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976年:牙买加体系建立
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国际货币体系重新陷入混乱,对于国际货币体系的重建究竟走向何方,各国似乎显得比“二战”后更无所适从。这从汇率制度上可见一斑。各国特别是欧洲和日本仍希望恢复平价,回到原来的固定汇率制度,但是又无法找到回归固定汇率的具体路径,因此,浮动汇率对于各国来说并不是有意的选择,而是一种无奈的接受。
1971年,尼克松关闭黄金窗口,这预示着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终结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因此,未等到布雷顿森林体系彻底瓦解,国际社会就已经开始着手研究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问题了。1972年7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设立了二十国委员会,由11个主要工业化国家和9个发展中国家组成,具体研究国际货币体系改革问题。1973年9月,该委员会发布《第一改革纲要》,对国际货币体系进行了宏大设计,但是这一计划明显与当时的现实存在冲突,因此在1974年1月,二十国委员会最终放弃了先前的宏伟计划,放弃通盘改革的考虑,决定采用渐进的办法对国际货币体系进行改革。1974年6月14日,二十国委员会提交了一份新的《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纲要》。
1976年1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临时委员会在牙买加首都金斯顿举行会议,经过激烈的争论,会议就一系列问题达成协议,即“牙买加协议”,主要内容包括:根据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定做出的《第二次修正案》,浮动汇率合法化;基金组织对各种汇率安排实行监督;基金组织所有成员国普遍增加基金份额;基金组织以拍卖方式处理持有黄金的1/6,以作为援助发展中国家的资金。1978年4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定《第二次修正案》正式生效,国际货币体系正式进入牙买加体系。
牙买加体系下的国际货币体系表现出严重的秩序弱化,其很多特征与布雷顿森林体系不同甚至截然相反。首先,在国际储备货币方面,“牙买加协议”规定了黄金的非货币化,取消了黄金官价,黄金成为一种单纯的商品,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陨落,但仍然是一种较为重要的国际储备资产。外汇储备资产成为国际储备资产的主要形式,美元仍是主要的国际货币,但是开始面临其他国际货币如德国马克、日元的竞争。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分类,国际储备资产可以分为黄金储备、外汇储备和基金组织相关的储备资产,而基金组织相关的储备资产又可分为成员国在基金组织的储备头寸和持有的特别提款权,这些资产数量的多少体现了一国国际清偿能力的强弱。从布雷顿森林体系晚期一直到牙买加体系早期,黄金都是最重要的国际储备资产,1980年,黄金占国际储备资产的比例一度升至62%,但自此以后,黄金占国际储备资产的比例不断降低,目前维持在10%左右。
黄金储备比例的不断降低,说明黄金在整个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与作用不断下降,这与牙买加体系下黄金非货币化紧密相关,同时,黄金产量未能跟上全球经济快速发展的步伐也是个中原因之一。黄金储备比例的降低伴随的是外汇储备资产比例的急剧上升。从牙买加体系早期不足国际储备资产比例的一半,到慢慢上升逼近90%,外汇储备资产已经成为国际储备资产的主要形式。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还有特别提款权。尽管“牙买加协议”规定,特别提款权将成为重要的国际储备资产,但是在实际中,这一“理想”从未实现过,特别提款权占国际储备资产的最高比例仅仅是在第一轮分配之后的1972年达到5.1%,自此之后甚至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这种“畸形”的国际储备资产格局再次揭示了牙买加体系秩序弱化的本质特征,该达到的目标缺乏必要的保障,而外汇储备资产却在无约束的情况下获得飞速发展。表7-3为1970—2010年全球国际储备资产的构成。
表7-3 全球国际储备资产的构成(1970—2010年) (单位:%)
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由于各国货币的官方平价不复存在,在最初的时间里,各国货币选择浮动实在是无奈之举。随后,各国包括欧洲和日本也曾希望恢复平价,但是美元已无力再承担这一重任,因此,各国不得不选择符合自身经济情况的汇率制度以作长久之计。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定《第二次修正案》的达成进一步将汇率浮动合法化,自由选择汇率制度成为国际社会的共识。
在这种情况下,各国汇率选择之路出现分歧,呈现出多样化局面(见表7-4)。美国、日本等国在黄金锚和美元锚消失的情况下,选择了单独浮动汇率制度;而欧洲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开始加强彼此间的汇率合作,选择了联合浮动的汇率制度,即欧洲内部货币彼此间维持较小的汇率波动幅度,对外则实行浮动汇率;其他大部分国家都选择了程度不同的钉住汇率制,这些国家货币或钉住美元,或钉住法国法郎,或钉住特别提款权,或钉住自选的货币篮子等。国际货币体系开始进入汇率管理浮动时期。
表7-4 牙买加体系早期的汇率安排(截至1981年3月31日)
时至今日,汇率制度的多样化特征更加明显,除固定汇率和浮动汇率外,又衍生出更多的中间汇率制度以供各国选择。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分类,汇率制度按固定程度由强到弱可分为无独立法定货币的汇率制度、货币局制度、传统的固定钉住、水平区间钉住、爬行钉住、爬行区间、不事先公布干预方式的管理浮动和独立浮动(见表7-5)。其中发达经济体大都采用独立的浮动汇率制度,即汇率完全由外汇市场上的供求状况决定,自由涨落、自由调节,政府不加干预。
而大部分发展中与新兴市场经济体,除巴西、智利、墨西哥等极少数国家选择独立浮动汇率制度外,大多采取的是不同形式的固定汇率制和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此外,对于一些经济实力更弱的发展中国家来说,由于其无法保持本国货币的稳定性,这些国家更是极端地采取放弃本国货币而实行外币化,如美元化或欧元化,或者选择与外币相挂钩的货币局制度。
表7-5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于各国汇率制度的分类(截至2008年3月31日)
国际储备货币的多元化与汇率制度选择的多样化决定了牙买加体系下国际收支调节的多样化。与布雷顿森林体系以及金本位制相比,牙买加体系下的国际收支缺少了失衡状态下的自我调节机制,所以其不得不依靠另外两个重要的调节手段:一是汇率政策的调整,当国际收支出现失衡时,一国可以通过调整汇率水平去影响进出口;二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国际收支调整中的作用进一步提升,通过经济监督、提供贷款等手段,基金组织帮助、督促国际收支失衡方进行调整。
从20世纪80年代起,经济全球化开始加速,贸易全球化、金融全球化、资本全球化的发展离不开国际货币体系的支持,牙买加体系的多元化特征在某种程度上适应了这个多样化世界的需要,对世界经济的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但是其缺陷也十分明显。牙买加体系建立以后,国际金融危机从没停止过,进入21世纪,全球经济失衡愈演愈烈,以致最终引发美国金融危机。对于这些状况,牙买加体系都难逃干系。
(二)1970—1999年:欧洲货币一体化的艰难之路(www.xing528.com)
在牙买加体系下,一个对国际货币体系具有重大且具象征意义的事件就是欧洲货币体系建设乃至最终欧元的诞生。欧洲货币一体化首开区域货币合作范式,为其他区域货币合作的发展树立了榜样,为未来国际货币体系的均衡发展奠定了基础。统一货币的引入不但对欧洲内部影响重大,同时也影响着当前的国际货币体系格局。
欧洲经济与货币合作历史由来已久。1950年,欧洲17国成立了欧洲支付同盟。支付同盟除了为西欧国家间国际贸易结算提供便利外,其目的还包括提供能够替代黄金和美元的储备资产,解决当时出现的美元荒问题,因此,欧洲的经济合作一开始就包含有丰富的货币合作内容。1957年,欧洲经济共同体成立,为欧洲后续货币合作提供了坚实的组织保障。
1971年12月,“史密森协议”允许各国货币汇率的波动幅度从原来的±1%扩大到±2.25%,作为应对,1972年4月,欧共体达成“巴塞尔协定(Basle Agreement)”,将欧共体成员国货币的浮动幅度相应扩大至±1.125%,形成了所谓的“洞中之蛇”:“洞”即为布雷顿森林体系所规定的较大的汇率浮动空间,而“蛇”代表的是欧共体较小的汇率波动幅度。但是“洞中之蛇”运行得并不算成功,这主要受当时愈演愈烈的美元危机的影响,不断有国家从这一汇率安排退出,如英国在1972年5月加入但在6月23日就退出了。
1973年,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欧洲汇率安排中“洞”不复存在,这时成员国间的汇率安排从“洞中之蛇”过渡到“蛇形浮动”。由于已经没有了美元这个中心货币作为基准,因此各国货币不仅可以在允许的波幅内浮动,而且中心汇价也是可以不断调整的。如1973年3月至11月,德国马克、荷兰盾、挪威克朗就经历了5%以上的升值,而在1976年和1977年,丹麦克朗、挪威克朗、瑞典克朗等则经历了程度不同的贬值。因此,从汇率稳定的角度来看,第一个经济与货币联盟计划并不成功。
在这种情况下,欧洲从1979年至1989年继续深化欧洲货币体系建设。1979年3月,欧洲汇率机制成立,作为配合,欧洲建立欧洲货币基金,以此为各国中央银行进行汇率干预提供融资支持,同时创立欧洲货币单位。欧洲汇率机制要求各成员国规定本国货币与欧洲货币单位的中心汇率,并在双边的基础上,确定两两成员国之间货币的中心汇率,汇率的允许波动幅度为中心汇率上下各2.25%;由于意大利经济困难,里拉同其他成员国货币的汇率波动幅度放宽至上下6%。因此,欧洲货币体系更像是一个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欧洲缩小版”。
欧洲货币体系尽管遇到一些起伏,但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并没有一个国家退出欧洲汇率机制,各国间中心汇率的调整幅度和频率都有所减少,欧洲货币体系建设的汇率稳定得到初步实现。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欧洲货币体系一派欣欣向荣,没有加入欧洲汇率机制的成员国已经很少,并且大都在谋求加入。
在形势一片大好的背景下,1989年6月,欧共体马德里首脑会议通过了《关于欧共体经济与货币联盟的报告》,即《德洛尔报告》,欧共体经济与货币联盟计划再次被提上议事日程,各国首脑决定从1990年7月1日开始正式推进经济与货币联盟计划的实施。1991年12月,欧共体首脑在荷兰边境小镇马斯特里赫特再次集会,并达成《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简称《马约》),对实现经济与货币联盟的方针、政策、步骤等较为具体的细节进行了确认。《马约》将经济与货币联盟的建设分为三个阶段,其最终目标是在1999年1月1日成立欧洲中央银行,发行单一货币。
然而就在此时,一场危机正悄然接近。1990年,联邦德国和民主德国实现统一,为预防财政赤字引发通胀,德国开始提高利息率。然而,过高的利息率引发外汇市场抢购马克,抛售其他欧洲货币的风潮,致使其他欧洲货币贬值压力急剧增加。风险最终在1992年暴露出来。1992年8月26日,英镑跌破欧洲汇率机制下限,两天后,意大利里拉步英镑后尘,各国被迫进入外汇市场进行汇率干预。9月8日,芬兰政府无法顶住市场压力,宣布芬兰马克与欧洲货币单位脱钩,成为1992年欧洲货币危机的导火索。9月16日,在经过巨额储备干预无效的情况下,英镑和里拉宣布退出欧洲货币体系。这为其他欧洲货币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同年11月和12月,瑞典和挪威被迫放弃了与欧洲货币单位的单边钉住,1992年年末前后,西班牙、葡萄牙、爱尔兰等国也相继宣布本币贬值。面对紧张的局势,欧洲政治家提出了一系列的解决方案,但未能取得一致,最终不得不将欧洲汇率机制的浮动区间从原来的±2.25%扩大到±15%,才勉强渡过欧洲货币危机。但此时的欧洲汇率机制实际上已荡然无存,各国之间的汇率安排比浮动汇率好不了多少。
1992年的货币危机成为欧洲货币一体化进程中一段惊心动魄的插曲,但从另一个方面看,这又是一场货币合作的“净化”运动,有些国家放弃了欧洲汇率机制,再也没有回到欧洲货币合作之路上来,这些国家的离开,在某种程度上排除了拉其他国家后腿的因素,浴火重生的欧洲货币一体化在危机之后反而会变得轻松一些。
危机似乎并未带来太多的麻烦,欧洲货币一体化仍按危机前的设计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1993年1月1日,欧洲统一大市场基本形成,并建立起统一的欧洲联盟银行体系,为未来单一货币的运行铺平了道路,同年,欧盟正式取代欧共体。1994年1月1日,欧洲货币局在德国法兰克福成立,这是欧洲中央银行的预备机构,继续为统一货币做技术和程序上的准备。1997年6月,在阿姆斯特丹举行的欧洲首脑会议批准了《稳定与增长公约》等相关欧元文件,为欧元1999年1月1日的按期启动提供了技术准备和法律保障。1999年1月1日,欧元正式启动;2002年1月1日,欧元现钞开始投入流通。世界上首个人为设计的区域超主权货币诞生了。
(三)1999年:欧元诞生后的国际货币体系
1999年,欧元正式启动时,根据《马约》所规定的经济趋同标准,首批有资格使用欧元的国家只有11个,包括法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比利时、荷兰、卢森堡、葡萄牙、奥地利、芬兰和爱尔兰。此后不断有国家加入,到2011年,欧元区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包括17个国家的超级货币集团。
欧元的诞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现有国际货币体系格局,给现有主导国际货币——美元带来了巨大的竞争压力,这在全球外汇储备资产构成上体现得十分明显。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统计,欧元启动后,欧元外汇储备资产持续增加,1999年,欧元外汇储备仅为2469.5亿美元,但2010年已经超过1.3万亿美元。从全球外汇储备资产的占比来看,欧元与美元呈现出此消彼长的局面(见表7-6)。1999年到2010年,美元储备占全球外汇储备的比例已经从最高点71%降低到61.7%,而欧元则从17.9%上升到26%,欧元对美元的竞争替代效应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这种竞争关系在新兴与发展中经济体中表现得更为强烈。相比发达经济体,欧元在新兴与发展中经济体中受到更多的欢迎,这期间,欧元在这一地区的占比增长了10.9%,而美元则降低了16%。考虑到新兴与发展中经济体外汇储备资产的急剧增长,欧元与美元在这一地区将继续展开激烈的竞争。
表7-6 美元和欧元在全球外汇储备资产中的比例结构
在汇率制度安排上,选择欧元作为参考货币的国家也在逐步增多。2001年底,全球有30多个国家和地区选择了与欧元相关的汇率制度,2011年5月,这些国家和地区的数目已经超过50个。这些国家和地区或是采取极端的单边欧元化,或是将欧元作为钉住货币,或是通过货币篮子与欧元建立参考关系。当然,这种汇率制度安排的背后,除了紧密的经贸关系之外,这些国家和地区往往同欧洲在地理上临近或是在政治上相依,例如欧洲国家的一些原殖民地,这些国家在欧元发行之前就同欧洲货币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在欧元发行之后,自然而然地将原欧洲货币替换为欧元。此外,随着近年来美元作为汇率稳定锚以及储备资产的不稳定,部分国家出于稳定汇率和分散风险的需要加大了钉住欧元的力度,如俄罗斯在2008年将货币篮子中的欧元比例从40%提高到45%,塞舌尔也在2008年将货币篮子中的欧元比例从37.7%提高到59.1%。
总之,凭借背后强大的经济实力与政治影响力,欧元成为美元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尽管欧元的实力仍然相对较弱,但一个二元的国际储备货币格局雏形已现。然而,就在欧元踌躇满志谋划未来的时候,危机再一次悄然而至。2009年10月4日,希腊政府更迭,由此牵扯出其巨额财政赤字问题,这击中了欧元的软肋与要害,因为控制财政赤字和债务规模不但是加入欧元区的先决条件,同时也是确保欧元顺利运行的必要保障。而且,葡萄牙、爱尔兰、西班牙、意大利等大多数欧元区国家都存在同样的问题,甚至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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