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暖洋洋，李先念视察二汽

1978年1月10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来二汽视察。

对郧阳这片山区，李先念有着深深的感情。早在1932年，红四方面军千里西征，从鄂豫皖根据地出发，冲破敌军层层围追堵截，一路向西。李先念时任红四方面军红十一师政委，在郧阳山区的漫川关与敌军展开血战，近千名红军将士血染山冈。1946年6月26日，蒋介石调动30万大军向中原解放区发起进攻，时任中原军区司令员李先念率领中原军区数万部队突围，解放战争的帷幕由此拉开。中原军区突围部队沿着当年红四方面军的行进路线，在郧阳山区与敌人再次展开血战，有近千名我军战士倒在突围的路上。正因为如此，李先念对这片土地格外眷念。

1977年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中央将工作的重心转向经济建设，时任党中央副主席的李先念立即决定到二汽来看看。这是二汽建设以后，李先念第一次亲自来二汽视察。

1978年1月10日，李先念的专列按时到达十堰火车站。陪同他来的有国务院副总理谷牧、中央办公厅主任吴庆彤、湖北省委书记陈丕显、交通部长叶飞、水电部长钱正英、一机部部长周子健等领导。

李先念一行首先观看了2.5吨军车的爬坡表演。二汽总厂招待所旁边的陡坡坡度为27～30度，二汽人将这里作为军用越野车的爬坡表演场地。李先念和领导们一起，兴致勃勃地观看了2.5吨军车的爬坡表演。

对于李先念要来二汽视察，二汽党委做了精心安排，规划了视察项目和线路，谁知李先念不按二汽的安排行动，他说：“不是说，十堰是夹皮沟里的羊拉屎吗，我要看看你们这个厂究竟怎么样，你们要带我去看看危险的地方在哪里。”

李先念提的“危险”指的是防洪问题。因为十堰的地形和当年选址的指导思想所致，二汽所有的专业厂都是分散组团布置在各条山沟里，以后有人说二汽的专业厂分布像羊拉屎—到处都是。而这些山沟里有一个最大的隐患，那就是季节性洪水。

十堰有堵河、犟河、茅塔河、马家河、百二河等几条主要河流，以及周边38条大山沟和近百条小山沟，除了几条主要河流外，绝大多数河沟平日几乎干涸，大大小小的卵石裸露出来，细细的溪流在石缝中静静地流淌，对不知底细的人来说，这种静静流淌的小溪具有极大的欺骗性。

每逢雨季，周边38条山沟和近百条小山沟分别将洪水汇入这几条河。十堰的年均降水量高达769.9毫米，雨季主要集中在4—5月和7—9月，山区集雨面积大，每逢暴雨，雨水便迅速汇流到谷底的各条小溪里，文静的小溪顿时面目狰狞，湍急的水流横冲直撞。这些河流又分别汇集到百二河、茅塔河、堵河等较大的河流中，河水水量猛增。山区河道狭窄，上下游之间落差大，有的几十米，有的甚至有几百米的落差，如此多的水流快速汇集，动能加上势能短时间内便可形成洪峰。洪峰如同万马奔腾，发出令人恐惧的轰鸣，一往无前。洪水冲刷着山沟两边的堤岸，严重的会造成大面积塌方和滑坡。这种季节性洪水是十堰地区最为典型的洪灾。为防止洪灾，早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当地人民便在百二河、茅塔河等河流上筑坝拦洪，至二汽在这里建设时，十堰地区已经有蓄水70万立方米以上的百二河水库、七星沟水库、镜潭沟水库，头堰水库、简池沟水库等大大小小27座水库，蓄水10万立方米以下的小水库甚至有一百多座，总蓄水量达6700多万立方米。由于当时资金缺乏，因此很多水库质量较差，没过几年便成为病、险水库。这些水库基础不牢，在山洪袭击的时候，有垮坝的危险。二汽专业厂建设在山沟里，如果防护措施不力，就很容易受到洪水袭击。二汽建设过程中，向李先念以及其他的中央领导和各个部委的领导都汇报过这些问题。曾在这里战斗过的李先念知道这里的地形和地质灾害的严重，在听二汽汇报时多次形象地说：“你们头上顶着十几个尿盆，一旦垮了你们怎么得了？”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二汽建设过程中频繁遭受水患袭击。

1971年4月29日，十堰地区下了70毫米暴雨，山洪暴发，二汽各专业厂有55个车间进水。5月4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批示：“只下了70毫米雨就弄得不得了，在暴雨季节，那里一天一夜可以下200毫米，甚至还多，应该注意这个情况。否则，我们工厂连年要闹水灾，不大像话。”

1971年8月2日上午7时，十堰地区小峡沟突降暴雨，45分钟降雨62毫米，山洪暴发，洪水流量达700立方米/秒，二汽几百名职工遭受洪水袭击，17人死亡。

1975年8月8日，十堰市出现40年未遇的特大暴雨，24小时降雨325毫米，暴雨造成山洪暴发，百二河水库大坝被洪水冲垮，倾泻而出的洪水漫过河滩冲进二汽厂房，造成二汽大面积停产，市区交通、通信中断，损失惨重。

1976年夏秋，十堰地区连降暴雨，二汽和十堰市又一次遭受洪水洗劫。

为防雨水患，二汽在建设过程中指定专门的厂级领导，拨出专款，组建专门的队伍开展各水库和河道的维修和重建，国家也拨出专项资金支援。最后，十堰市彻底整治河道、加固堤坝，水患才基本消除。

李先念来到二汽立即提出水害问题，表明了他对二汽防洪建设的高度关心。

按照李先念的要求，一行人首先来到二汽设备修造厂。这个厂建在一条叫袁家沟的山谷里，一条小河由南往北贯穿全沟，袁家沟是这种季节性河流的典型代表。设备修造厂7个生产车间就分布在小河两侧。为了防御季节性洪水，该厂整治了小河的河道，并沿着车间的周边修建了坚固的水泥护坡。李先念说：“要注意滑坡，否则会把厂房推掉。”

饶斌告诉领导们，为了防止滑坡问题，二汽请来了有治理滑坡丰富经验的铁道兵研究防治措施。

李先念乘车在所有厂区看了一遍，然后说：“看完了后，我就放心了，你们做了很好的工作。人家说你们是羊拉屎，我看你们不是羊拉屎，是牛拉屎（指各分厂呈组团式布局），有分散，有集中，这样我就放心了。要是羊拉屎，这么大的汽车厂，怎么生产啊？”

陪同先念同志视察的谷牧副总理说：“这是十堰市和二汽的特点，也是优点，千万不要把它破坏了。”

晚上，李先念等中央和省里的领导一起观看了二汽试车队在东北、西藏、云南、海南岛试车的纪录片。

11日上午8点30分，由陈祖涛向李先念等中央及省里的领导介绍十堰二汽的地理位置和建设情况。听完汇报，领导们来到铸造厂。李先念站在高大的厂房前问：“这个厂房的质量怎么样？”听说经过重新修整后，厂房质量问题已经解决后，李先念点点头又问道：“自动线好不好用？”二汽铸造厂的KW自动线是从德国进口的，自动化程度非常高。铸造厂党委书记告诉他，工人们已经掌握了先进技术。

视察完厂区后，李先念又听取了饶斌的全面汇报。饶斌汇报道，二汽的建设尚未完工，还有很多配套设施以及铸造厂的建设急需引进的关键设备。为了保证生产安全，要彻底整治十堰周边那十几个“尿盆子”，全部项目共需要5300万美元。李先念说：“同意，你们一定要搞好。”

当汇报到汽车生产成本时，周子健部长说：“生产几万辆的成本总比生产几百辆的成本要低。”

李先念说：“让二汽吃饱，把生产几百辆的工厂停一批。”

在汇报到有些地方存在浪费劳动力的问题时，李先念说：“浪费劳动力的地方很多，要强调规划，有的工程一句话就上几千几万人，盲目性大，窝工不少，填了挖，挖了填，无效劳动多。说到浪费，还有请客送礼。饶斌，你这里请客花多少钱？（饶斌答：“我们有个规定，不请客。”）不要请客！包括我们，人来了，给碗饭吃就算对得起了。还是要讲艰苦朴素嘛！”

12日上午，李先念一行来到总装厂视察。李先念随着总装线的移动，仔细观看总装线上车架、车桥、发动机、驾驶室一件件装上去，直到最后一辆整车从生产线上下来。总装厂党委书记陈仁玉请李先念到刚下线的新车上去坐一下。李先念高兴地说：“好，坐一下。”上车后说：“这车挺好啊，坐着很舒服。”

二汽建设需要大批高精尖设备，有一些目前国内还不能生产而二汽生产又必需的关键设备，李先念亲自批准进口了。这次来看看这些设备的运转情况如何，是否发挥了作用，也是他视察的重点内容。锻造厂引进的12000吨热模锻压自动生产线是二汽生产的关键设备，引进自联邦德国。12000吨热模锻压机组是德国奥姆克公司的产品，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锻压机组，全机组包括六大主机，由加热机床和锻造自动线两部分构成，整个生产线全长64米、重达1700吨。工作时，每40秒就能锻压出来一件成品，一年可轧制10万辆汽车的前梁、发动机曲轴、大型齿轮，或其他特殊锻件。

黄正夏汇报说：“这条自动线是您1973年特批的外汇从西德进口的，非常先进，安装也很复杂。因为二汽是三线工厂，不让外国人进来，所以只有靠我们自己动手安装。运来的时候是散件，我们自己也担心能否安装成功，但我们的工程师和工人师傅们硬是完全靠自己安装、调试完成，并顺利运行。1978年9月，经国务院批准，允许奥姆克公司作为二汽开放后的第一批客人来访，奥姆克的生产厂长亲眼见到这条生产线锻造出合格的汽车前梁时高兴地说：‘我们一直为这条生产线的命运担心，想不到你们做得这样出色，和世界上任何地方比都毫不逊色。’为了购进这台设备，有些人把我们批得够呛，说我们是卖国主义、爬行主义、洋奴哲学。他们批我们，就是要抓你这个给钱的黑后台呀。”

李先念问：“这个家伙要多少钱？”

黄正夏说：“1974年的价格是1620万马克，折合1000万美元，现在已经3000万美元了。”

李先念说：“那些人就知道闭着眼睛唱高调，这么大的厂，一年要生产那么多汽车，没有这样的先进设备行吗？卖国主义，你让他们卖卖看！”李先念叮嘱说：“太闭塞了不行，要经常出去看看，汽车行业可以组织人到西德、法国去看看奔驰厂、雷诺厂。”

1974年，为了保证二汽的建设进度，李先念顶住压力，先后批准二汽引进多台关键设备如重型铸造自动线、几台千吨以上的锻压机、计量及检测精密仪器，其中就包括这台12000吨的锻压机。虽然这些引进的设备只占二汽全部设备的2%，但这些都是当时国内暂时不能生产或质量尚未过关的关键设备，对二汽产品质量起到了重要的保证作用。

陈祖涛回忆：

在听完了二汽党委的汇报后，李先念又专门把我叫到他的住处问：“祖涛，除了会上谈的情况外，还有什么问题？”

我是二汽的技术负责人，最清楚二汽存在的问题，我和李先念之间又有父辈革命战争时的友谊，既然先念同志问我，我也就放开谈了二汽当时最急需解决的问题：“二汽现在最伤脑筋的问题是精加工的设备问题，这些设备的精度要求高，国内机床工业能力有限，暂时解决不了。为了保证二汽的产品质量并迅速形成生产能力，对国内暂时不能解决的关键设备，我认为，可以到国外购买最先进的设备，但这需要外汇。”

李先念问：“你们需要多少？”

我早有准备：“根据目前的行情，大概需要4000万～5000万美元。”

“要这么多？”李先念吃惊地说。我告诉他，在二汽生产过程中，铸造、锻造、发动机关键部位的精加工，以及螺旋齿轮精加工设备都是国内机床设备行业目前还难以生产或尚未过关的，这些设备质量不行，生产出来的汽车质量就难以保证。如果现在不解决，用国内质量差的设备凑合，将来损失更大。我详细地向李先念说出了目前国际上每台设备的价格。李先念听完，果断地说：“行，我给你们批。”在李先念的支持下，我们迅速派技术人员出国，买回了生产急需的设备。

（陈祖涛口述，欧阳敏撰写，《我的汽车生涯》，人民出版社，2004年）

在二汽建设的过程中，李先念是批示最多，也是对二汽建设管得最多的领导，如工程建设质量复查，投巨资建防洪设施，动用国家宝贵的外汇储备从国外购进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等都是他拍板决定的。关键时刻，李先念的果断决定保证了二汽“工程质量”“设备质量”“产品质量”三大问题基本得以解决，二汽的建成出车也得到了保障。

视察结束离开十堰时，李先念强调：“建设现代化的企业，我们要以自力更生为主，这是坚定不移的。但一些生产必需的、我们自己又生产不了的、重型的、高级的、精密的仪器仪表等设备，还是要引进。别听那些什么卖国主义、爬行主义、洋奴哲学，怕什么？我们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要承认差距，虚心学习，才能消除差距。学习不光在国内，还要打开国门走出去，看看人家是怎么生产的，要多订阅一些国际资料。不要自我封闭，不要骄傲，骄傲就会栽跟头，不信你试试。引进技术、设备发展自己有什么可怕的？工厂在国内建设，政权在我们手上，税收我们照收，工人还能就业，这有什么不好？问题是你们在合作中要真正学到东西，要有自己的创造，那才有真正的自主权。”

改革开放以后，二汽建设明显提速，二汽生产的东风军车和民用车辆在部队和社会上好评不断，因为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建设的现代化大型汽车厂，所以中央各级领导对二汽的发展高度关注，继李先念以后，中央和各部委的领导陆续地来到二汽视察、参观、考察。让二汽人最激动的是，邓小平也专程来二汽视察。

黄正夏回忆：

1980年7月20日，我接到中央办公厅副主任、中央警卫局局长杨德忠的电话通知：邓小平同志7月22日来二汽视察。小平同志专列早上8点到十堰火车站，你们不要来很多人接，最多来3个人，来的领导同志中最好有一个年轻的。接待中要注意三条：第一，不许一大群车，只要一辆面包车就行了；第二，不要照相；第三，吃饭只安排四菜一汤。视察时间半天。

（黄正夏口述，欧阳敏著，《艰难历程—黄正夏采访实录》，新华出版社，2007年）

其实黄正夏已经得知邓小平来视察的消息，就在邓小平来的前一天，河南省委第一书记段君毅和第二书记胡立教来二汽参观考察。段君毅曾是一机部的老领导，改革开放以后，调到河南省主持全面工作。邓小平视察完二汽后，即到河南视察，他们是专程来十堰迎接的。

杨德忠要求只安排一辆面包车来接，当时符合要求、专门用于接待工作的面包车只有日本生产的“考斯特”，但这种车较贵，当时二汽很穷，一辆“考斯特”面包车也没有。刚好段君毅带来了一辆，这才解除了二汽的尴尬。

邓小平从四川乘船途经宜昌视察葛洲坝，然后在湖北省省委书记陈丕显的陪同下专程来视察二汽。7月21日晚，专列到了距十堰20千米的六里坪火车站，邓小平在车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8点整，专列准时到达十堰火车站。根据杨德忠要求只来3个人，要一个年轻一点的，黄正夏带上时任二汽副厂长的王兆国陪同段君毅、胡立教到站台上迎接。2006年，笔者采访黄正夏，他对这段经历记忆犹新：

专列进站时，我们已经迎候在站台。小平同志正在吃早餐，听工作人员说我们来了，便立即请我们上车。我们进到车厢里，小平同志对我们说：“请进来嘛，可以边吃边谈。”

小平同志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面色红润。我们刚坐下，小平同志说：“早就想来看看二汽，总是难以成行，这次来成了。”

坐在一旁的湖北省委书记陈丕显说：“邓副主席在宜昌就问二汽，这次他可是自愿来的。”

段君毅说：“邓副主席，二汽的厂址还是你定的。”(www.xing528.com)

小平同志仰起头想了想说：“啊，有这回事。你们提出二汽要在襄渝铁路上选择厂址以后，我就说，应该这样定。但是二汽建设是毛主席、周总理直接关心的事情，我要报告毛主席、周总理，如果3天不答复你，就算定了。当天晚上我就打电话报告周总理，建议将二汽摆在襄渝线上，周总理说，建议很好。但是我要请示毛主席，如果3天没有给你答复，这件事就定了。”

他又指着段君毅说：“你这个一机部的部长行动很快嘛。你看，二汽不是已经建设起来了吗，你的工作不错。”

他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又说：“啊，对对，你现在在河南省委工作了。”

小平同志的早餐很简单，两碟小菜、油条和稀饭。他一边吃饭，我们一边汇报，就这样边吃边聊。小平同志听得很认真，不时停下吃饭，仔细倾听。饭后，小平同志说：“走，看看去。”

（黄正夏口述，欧阳敏著，《艰难历程—黄正夏采访实录》，新华出版社，2007年）

一行人下了火车，乘上段君毅同志带来的面包车，黄正夏边引路，边汇报情况。

邓小平到十堰的前一天晚上，杨德忠又打电话来说：“小平同志这次来时间紧，只安排看三个项目。”

这个安排让黄正夏很为难，按照他的想法，希望让邓小平在二汽多停留一段时间，详详细细地向他汇报二汽的建设发展经历，让他看看中国人自己设计建造的汽车厂，但只限制看三个项目，怎么办呢？黄正夏说：“当时我们紧急商量、决定，三个就三个，我们多准备几个，特别是多准备几个带特色的，随时插上去。”

二汽的安排是，先视察公路边的白浪公社马路大队，因为马路大队旁就是二汽锻造厂，锻造厂有当时全国仅有、世界上也只有四台的12000吨热模锻压连续自动生产线。而且，这也体现了二汽城乡结合、工农结合的特点。马路大队的蔬菜地里红绿相间，西红柿、辣椒、茄子长势喜人，马路大队的书记汇报了二汽建设以来村里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邓小平频频点头说：“从这个大队可以看出二汽建设中城乡结合、工农结合、有利生产、方便生活，这样农村很快就可以富起来了。”

离开马路大队，一行人进入二汽锻造厂，径直来到12000吨热模锻压连续生产线旁边。按照杨德忠的要求，黄正夏没有组织工人们前来欢迎，高大的车间里，清洁整齐，工人们正在各自的工位上有序地工作。锻压机正在工作，偌大的机器设备，开动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噪声，只是在最后将锻件锻压成型时才发出轻轻的哐声。邓小平来到12000吨锻压机前，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精致准确地揉捏着烧得通红的钢锭。黄正夏汇报说：“这是我们引进的全世界最先进的12000吨热模锻压连续生产自动线，锻压机自身有6层楼房高，这是德国为我们生产的第一台。”

年轻时曾经在法国留学的邓小平当时就是在雷诺汽车厂勤工俭学，他对锻压设备很熟悉，但对眼前这台庞然大物工作时的状态也很吃惊，这么大的机器工作起来这么安静、这样清洁，他说：“这就是科技进步的结果。”邓小平详细地向黄正夏询问这台设备的情况。黄正夏详细介绍了这台设备进口、安装、调试、生产的全过程：

这是二汽向德国进口的核心生产设备，设备从德国运回来时是散件，由于二汽地处三线，外国人不能来，所以整个设备的安装、调试、运行、维修全部都是我们自己干的。改革开放以后，德国人想了解这台设备的情况，经请示先念同志，批准德国人来。德国工程师来之前，认为中国人安装不了这套设备，更使用不了这个设备。到了十堰后，这位工程师一言不发，直奔车间，迎面看到的是这台设备正在工作。他非常吃惊，在机器前一动不动地仔细观察了整整40分钟，脸上渐渐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后才向我们的陪同人员了解设备的使用情况。我们详细地告诉他设备目前的工作情况，以及还存在哪些问题，我们做了哪些改进。他高兴地说，中国人了不起。从这套设备的购置、安装和正常运行，我看到了中国建设现代化的决心、气魄和能力。

（黄正夏口述，欧阳敏著，《艰难历程》，新华出版社，2007年）

听完介绍，邓小平赞赏地说：“中国搞四个现代化建设就应当有这样的信心。”

邓小平在车间参观时，工人们都看见了，他们兴奋的眼光都集中在邓小平身上，但按照事先安排，他们都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锻压车间的中心控制室在车间的正上方，邓小平一行人进入车间，这里是最佳观察角度。突然，控制中心的一个女操作员通过生产调度用的扩音机大声说：“热烈欢迎邓副主席，邓副主席好！”清脆的嗓音在车间里震响。

因为事先没有安排，面对工人们自发的欢呼，黄正夏一下愣住了。听到广播里的问候，邓小平仰身向她招招手，大声地回应：“同志们好，谢谢同志们的辛勤劳动。”

这台锻压机的生产线很长，为了准确地控制生产节奏，中心控制室与锻压机操控台都有扩音系统相连，邓小平正站在锻压机控制台上，身边就是生产调度的麦克风，他的回答通过麦克风进入扩音机，高大的车间里顿时响起他浓郁的四川口音。一位普通女工和党的最高领导人通过扩音机的一问一答，让现场所有人激动起来，正在生产的工人们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邓小平向工人群众频频挥手示意。

在视察途中，黄正夏问邓小平：“我们有两种型号的军用越野车正在进行爬坡试验，您是不是看一看。”

邓小平的回答很干脆：“当然要看。”

黄正夏回忆：

这也是不在规定的三个项目之内的，我们的心情就是想让小平同志对我们二汽的生产情况、工人的精神面貌、我们的设备水平、生产能力、队伍建设有一个全面的了解。所以表面上说是安排三个项目，实际看了六个。

（黄正夏口述，欧阳敏著，《艰难历程—黄正夏采访实录》，新华出版社，2007年）

二汽总厂厂部北面有一面十几米高、32～34度的陡坡，这里成为二汽军用越野车爬坡试验的场地。一行人直接来到场地前，事先准备好的一台2.5吨、一台3.5吨军用越野车立即发动起来，轰隆隆地开始爬坡表演。攀爬30度的坡度是军用越野车基本性能。30度的陡坡，人走都费劲，但两辆越野车毫不费力，轰轰地爬上坡顶，又稳健地回到坡下。几个来回下来，邓小平开心地笑了。试验场周围挤满了干部职工，他们报以热烈的掌声。黄正夏告诉邓小平：“部队很欢迎我们的军车和民用车，称其为‘功臣车’‘英雄车’。”邓小平指着这两辆试验车说：“2.5吨越野车我知道，听说在战争中还立了功，能爬这么陡的坡，部队当然欢迎。”

在二汽铸造一厂，邓小平看到铸造工人穿着白大褂工作，颇有感触地说：“我年轻时在法国雷诺汽车厂工作，那个车间里到处是烟雾和灰尘，你这里居然穿着白大褂上班，真好。你们的铸造车间这么干净，这对工人健康有好处，对铸件质量也有好处。”

在发动机厂，邓小平来到发动机生产自动线旁。这条自动线的核心设备为我国独有的发动机“缸体大拉床”。缸体大拉床有1784把车刀，一分钟可以拉削发动机缸体的6个平面，生产效率大大超过普通拉床。又由于有一千多把刀具，因此这台设备也被称为“千手观音”。邓小平仔细地看完一个发动机缸体从毛坯铸件到成型的全部工作程序，然后将段君毅拉到身边，他指着商标说：“看，济南第二机床厂生产的，我们的机械工业能造这个，不错嘛。现在看，以我国自造设备为主，适当进口一些高精度设备，武装现代化工厂的经验值得总结。”

陈丕显向邓小平介绍了二汽在困难的情况下依靠自己的力量，“自筹资金，量入为出，分期续建二汽”的做法。小平同志深表赞同。他说：“我看过国务院批准你们这样做的文件，”并关切地问黄正夏：“你们的问题解决了吗？”

黄正夏回答：“我们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续建二汽，为国家减轻负担，现在各项工作正在顺利进行。全场职工的情绪和信心都很高。”

小平同志赞许地问段君毅：“四川大足汽车厂是不是也可以照二汽的方法办？”

为了让邓小平多了解二汽，二汽在总装厂布置了一个小展览，摆放了二汽所有的21种车的型谱和8种车身挂图。由副厂长、总工程师孟少农介绍各种样车的性能。孟少农和邓小平过去就认识，一见面，两人热情地握手。

在介绍到二汽立项时就定下来要走多品种系列化道路时，邓小平说：“一定要多品种、系列化生产，汽车厂也可以生产非汽车产品。”

当听到二汽目前为军车和民用车的关系颇感困惑时，邓小平明确表态：“你们二汽注意满足军用，这是好的，但从长远，从根本看，主要应搞民用。军队要车，可能第一批要得多，以后就逐渐减少。你们又搞5吨车，又搞8吨车，都是民用的，这很好嘛。”

听完结束，邓小平兴奋地站在样车前招呼大家：“来来，大家来合个影。”

陪同的同志们立刻兴奋地靠拢过来，和邓小平一起，留下了幸福的回忆。

总装线像一条流动的机械河，一个汽车大梁放上去，随着流水线的移动，全身上下左右逐渐披挂起来，到了流水线的终点，就是一辆完整的汽车。在一辆新下线的汽车前，黄正夏请邓小平上去试坐一下。邓小平和司机陈桂祥亲切地握手，问他是哪里人，来二汽多久了。邓小平很重亲情，这次来视察，把小外孙萌萌也带上了。他抱着萌萌上了车，汽车缓缓起动，小家伙高兴得四处张望，问这问那。邓小平慈爱地说：“萌萌长大了来开大货车。”

7月下旬的十堰，晴空万里，天气炎热。二汽各个专业厂分散在几十千米的范围内，邓小平虽然已是76岁的高龄，但精神矍铄、毫无倦意，用了半天的时间就走遍全厂。一路上，他边看边谈，思路敏捷，谈笑风生。黄正夏回忆：

小平同志就二汽发展和国家形势共讲了五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你们注意搞军品当然好，但是从长远、从根本上说，就是搞民品”。小平同志的这句话，让我们认识到“和平与发展”的世界大趋势，反映在二汽建设和发展的长远目标上就是发展民品。二汽的诞生是“以军为主”，现在要“以民为主”，这是一个战略发展思路的重大调整。小平同志走后，我们即对原来的生产纲领进行了大幅调整，将原定年产4.5万辆军车下调到1万辆，将5.5万辆民品上调到9万辆。军品产量减少，但产品质量和技术储备一点也不减少，以保证国防需要。随着市场竞争，民品技术水平和质量迅速提高，将来一旦战争需要，民品可以迅速改装成军品。

第二、要高度重视高新技术的引进、吸收，强化新产品开发，提高产品质量。20世纪80年代初，世界信息技术刚刚露头，电子技术刚刚开始在生产线上应用。小平同志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说：“国外很多设备、生产线都用电子计算机控制，你们要注意这个动向，要发展电子计算机。既要搞点大型机，也要搞点终端机、专用机，一面加速引进，一面自己设计制造。”“要多出去考察，寻找我们的差距，才能锻炼和培养自己的人才，才能较快地赶上国际先进水平。”“要多到国外考察，多学习，闭关锁国、故步自封，肯定会落后。”

小平同志这是在给我们敲警钟，要我们时刻关注新技术的发展动向。为此，我们先后组团到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专门考察了计算机、数控机床在生产线上的应用，引进和建立了二汽计算机中心和各分厂的终端设备，改进了生产管理、产品设计、设备制造，提高了生产自动化、智能化集成能力。

第三、开展行业协作，鼓励竞争，推动联合，走集团化发展的道路。

小平同志问我对汽车行业大协作的意见，我说，我们很赞成行业联合设想，这符合汽车产业发展的特点，也符合中国的国情。我们已经做了前期的调研准备工作，准备首先联合7个省的8家企业，组织联营公司，然后逐步推广。小平同志很满意，他说：“应当这样搞，不这样搞，不能打破‘小而全’，这是保护竞争，促进联合。二汽这样的大厂，应当作为中心，带动几个省搞专业化协作，把联营公司组织起来。”

第四、赞扬我们走“自筹资金、续建二汽”，度过“停缓建”难关。

我向小平同志汇报了二汽在国家经济调整的大局面前，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自筹资金、量入为出、续建二汽”的想法和做法，特别是中央批准我们的要求后，几个月以来执行的情况。小平同志对此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我看过国务院批准二汽续建的文件，这是国家计划和财政管理体制上的革新，是一个创举。企业的潜力大得很，只要充分调动基层干部的积极性，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阶级，领导干部带头示范，不吃大锅饭，什么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你们大胆试验下去，其他的大厂也可以这样做。”

第五、鼓励我们关怀培养和提拔使用青年干部。

这次接待小平同志，二汽副厂长王兆国一直参与陪同。在汽车上，小平同志把王兆国叫到身边，向他询问一些情况。我向小平同志介绍：“这是二汽的副厂长。”

小平同志问：“是总厂的副厂长还是分厂的副厂长？”

我说：“是总厂的副厂长，今年38岁。”

小平同志仔细端详王兆国同志说：“啊，这么年轻。”

我接着介绍：“王兆国可不是坐‘直升飞机’上来的，他是自己扎扎实实干上来的。他大学毕业分配来后，从分厂的技术员到分厂的团委书记，再到总厂的团委书记、政治部副主任、党委常委，又到一个分厂当了3年的党委书记，把这个分厂建成二汽第一个大庆式企业。这才把他提拔到总厂。”

小平同志笑着说：“你们这么大的厂子，能提拔30多岁的优秀青年当厂长，可见我们党有的是人才，只看你能不能发现和让不让他们进行各种锻炼考验，敢不敢放手让他们挑担子。”

小平同志走了以后，陈丕显书记告诉我：“小平同志多次以二汽为例提到培养青年干部的问题。”有一次，小平同志在党内谈到提拔干部时说：“一定要把真正优秀的中青年干部快点提拔上来。给他们搭个比较轻便的梯子，使他们越级上来也好。”“不解决选拔人才问题，我们交不了班，历史会给我们记下一笔。”

（黄正夏口述，欧阳敏著，《艰难历程—黄正夏采访实录》，新华出版社，200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