,说她对自己在工作中所扮演角色的看法,全是受卡勒影响。凯瑟琳谈到了卡勒的“沟通处理模式”,这种模式将管理者的工作比喻成在一栋大楼中乘电梯一级级地移动:“卡勒提到的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沟通时把自己调整到对方的状态。我们可以把每一种人的性格看作一套公寓,住在不同楼层的人有着不同的视野。”那些住在高层的人或许会坐在露天阳台上,住在低层的人或许喜欢在院子里休憩。无论你打交道的对象是谁,想要与其进行有效的沟通,你就必须到对方所在的楼层去拜访。“无论是导演、制片人、制作班底还是艺术人员,只要是皮克斯团队中的佼佼者,都懂得搭乘电梯到不同的楼层,根据会面对象当下的需求和喜欢的沟通方式进行交流。有的人遇到了烦心事,可能需要先花20分钟一吐为快,然后才能进入谈话主题;有的人或许会强势地说:‘如果你不能给我提供这些我需要的条件,我就没法在截止日期前完成工作。’我一直都觉得我的工作就像日复一日地在不同的楼层之间上上下下。”
除了想象自己正置身于电梯中,凯瑟琳有时还会假装自己是一位赶着羊群的牧羊人。和林赛一样,她也会花时间审视当下的状况,思考如何才能最有效地牧羊。她是这样说的:“在爬山时,一些羊会走散,我需要把它们找回来。我有时走在羊群之前,有时走在羊群之后。在羊群中间的某一处发生的一些状况,我有时会不明了,而在我寻找走散的羊时,对其他一些事情就无暇顾及了。另外,我对我们前进的方向也不是很有把握,我们是准备翻过山岭,还是要回到羊圈呢?我知道我们终会到达目的地,但行进得非常缓慢。比如说,一辆车要穿过马路,但羊群却把马路堵得水泄不通。我盯着手表干着急:‘羊啊,求求你们快走吧!’但是,羊群仍自顾自不紧不慢地走着。我们虽然可以把精力用在管理羊群上,但我们真正想做的是把控羊群行进的大方向,并试着稍稍给它们一些引导。”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些思维模式中涵盖了许多我们之前提到过的内容:对恐惧感加以控制,寻找平衡点,果断决策(同时勇于承认错误),营造出前进的氛围等。我认为,在建立最适合自己的思维模式的时候,我们一定要仔细想清楚,自己想要借助这一思维模式解决什么问题。
比如,我注意到许多人都会用火车来比喻自己的公司。这功率超强的庞然大物,以锐不可当之势顺着铁轨翻山越岭,横跨广袤的平原,刺穿浓重的迷雾,划破黢黑的深夜。当问题出现时,我们会用“脱轨”或“失事”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我也曾听别人把皮克斯的制作团队比作各部件精准契合的火车头,大家都希望有机会试驾一把。然而,竟然有这么多人自信自己有能力驾驶火车,又有这么多人以为火车驾驶员是个掌大权的职位,觉得企业的未来是靠驾驶火车的人来决定的,这着实让我感到很有意思。其实,这样的理念与现实大相径庭,驾驶火车的人并不能决定前进的方向,铁轨才是。
关于如何应对不确定因素,如何应对变化,以及如何为人才提供条件和机会,我都有自己的思维模式,我也常常会对这些模式进行重温和反思。在卢卡斯影业的时候,我想象自己骑在一匹没有马鞍的马上,在一群野马之间飞驰,马儿的速度参差不齐,而我则试着让马儿齐头并进。有时候,我会想象自己双脚踩在一张平衡板上,板子下是一只圆柱形的滚轮。无论我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如何改变,其中的问题是不变的:我们该如何做才能不过于偏向某一个方面呢?如何才能一边按照悉心制订的计划行事,一边以开放的心态对待他人的想法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经验的增加,我的思维模式也在不断地升级。就连在本书的撰写期间,我的观念也处于进化之中。
有一种思维模式对我帮助极大,说来奇怪,这个模式完全是我无心插柳的结果。我是在修持正念时接触到这种思维模式的。近些年来,正念修持在学术界和商业界均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相关书籍、文章都喜欢侧重于正念对减轻压力和集中注意力的作用,但对我而言,在思考创意人才的统筹和管理问题时,正念能帮助我保持头脑清晰、条理分明。
几年前的夏天,我的妻子苏珊送了我一份礼物,我的这种思维模式就是因此而收获的。她觉得我需要休整一下身心,于是为我在科罗拉多红羽毛湖的香巴拉山脉中心预订了一次禁语体验营。这长达一周的封闭式静思是为初学者开设的,但在70名参与者中,我是唯一一个从未冥想过的人。对我来说,在几天时间内“闭口藏舌”,这不仅不可想象,甚至称得上荒诞不经。即便如此,我还是抱着好奇心,打算挨过一天算一天。静思第二日,我们进入了完全的静默状态,然而脑子里的声音却叽叽喳喳个不停,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到了第三天,我满脑子聒噪不堪,嘴上却不能吱一声,这让我一度想要临阵脱逃。
估计大家都有耳闻,在东方文化中,懂得存在于当下非常重要,这个理念所蕴藏的哲学寓意即活在当下:万事皆无常,变化是永恒的,而我们无法阻挡变化的脚步。硬要阻挠变化,到头来只会害了自己。更甚的是,抗拒变化还会让你失去初心,无法敞开心胸接受新的事物。
那年夏天,我终究没有当逃兵。虽然课程中所用的专业术语在我听来很费解,但仍能让我联想到我在皮克斯苦苦思索的有关管控、变化、突发事件、信赖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等问题。搞创意的人都希望拥有清醒的头脑,但每个人到达这个目的地的途径却没有具体的规则。我一直是一个重视内观自省的人,这却是我第一次踏上这条路。从那之后,我每年都会去参加一次禁语体验营。这不仅对我个人很有好处,还让我思考了许多正念在管理方面的应用。
如果你持有正念,那么你就能不因计划或进程分心,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当下的问题上。正念帮助我们认清思想的稍纵即逝及思想的主观性,让我们学会接受那些无法控制的事物。最重要的一点是,正念能让我们对新思想抱以开放的心态,直接而果决地处理问题。有的人错误地认为,只要丝毫不松懈地关注问题,就是抱持正念。但是,如果他们在紧盯问题的同时,在潜意识层面仍然受着焦虑和期望的羁绊,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视线的局限性,不愿接受别人的观点,那么,他们的心态就称不上是开放的。
同理,企业中的团队常常会死守着计划或过去的经验,而不肯心无挂碍地去迎接眼前正在发生的变化。
一个偶然的机会,一条播客让我进一步加深对这一理念的理解。播客的内容是2011年“佛教极客年会”的一则演讲,发言人是在斯坦福大学任教的凯莉·麦戈尼格尔女士,题目为“科学对修行的启发”。麦戈尼格尔女士谈到,最近有关大脑内部运作的研究实验证明,冥想对缓解人的痛苦可以起到作用,这不仅包括人类因自身存在而产生的心理上的苦楚,还包括身体上实实在在感受到的疼痛。
首先,麦戈尼格尔女士谈到了2010年蒙特利尔大学组织的一项研究。研究对象分为两组,一组由一群经验丰富的静思禅修者构成,另一组则是一群没有静思经验的人。两组人员在一侧的腿肚子上绑上发热源,体验同样的灼痛感。研究人员在他们身上连接了监控器,记录了大脑受刺激部分的活动。研究人员在观察了脑部影像图后发现,虽然禅修者在实验过程中并没有刻意地冥想,但他们忍受痛感的临界值却比普通人高出许多。麦戈尼格尔解释说,禅修者的大脑虽然将注意力放在了痛感之上,但他们懂得如何把内心的杂音关闭,因此比那些没有冥想经验的人更能忍受疼痛。这种杂音就是我们脑内持续不断的独白,在未经训练的大脑或佛教所谓的“心猿意马之心”中,这杂音几乎一刻不停地响着。
接下来,麦戈尼格尔援引了维克森林大学组织的一项类似的研究,研究的重点是一组仅有4天冥想经验的禅修新人。这些初学者来到实验室,接受了同样的痛感测试,结果大家对痛感的忍受能力参差不齐。这是为什么呢?有人认为原因在于,有的实验对象对冥想技巧学得比较快,比其他人更有天赋。然而,从大脑影像来看,这些研究对象的大脑活动与经验丰富的禅修者的大脑活动是截然不同的。麦戈尼格尔解释说,这批实验对象的注意力并未放在当下,“而是在抑制感官所获的信息。差不多可以说,他们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理会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们选择了压制当下的感知,没有用心去体会,这样一来,他们的疼痛也就得到了缓解”。
这个发现让我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也让我联想到我在管理过程中所观察到的一些行为举止。麦戈尼格尔谈到,这些人的大脑倾向于压制问题,而不是正视问题。但更令人头疼的是,在那些压制问题的人看来,自己的做法与那些正视问题的人相去无几。有的人本意是要追求正念,却一不小心踏上了完全相反的道路,这的确值得我们引以为戒。我们选择了闪躲、置若罔闻,有时候,这样的做法在短时间内的确可以让我们尝到甜头,但在麦戈尼格尔援引的例子中,那些长期修持正念的人并没忽略掉绑在腿肚子上的热源,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对手边的问题采取视若无睹的态度。他们认识到也感受到了问题,却没有让自己反应过激,他们克制住了大脑夸大问题严重性的倾向,因此能够更有效地加以应对。
这种将注意力集中在当下而非囿于过去或未来的思维模式,给了我不可估量的帮助。无论是在处理公司问题时,还是在劝告同事们不要在早已失去效力的计划或方法上纠缠不放时,这种思维模式都很有效。另外,正视问题(而非企图通过设置规矩来压制问题)的理念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归根结底,你的思维模式是否与我的相同,这并不重要。无论你想象的是上下颠倒的金字塔、隐迹的山峰,还是驰骋的野马、悠闲的羊群,只要你努力构建一套模式来帮助你以开放的心态进行创新,那你就掌握了其中的精髓。我们脑中的思维模式不仅能为我们壮胆,还能让我们勇于踏上探索未知的道路,敢于迎接艰苦卓绝却又激动人心的工作。
【注释】
[1]米开朗琪罗雕刻的大卫像受到艺术界和公众一片赞扬之后,他低调回应说:“大卫像早已存在于大理石内,我只是把多余的部分清除掉,呈现其原貌而已。”——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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