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经济争论大盘点

国际和国内学者对于社会经济评价的分歧，与革命社会主义和渐进社会主义之间争论如出一辙。而这一争论已经持续了150多年。

由于社会经济的理念建立在对资本主义和自由市场的反思基础上，社会经济从诞生之初就受到了支持社会主义的学者的关注。然而这些学者内部又分为革命社会主义和渐进社会主义两大阵营。这二者都认识到私有制带来的严重不平等，都同意通过建立公有制来消除对劳动者的剥削。^[35]但这二者的区别在于实现目标的手段。渐进社会主义的倡导者，如欧文、蒲鲁东、巴枯宁，设计了一系列制度来促进合作经济的发展，希望合作经济在资本主义世界内部扩大影响最终改变整个社会。欧文被认为是乌托邦社会主义的先驱，他对工人开展教育，设计对工人友好的管理方法。^[36]无政府主义的鼻祖蒲鲁东反对工人的政治斗争，提出建立人民银行和等价劳动交换等方法来实现合作经济。^[37]其他渐进社会主义者则呼吁通过参加选举获得国家权力，从而引导经济向社会主义发展。

革命社会主义学者对于社会的良性变革则开出了“药力更烈”的处方。马克思认为只有阶级斗争才能为人类的最终解放铺平道路。自马克思之后，革命社会主义对渐进社会主义的批判延续至今。Gibson-Graham总结了革命社会主义对渐进社会主义的四大批判，尤其是对合作经济的批判。^[38]

首先，渐进主义者没有说明合作经济取代资本主义生产组织方式的具体路径。资本主义的宏观环境没有给合作社提供充足的生存空间：一方面，即使是慈善资本家也不会放弃他们的财产权；另一方面，不考虑已经产生的阶级分化，依赖国家建立合作社很难把不同利益诉求的人们团结在一起。

其次，渐进社会主义者的制度设计缺乏科学的经济分析。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批评了蒲鲁东的价值理论，指出他的劳动货币思想误解了包含在某种商品中的劳动时间，忽视了生产该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因此，劳动货币不能像货币一样具有计量功能。马克思质疑工人能否像渐进社会主义者宣称的那样获得劳动的全部收益，因为劳动所创造的收益必须有一部分用来负担管理成本、生产扩张和抵御风险的储备金。^[39]

再次，可能存在群体个人主义（group individualism）的危险。合作社成员可能形成一个既得利益群体，将其他社区成员排除在外。(www.xing528.com)

最后，合作社的经济可持续性存在问题，尤其是已出现的失败案例似乎佐证了批评者的判断。在欧美，合作社生存的宏观环境是资本主义经济。合作经济很难不被资本主义的价值观如市场至上的逻辑和对利润的追求所影响。长此以往，合作经济体将因忽视政治参与而缺乏社会活力，并不能起到改变资本主义的作用。

然而，社会经济的支持者则认为学术研究应当为实践做贡献，且批判性的背后应当充满建设性。他们认为社会经济实践让“从资本中心主义的沉重控制中解放出来的经济想象”落地，是可以实现的“真正的乌托邦”。Friedmann和Mcnair通过分析食物本地化运动，认为这些小型的地方性社会经济实践是对资本主义的非对抗性斗争，具备潜力去挑战已有的经济权力结构。^[40]Gibson-Graham认为，对社会经济的批评者正是由于没有看到经济活动的多元性，以至于将当前的经济活动看作一个完全的单一资本主义经济体，才以一种过于苛刻的态度对社会经济实践进行质疑。她们认为，在一个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时代，任何独立的社会经济实践都要面临与外界的资源互动，因此不可能独善其身。社会经济虽然有诸多内在矛盾，但人们却不能对其全盘否定。Gibson-Graham援引一位学者的话说道：“没有既定的道路可以参考”，“没有任何一种经济模式能够从架子上被拿下来，直接放到一个地方就可以保证它的成功”，^[41]因此，只有在实践中探索，才能找寻社会经济的真正价值，将乌托邦变为现实。

马克思主义学者Wright则将社会经济作为“通向解放的蜕变”形式之一。Wright认为社会经济是另一种斗争。相比激进的社会变革，它软化了既得利益集团和大众之间的对立，更容易克服来自精英阶层对于社会变革的阻碍，从而使大众受益。他写道：

相对较小的社会变革累积起来，最终可以为整个社会系统的动力和运行逻辑带来质变。…这种蜕变过程必然伴随着权力斗争以及与统治阶级和精英的对抗。这一社会变革轨迹以制度创新为标志，而这些制度创新能够缓解利益受到威胁的精英们的阻碍。一些时候来自既得利益者的反对充满了危险狂暴，难以被控制且有着巨大的破坏性。所以，以渐进的方式推动社会的蜕变并不是放弃斗争，而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看待斗争的战略目标和效果：通过对社会系统的潜在结构和已有的社会再生产机制逐渐施加改变，产生积累效应最终实现社会变革的目标。^[42]

Wright的社会变革理论为兼具批判性、建设性和实践指向的研究提供了可能的路径。关于社会经济的理论较为稀缺。Wright的社会变革理论是最有影响的理论之一。在《展望真正的乌托邦》中，他以构建解放社会科学为目标，提出了通过替代性经济形式进行社会变革的理论，系统地解释了资本主义社会变革的必要性、障碍、要素和可能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