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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商品化的策略- X协会的反思与实践

时间:2023-06-0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开拓市场赚取经济利益的同时,X协会也贯彻着限制商品化的策略。[4]有机棉花的收购是践行限制商品化理念的一个典型例子。上述解释代表了X协会对于商品化问题的反思。为了限制经济利益可能引起的异化,X协会最终将收购价降到了与非有机棉花大致相同的价格。图6.1作为生活方式的生态种植拒绝出售的产品手工艺合作社发生的事更是将协会对限制商品化的策略体现到极致。

限制商品化的策略- X协会的反思与实践

在开拓市场赚取经济利益的同时,X协会也贯彻着限制商品化的策略。协会一方面帮助农户对接市场,另一方面对于部分产品的商品化非常谨慎。他们将生态种植定位于一种生活方式,拒绝接受手工艺品的订单,也不向到访的游客售卖老人的剪纸。上述行为表现了X协会的“反经济主义”理念,他们试图在保障农户的基本需要的同时,降低农户对于现金收入的盲目追求,避免在这一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人的异化。

“不只向钱看”的生态种植

2008年,X协会开始进行生态农业的技术实验。生态农业因为减少了资本要素(化肥农药等)对劳动的代替,增加了劳动投入;且产品具备环保健康的特点而产量偏少,因而价格较高。但是X协会并没有将生态农业只是作为商机。宋菱阐述她对生态农业推广的看法:

农村是生活的天堂而不是挣钱的天堂。我们和农户在生态农业上合作不是说要挣到更多的钱,而是要营造良好的生活环境。不少人希望生态农业能赚钱,可这样里边就会有其他的问题。我们跟农民交流时会讲到良心,我们把大家召集起来帮助大家分析,你前脚刚喷杀虫剂,后脚就把桃子卖掉,这样是不是合适?然后他们就没说话。我们希望引导他们认识过多地使用农药对土地对人都有伤害。[4]

有机棉花的收购是践行限制商品化理念的一个典型例子。如第五章所说,X协会与香港奥米公司签订协议,奥米承诺以超过一般棉花市场价格的20%~30%向协会收购有机棉。协会则作为链接奥米和分散农户的桥梁。奥米对收购量不设上限。有了奥米的承诺,为了在当地推广有机棉花的种植,X协会也向农户保证:只要按照协会规定的方式种植的有机棉花不管多少都一律收购。

在第一年的有机棉花收购中,按照奥米公司的溢价,协会给农户的收购价格比当地其他中间商高出30%。当时市场上每公斤的收购价大约为6元,而X协会的收购价是8元。这本是一件有益于农民的好事。但X协会分管农产品销售的郝大有说,协会第二年就难以从农户手中收有机棉了。他解释道:

许多农民就说了,我们多给他们一块钱,那我们就能从里头多挣五块钱。对一些我长期服务过而且我觉得之前大家互相信任的农户,我觉得价格对他们不是大问题。但是我错了。2010年的时候,我们比市场价每公斤高出两块钱。一个农户要是卖给我们两百公斤,就能多挣四百块。但是同时他会猜想我们肯定利用这四百块去挣更多的钱,一千块甚至上万块。这时他就觉得不公平了。

这种臆测的不公平使一些农户要求X协会进一步提高收购价格,否则就拒绝出售棉花。这样的要求已经超出了X协会和奥米公司的承受能力,被X协会拒绝。X协会最终也没有收购这些农户的棉花,因此也被这些农户认为违反了先前的约定。

X协会希望自己的定价策略不要助长这样的风气,能够引导农户“不只向钱看”。从2011年开始,X协会更改了收购价策略,有机棉收购价与一般棉花的收购价基本相同,每公斤只高出几毛钱。这样做的目的,用宋菱的话说是“将人们膨胀的经济欲望压缩到最低”。协会将奥米公司收购棉花的溢价转为化为非货币形式的生产或生活服务,包括提供免费种子和低价机耕,以及社会服务等。

郝大有认为X协会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农户和协会只剩下经济上的联系。协会希望给农户提供“不仅是经济上的利益,还有其他金钱换不到的”。他随后举了一个例子。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告诉他自己不愿意将棉花卖给其他收购商,哪怕其他人出价比协会高。因为棉花的种子是协会免费给自己的,而且自己承诺过要卖给协会就必须信守诺言。协会提供的社会服务也给部分农户带来吸引力。一个农民打算把有机棉花卖给其他买家。他的孩子参加了协会举办的夏令营,并且可以到协会修建的儿童泳池游泳。为了表达感谢,他最终将棉花卖给了协会。

当然并不是所有农户都愿意以社会联系替代经济利益。一些农民表示,X协会给的溢价太低,无法补偿密集的劳动投入,不想再种有机棉了。此外,早年地方政府曾在当地推广果树种植。当看到先种果树的人们经济收益增加明显,其他农户们纷纷效仿。因此,很多农户不再种植棉花。

除了棉花,协会还推广了许多其他品种作物的生态种植技术,包括当地常见的粮食果蔬作物,诸如小麦玉米核桃等。这些作物的生态种植主要是为了保证当地人的健康,产品主要用于自给。在一次参观青年农场的过程中,一个外来考察者很惊异地问郝大有:“你们这些生态产品的销路都没有打开,怎么敢让农户去种呢?到时候这些东西都卖到哪里?”郝大有的回答很轻松也发人深省:“它们直接到我们胃里了啊。”

这个小插曲展示了外来者和协会不同的理念。外来者一说到生态产品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卖掉,实现经济目标,而协会则是为了社区的自己消费。和笔者一样,当时不少到社区的参访者想要购买生态农产品。然而,协会将少量从农户那里收购的生态农产品作为礼物赠送给参访者,但却并不出售。郝大有解释:

我们现在先不卖我们的生态产品,一方面是因为我们还在摸索生态种植的技术,还有生态产品的销售策略。另一方面,我们始终觉得,我们农民应该自己先过上好的生活,让自己先吃得健康,再去帮助城里人。我们辛辛苦苦挣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过上好的生活?那为啥不先把生态产品留给自己?也只有在我们只是出售我们多余产品的情况下,我们后面的生态产品的价格才不会那么高,更多的城里人才吃得起。如果我们只是为了卖生态产品而生产,而且以高价出售,能买得起的人有多少,这个市场规模又能有多大呢?

上述解释代表了X协会对于商品化问题的反思。如图6.1所示,X协会推广的生态种植农产品主要分为两类:经济作物和非经济作物。前者主要是棉花,由奥米公司购买。为了限制经济利益可能引起的异化,X协会最终将收购价降到了与非有机棉花大致相同的价格。非经济作物的生态种植品种是小麦、玉米和蔬菜等,主要供社区村民自用。协会对待这些用于自给的产品暂时不考虑向外出售。

图6.1 作为生活方式的生态种植(www.xing528.com)

拒绝出售的产品

手工艺合作社发生的事更是将协会对限制商品化的策略体现到极致。首先是控制产量。手工艺合作社主要生产棉被、床单、手工包等产品,在当地的旅游景点销售量较大。连香港的社会企业也曾到协会来下订单。手工艺合作社规定附近会纺织妇女可以领棉花回家纺成线再送到合作社。劳务报酬根据纺线量计算。由于纺线在年轻妇女中并不普及,许多愿意做这项工作的是老年妇女。当初X协会认为这样可以补贴一些老人的家用,但不久却发现出了问题。不少老人为了多挣钱,从协会领走大量棉花长时间纺线,以至于累病了。直到有个年轻人指责手工合作社“害苦了”自己的母亲,X协会才发现为老人提供经济机会的负面影响。

从此之后,手工艺合作社规定每个人每月最多只能领取三斤棉花回家纺线。负责管理手工艺合作社的王玉琴说:“如果整个协会的目标是建立一个快乐的农村社区,我们就没有理由让人们成为工作和金钱的奴隶。”

X协会为了限制产量拒绝了一些外来的手工艺品订单。这样做的另一个原因是协会希望手工艺合作社花更多的时间在传统工艺的学习和继承上。笔者第一次去华山村调查时,尚能从手工艺合作社购买产品。但第二次和第三次去,手工艺合作社已经停止向外来人员出售任何产品。只有协会内部的员工家中遇到婚嫁喜事之时,合作社才会生产有限的床单、棉被等产品。[5]当时合作社的全职员工每天忙于拜访附近村庄的老人,学习传统的剪纸、织布、刺绣等技术。员工们每天从老人那里描摹剪纸和刺绣底样,还要花大量时间练习老人传授的技艺。王玉琴说:

附近村子会传统剪纸、织布还有染布的老人们年纪都很大了,大部分都是七老八十的。我们要是慢一点去找他们,可能他们就不在了。所以我们最近先打算把生产放一放,尽量先去拜访一些老人,搜集传统的手工技艺。不然我们下一代就不会了。

图6.2 X协会手工艺合作社部分产品

另一个相似的故事是X协会拒绝出售养老服务中心的老人们的剪纸作品。X协会在华山村开办了养老服务中心,中心里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人每天以剪纸为乐。当地只有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还能够完全按照传统方法做出手工剪纸作品。虽然她们基本都不识字,但是他们能够用剪刀刻出栩栩如生的图案。很多过来参观的人看见这些剪纸都会问X协会的工作人员是否出售。一般都会得到如下回答:“不,我们不卖这些剪纸,但如果您喜欢的话您可以问问这些老人是否愿意送给你们。”

图6.3 X协会养老服务中心的老人剪纸作品

许多参观者不敢相信这样的回答。养老服务中心的收费很低,属于公共服务部门,需要X协会依靠盈利部门的利润投入补贴。如果这些剪纸能够为协会带来利润,然后协会再拿着这些利润去支持养老服务中心的发展,不是一件好事吗?笔者曾经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在当地村庄经历了一件事却让笔者更能够理解X协会的用意。

2013年笔者在养老服务中心遇到一位已经年近九旬的老人。她邀请我去她家看看她的剪纸。到了她家,她开始跟我讲述她家经济状况如何不好,并问我是否愿意买一些她的剪纸。我未曾料到她有这样的请求,但还是同意了。我问她价格多少。她说:“你看着随便给吧。”不过她也同时告诉我上一次有一群参观者到她家拿了几张剪纸给了她五十块。于是我也拿了几张剪纸,留下五十元钱给她。

第二天,我刚从X协会的食堂吃完午饭出来,另一个老人站在自己家门口冲我招手。她也请我去她家“欣赏”剪纸作品,也同样问我要不要买。这次,我拿了一些给了她三十元钱。

这两件事之后,我开始反思自己去买老人的剪纸是否合适。特别是我想起在养老服务中心看到那个年近九十的老人用颤抖的双手剪纸的画面。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在鼓励她继续向下一个参观者以一种乞求的语气诉说她的贫困,鼓励她对于出售剪纸作品的渴望呢?她可以挣到一些钱,可是如果她一直想着如何靠手中的剪纸挣钱,会不会也累病呢?手工艺合作社的员工经常说,自己的产品是“作品”而不是“商品”。协会对剪纸的定位也是这样。正是由于担心剪纸作品商品化后的经济效益,会让老人们丧失将其作为休闲活动的乐趣,甚至以牺牲自己的健康为代价尽可能多的“生产”,X协会才不愿意销售这些剪纸。

X协会服务的村庄中,大部分老人没有养老保险。养老服务中心中的不少老人有慢性疾病,平时医药花费不少。他们对于提高收入的需求确实存在,而协会限制商品化的举措某种程度上与这一需求相悖。不过,X协会以养老服务中心的低收费来帮助老人。养老服务中心的运营经费用主要来自协会经济部门的盈利,此外还接受捐款和捐物。每个老人每月只需支付150元餐费,这将在下一章讨论“公地”和“剩余”时进行详细描述。

因此,与生态种植相似,协会将纺纱、织布、剪纸等工作定位为“满足人们的基本生活需要”,而非赚取货币收益。与大肆宣传这些手工艺作品,将其推向市场相比,X协会更愿意以其他方面的盈利来满足社区成员的部分需求,从而避免特定群体的劳动及其产品商品化,以及在此过程中人的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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