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初被称作“川客”下川经商的渭北人,至今难以准确计数。在四川开商号、办典当、挖盐井的渭北商人,在川蜀大地刮起了商品经济的“西北风”,成就了卓著业绩,渭南故市南板桥的常家就是其中之一。常家经过百余年打拼,终于成为渭北焦、常、曹三大富户之一的“盖省财东”。常家现住渭南故市镇板南村一组,祖上是从山西迁来,与山西祁县的常家同为一宗。对于常家的姓氏读音有不同说法,按山西发音读“尚”,按陕西发音读“常”,五音不纯正说明常家确系迁徙户。
明末清初渭南秦商下川经商有一个大的背景,就是陕西盐商放弃两淮盐场另谋新的投资地,此时四川井盐的恢复,为陕西商人“弃淮入川”提供了机遇。这时清廷为恢复川省经济,采取招民入川的垦殖政策,为陕西商人挟资入川提供了契机。为了尽快恢复川省经济培植财税基础,清廷实行了一系列“务从民便”、开放产权、从轻课税、放松管束、轻徭薄赋等特殊政策,为陕商入川一路大开绿灯。从康、雍年间盐业生产恢复,到雍正以后行销到云、贵、湖北八州县,“川盐入滇入黔”,是清廷对川盐管理最成熟之时。渭北著名大商人严、赵、乔家等入川经营盐业发财,资产都在百万以上,渭南故市板桥常家步其后尘,是在清嘉庆、道光间下四川搞金融发家的。
清嘉庆年间,已经成年的常克珍家道贫困,出门学成裁缝手艺,后在下川的洪流中,到四川谋求发展道路。他先在四川金堂县城设裁缝摊营生,后在四川金堂县设估衣铺。清朝时,估衣铺是典当的附属产业,投当人所抵押的衣物,如果不能按期赎回,叫作“死当”,当铺就会将它交给估衣铺变卖钱财。常克珍凭着自己的精明,开估衣铺赚钱后,道光二十一年,他先在四川金堂县开了一个当地最大的当铺,叫作“义兴珍”,从此常家在四川开始立足,生意逐步发达起来。
常克珍不满足于“义兴珍”单一的典当经营,随后又入陕西岐山马家开在四川的“金盏”号为掌柜,跟随渭南人焦荣栋学习经营之道,继续积累生意方面的经验。常克珍通过一番辛苦,终于有了一定的资金积累,并得到经营当铺生意的启发,经营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很快就挣了不少银子,于清道光二十九年,在金堂县开设了“光义珍”钱号。“光义珍”的意思就是发扬光大“义兴珍”的生意,“光义珍”钱号是常家自己的独家生意,常克珍从此长期自东自掌,独家经营生意。常家“义兴珍”的发展大致经历了四个阶段:常克珍与儿子常华兴、常华忠等创业阶段;常生春与常生福的守成与发展阶段;常生文推动内部改革并取得成果阶段;常生杰(常汉山)与常光祖(常绍伯)所经历的常家生意衰落时期。
常克珍随着钱号生意的继续发展,逐步扩大自己的生意经营,随后又开设7家商号。位于西安的“义兴泰”,以经营布匹生意为主,鼎盛时的资本达到10 万两银,全部资金已达2000 万两银,贷放额达到4000 万两银。通过典当和购买,拥有了金堂县9000 亩地的产业,并将这些土地出租出去,在四川金堂县附带做起了土地出租生意。常家出租土地从来不逼勒佃户,对那些不能按时交租的佃户,仍然以诚相待;对那些确实不能交租的佃户,只要所说情况属实,给掌柜礼仪性的磕头行礼,便算言而有信,常家就概免当年的田租。常家以秦人博大劲直的经营气度,在四川金堂县树立了诚商良贾的良好形象,于是人们也很尊重像常家这样富有男人阳刚气概的陕西商人。在民国兵荒马乱的条件下,人们纷纷哄抢别家店铺的财物,就是没有人哄抢常家的店铺,他们说:“陕西人实在,白拿他们的东西,我们良心不安嘛!”
二
常克珍的生意逐步做大,在四川金堂县经营钱庄和典当,其店铺字号占据了金堂县半个县城,放贷款加上收租而获得金堂县九千余亩土地,每年仅地租收入一项就有接近万石,成为当地的第一富翁。富起来的常克珍,这时已经有五个儿子,即常华新、常华忠、常华栋、常华宾、常华坤。他给自己家起堂名为“五经堂”,就是要他的五个儿子共同掌管“义兴珍”,要求子孙要按照祖训,五个门宗分别选拔出优秀人才,轮流掌管总号商业经营,人称“常五经堂”。常克珍自任常家第一任东家兼掌柜,第二任为常克珍的长子常华兴,第三任是次子常华忠。到第四任东家为常克珍的长孙常生春,他虽为二子华忠的长子,但过继给长子华兴,是常克珍的长门孙子,他成为常家第四任掌柜。常生春年纪大身体状况差时,先后把“义兴珍”交由年轻优秀的常生文、常生福打理。常生春之后,经营上改为“东西制”,有头有脸的大生意,东家也不再插手,完全交由真正能管生意的掌柜,也就是“义兴珍”真正的管事人掌柜。
常克珍经常教育子女和店员,让大家记住常家入川时的情景,与当时每个下川做生意的渭南人一样,也是很艰辛的。那时去四川就叫“下川”,路再远全靠步行,川路“蜀道难”真正十分难走,到陕南进入大巴山,向导可以骑骡或马,下川的人则拉住马尾巴,马走得很快,他们赶不上就摔一跤,尾巴还不敢丢,一丢就掉到沟底去了。走悬崖上的栈道非常可怕,谁也不敢朝下看,一看就眼花不敢走了。当时有句话是“进了终南山,眼泪擦不干”。每次从四川回来,走到汉中才喘一口气,“望见汉中坝,扑哧笑一下”。那时外出的商人不敢轻易回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路途遥远,自己所带盘缠有限,唯恐被困在半路。这种古老的交通条件,使长途贩运费日耗时,下川的备受艰辛,一般人常视为畏途,宁可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过苦日子,也不愿奔走于道路之上,亡命天涯。有一首《估客词》道出了个中的甘苦:“天下最苦为行商,抛妻别子离家乡。餐风宿水多劳役,披星戴月时奔忙。”开始入川经营,路远山遥,鞭长莫及,涉远性大宗商品批发交易业务,在人肩马驮的交通条件下,这种困难非今日所能想象。商业经营主要靠服牛格马,肩挑车载。从西安到兰州,沿陕甘间18 马站,晓行露宿,鸡声茅店,走18 天方可到达。从西安到康定,沿川陕间的38 马站,步行40 余日,跋涉三千余里,沿途危关隘路,羊肠小道,古柏参天,树荫蔽日,备尝艰辛才可到达康定。所以当时陕商有句商谚是“小伙小伙你甭笑,北山还比南山刁”。从西安到江南贩布,步行数日到龙驹寨,换船入襄阳进长江,到苏州、嘉庆、上海,千里迢迢,数月方能到达。
常克珍每次给孩子讲这些他和父辈的经历,对孩子和店员都很有启示,常家五子中常华兴、常华忠等决心铭记父亲教诲,为了振兴常家基业不怕吃苦,一定要把常家的生意发扬光大,成为“川客家”下川经商渭北人中的佼佼者。
三
同治五年(1866),常生春18 岁就作为常家第四任资东代表,开始独当一面经管常家“义兴珍”。他秉承祖脉,自幼就跟随爷爷历练,又得到父亲和伯父经商的启发,很有心眼善于经营人脉,开始主政“义兴珍”就显示出不凡气象。很快,常生春就有了一套自己的经营秘诀,他对掌柜信任有加,自己从不干涉店务,也不允许家人指手画脚。他回渭南时,凡是从四川本号回来的伙计、学徒,都要留在常家留住一月才让回家。在这一个月中,他通过与伙计的攀谈,对四川生意的经营情况了如指掌,常家各字号的生意也尽在他的监管之下。常生春任资东代表长达50年,常家“义兴珍”的发展达到极盛。常生春有九个儿子,常生春在“义兴珍”总号中规定,“兄弟九人,每户每年从义兴珍总号按例领取280 两白银家用。”相当于家庭分户股东。“义兴珍”各大小掌柜要定期向财东会汇报各自生意经营情况。
常生春经营上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得益于重用外姓人马朝贵来做“义兴珍”的掌柜。马朝贵是陕西岐山人,他精明能干,是个生意上的行家里手,在他的执掌下,“义兴珍”获得更大发展。先后开设了简阳县“义兴珍”、成都“义兴和”、新都“丰裕森”、广汉“义兴珍”、彭县“义兴惠”、绵竹“义兴恒”、什邡“义兴珍”、金堂县“义兴珍”等八大钱号,下设支号计有20 余处。除了钱业放贷还主营典当,典钱都以土地为抵押,仅金堂县“义兴珍”号就掌握了上等土地9000 亩,每年收租近万石,现金120 万两,利息10 余万两。
常生春在执掌常家生意时,十分注重从常家发现和培养经商人才。这时候他的堂弟中常生福、常生文崭露头角。两位堂弟年龄上虽比自己小许多,但见识不凡,处理棘手事情表现出经商智慧。常生春把二人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让他们和自己一起打理生意,有意识地让二人在经商实践中得到历练。在他们掌管“义兴珍”生意的50年里,各个方面都做得井井有条,“义兴珍”各分号、支号的业务都达到了极盛。商号从一家发展到八家,分布在四川、陕西、甘肃的各个重要城镇。仅总号“义兴珍”就占据了金堂县半边街道。因放账收租购买了金堂县上等水田9000 多亩,常生春专门出资在金堂县盖起了陕西会馆,以方便陕西乡党入住。常家在四川彭县开有“义兴惠”,在广汉县开有“义盛珍”,在绵竹县开有“义兴恒”,并在西安、汉中开有商号,每个商号有20 多人,全号共有伙计300 多人。
常生春任资东期间敢于放手使用外姓掌柜,他用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力和品行并重,尤其对掌柜礼遇有加。马朝贵其所以得到东家的格外敬重,这与他的能力和品行是分不开的。马掌柜每年从四川返陕述职,每一次回渭南汇报店务,常生春亲自带锣鼓队,带着四人抬的大轿或轿车,到八里路以外的渭河渡口迎接,亲自扶马掌柜上车,并为马掌柜牵马缀镫,一路上吹吹打打,鸣放鞭炮,沿途人们夹道观看,像娶亲一样热闹非凡,其意是让马掌柜夸耀乡里,扬名渭城。由于常生春对掌柜伙计信任不疑,掌柜伙计也知恩回报。
常生春秉持祖辈教导,人在渭南时对四川的生意从不指手画脚,也不许儿子、亲戚插手店务。常生春对家人说:“我们老陕经营生意有一句老话,就是‘只有满天飞的掌柜,没有满天飞的东家’。东家要使生意兴隆,就得对掌柜信任不疑,否则谁愿意为你效死卖力。”他的这种信任比父辈、比爷爷做得更好,他经常对生福、生文、生杰讲,要使掌柜视东家的生意为自己的生意,从而为常家的生意尽心尽力,忠诚来自信任,东掌一心生意业务才能蒸蒸日上。清朝末年,太平天国起义军围困金堂,四川方面生意萧条,无法继续,掌柜伙计们将店中的银两分散携带,携资归乡,常家原以为掌柜伙计们从此各奔东西,自寻出路。谁知几个月之后,掌柜伙计们又纷纷携带银两回到了板桥常家,并将银两如数还给东家。常生春不解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携资归乡,为自己讨个活路?”掌柜伙计们回答说:“这是你东家的银子,又不是我们的财富,我们要它做什么。”常生春十分感动,因为他从这里看到了掌柜和伙计的忠诚,这正是所有下川经商的渭南人厚重质直性格。
在常生春的主导下,“常五经堂”第四任以后,子孙所开分号以数十计,对市场大幅拓展,这在客观上分散了常家总号资本,减弱了总号在市场的竞争力,起了不好的消极作用。光绪二十六年(1900)川陕大旱,“义兴号”常家资东让掌柜五经堂拿出助银10 万两捐赠,并捐粮5000 石(每石约300 市斤),受到清廷的褒奖,给予了官职,由“义兴号”资东之子常铭新出任甘肃文县知县。藩台樊增祥赴京陛见时,“义兴号”资东常生福馈赠银3000 两。光绪二十四年常生春去世,光绪二十七年常生春“过三年”举行大祭,演大戏五台,小戏十几台,知县张世英闻知不准,但看到省藩台樊增祥都送有祭礼,并派兵队前来护卫,只好作罢不再阻止。
四
常家一直对掌柜和伙计的选用非常严格,常生春做资东聘用掌柜与伙计要求更加严格,尤其对文化方面的要求苛刻,他对常家自己的子弟要求更为严格。他很重视学习传统文化,也很注重对伙计们进行忠、诚、信、能等经营之道方面的教育,而且在学以致用上技高一筹。常家总号“义兴珍”,但凡“义”字号人员回庄,无论掌柜伙计还是学徒,一视同仁,常常一律留住一月,每日大宴小餐,夜里同床共眠,通过闲聊了解各字号经营情况,然后决定升贬取舍。常生春还决定,凡是常家子弟必须学习经商之道,但暂时不能送入“义”字号,而是先送入其他字号。常家子弟也要从学徒开始干起,扫地铺床,拿烟倒茶,从一点一滴细碎琐碎的小事做起,一件不能少地熟悉字号内各环节的业务,从而给“义”字商号树立榜样。
继任做总资东的常生福、常生文,照例也是从普通学徒开始干起,帮人倒茶水、擦桌子什么活都干,干完了学徒阶段,才能正式接触生意,此时也只能知道一些生意的皮毛。从第一代常克珍做东家,到常华兴、常华忠,再到第四代常生春做总资东,常生福、常生文,都十分重视号内人际关系,大小事务以和气为先,保证字号内部关系和谐,掌柜伙计个个无比忠诚。清末民国改朝换代,军阀打仗经常战乱,伙计们窖藏了“义兴珍”号的账本,带五万两银子历尽千辛万苦逃回渭南,一文不少地交给“义兴珍”总号。其他留守人员仍然有声有色地坚持业务经营,继续竖起“义兴珍”大旗,保证大旗在无论怎样的情况下不倒。战乱过去后,掌柜回到“义兴珍”时,不仅账本完好无损,往来账目清清楚楚,记得井井有条。
清光绪初年常生春又在陕西开设汉中“义兴琳”,西安“义兴泰”“自积永”;在渭南老城街开“义兴德”药铺,在渭南故市开“顺兴生”“公正诚”“凝运长”“双兴和”等钱号及其他行业共20 号,房产200 余座。仅西安“义兴泰”从郑州、河北贩运各种布匹到西安、甘肃各处贩卖,生意开张不久,就有资银10 万两,店员30 多人。常家“义兴珍”在最盛时资本达到300 万两,总值450 万两以上,店员800 余人。常家对其他伙计、学徒也是以礼相待,形成良好的“东伙关系”,还帮其在家乡结亲娶妇,发送亲故,使伙计有知遇之恩,东家人格诚笃,伙计忠诚不二,东伙关系十分融洽。
从常家第一代东掌常克珍,到第四任资东常生春,再到继任的常生福、常生文,对字号的管理都有一个奇特的地方,他家的掌柜、伙计挣的都是“厘毫生意”,即商店分红是按照厘毫的标准进行分配,一毫是10 两银子,一厘是100 两银子,一分是1000 两银子,常家从老掌柜常克珍起就立有一个家规,常家管理执行极为严格。常家的任何东家和掌柜都不能挣过分,当年老掌柜常克珍挣了1000 两银子,他也把它分成两个五厘,以避免挣分,他认为分就是分手、分离、分化,是商家最忌讳的。有一年常家祥和子主持店务,因为不了解这一号规,给掌柜李景泰添工钱的时候,添到一分二,即1200 两银子,犯了号规,东家知道后立即将李景泰开除。(www.xing528.com)
常家发家财宏气盛之后,五经堂在板桥南村修有五大房院,都是水磨砖砌成,有大量石雕、砖雕,大厅宏畅,后院修竹,有花园假山,珍奇好玩,一派富贵气象。房梁从终南山买来,两个人都抱不拢。二门还有专门养的戏班,有陕西著名秦腔名角王文明,艺名双喜,社长叫金叶子,逢年过节在常家戏台办堂会,在渭南很有影响。常家“义兴号”因庚子年间助银捐粮受到朝廷褒奖,被封为“资政大夫”,门上挂有“大夫第”牌匾。常生春的孙子祥和子养有名马叫“独角兽”,因马头生角而得名,十分珍贵,名闻全省,每年全省三原腊八古会上跑马,若独角兽不到场,会就不能开始,更不能算会圆,慈禧太后西逃时,太监李莲英闻知此马后,要出1000两银子占为己有,祥和子赶忙骑回家藏了起来。
五
“义兴珍”自常克珍创业,到常家第二任常华兴、第三任常华忠,均为自东自掌,东家和掌柜都是常家人。第四任是常克珍的孙辈常生春开始执掌“义兴珍”,他看到经营的诸多弊端,对堂弟常生福、常生文讲,这不利于“义兴珍”的长远发展,应该着手考虑更好的办法。1911年辛亥革命后,随着渭南帮钱业的发展,不少外地资东普遍认为渭南掌柜经营有方,纷纷聘请渭南人为经理,如四川军阀田颂尧在成都开设的“谦信元”,云南王姓开设的“裕川厚”,川东道张铎开设的“福太昌”,成都杨发鹤开的“和达号”等,都聘渭南人为经理,并加入渭南帮,按渭南帮钱业成规办事。事实印证了常生春生前的判断,常生福接手“义兴珍”的总资东,一次就从家乡聘用了200 多位渭南人入川,经过历练成为常家在川大小掌柜,其中高赵村的高自明担任过“义兴珍”的大掌柜,渭南官道南家村的南巨川(1899—1971)做过“义兴珍”的二掌柜。南巨川是民国十八年(1929)入川当学徒,由于他肯用功并能认真办事,很快从分号中脱颖而出,当上了管理成百上千人的二掌柜,南巨川的父亲在四川温江还当过常家“义兴珍”的总管家。
常家所以能够取得如此的经营业绩,皆是所聘掌柜大都是有胆有识,生福和生文也秉持兄长的教诲,对四川各号的生意事务从不指手画脚,更不许儿子、亲戚插手店务,厚重质直才是常家的资东。常生文独当一面做“义兴珍”总资东时,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改革。为了积极稳妥,他先不动声色地进行了大量的调查,然后不失时机地制订出方案,率先在“义兴珍”的大小掌柜和员工中提升薪资,按照层级和经营业绩,做到让大家都有奔头,把常家的生意和掌柜、员工的利益联系起来,极大提高了大家经营的积极性。第二个改革举措就是让包括掌柜在内的所有的员工入股分红,把大家余下积攒的闲散资金利用起来,纳入放贷生息,每年度进行统一结算分红,又一次调动了所有员工的积极性。第三个改革举措就是打破门第观念,东家可以和店员通婚,他的儿子就娶了一个雷姓掌柜的女儿,使掌柜和伙计与东家在人格上平等,大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共同经营常家“义兴珍”的生意。常生文是常家“义兴珍”资东中的佼佼者,有胆有识敢作敢为,做事积极稳妥,充满渭南商人的经商智慧。
常生文辞职卸任脱离“义兴珍”后,还有自己经营“恒裕协”“恒裕生”的轰轰烈烈经历。常生文与渭南清末举人李凌虚过从甚密,李凌虚曾在“景贤书院”当过山长,在常家教过私塾,向常生文推荐他的堂弟李凌瑞下川经商,后来成为“恒裕生”的大掌柜。李凌瑞的儿子李茂堂经常到常家,和常家的后人交往密切。另外一个名叫赵子杰,是常家1890年左右招聘来的渭南经商精英之一,赵子杰从小到四川学习做生意,得到历练,后来成为常生文“恒裕协”的大掌柜。赵掌柜是一位干才,抗战初期日军飞机不断飞临四川轰炸,常家的人员和生意分布在彭县、金堂、灌县、什邡、绵竹、广汉、邳县、北川等八个县,赵掌柜把人员统一集中起来,接到四川成都的常家会馆,住了大概一个礼拜。大轰炸一过去,大家都重新返回,各司原职。这一切都由赵掌柜组织实施,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井井有条,忙而不乱,赵子杰显示出超群的才干。赵掌柜主要负责卷烟生意,李掌柜主要负责棉花生意。李凌瑞将棉花生意和钱号生意结合起来做,把地方闲散资金集中起来,还把政府和军界高官的钱予以揽存,聚集了雄厚的运营资本。
六
常生杰(常汉山)接手“义兴珍”总资东,常绍伯出任“义兴珍”的总掌柜,此后不久,由于社会动荡方面的原因,和其他综合因素,常家在四川的生意开始萎缩,因战乱已显得有些混乱的常家商铺,不少已经关门停业,不少商号生意已经在走下坡路。到1945年,常家在四川的9000 多亩地,只剩五六千亩,店铺也有十几个转让或承租出去。随着生意的不断收缩,总掌柜常绍伯奔走于四川和陕西之间,有些东家要求划账(退股),常绍伯就把剩下的五六千亩土地也卖掉,但仍未还清债务,东家们达不成统一意见,常绍伯登报辞职,最后仅剩1200 亩地。
这个时期常家在西安的店铺还在照常营业。民国时常家不同门宗脱离“义兴珍”,自己拿出资金闯荡,在西安不光有钱号,在“菊花园”还有一处房产,在西安第一个“阿房宫电影院”,也是常家出资创立的。武念堂是渭北官道人,也是一位很有学问的清末举人,由于书写各种文书的缘故,和常家几代人过从甚密,成为世交。光绪时常家“义兴珍”曾出5000 石小麦和一些银子,捐了一个官,常家没有人去做官,就让武念堂去做官。武念堂的儿子武少文1943年从四川回来后去苏联上学,他在上学期间加入苏联国籍,后来回西安时,从德国买了一套放映电影设备。这些洋玩意放在西安家中无所用,就和周伯村及常家人商量,筹备开办一个电影院。
当时的西安城还没有电影院,这些洋玩意正好派上用场,于是经过商定,由常家、周家、武家合股出资作为基础,另外吸收一些零星小股,由周选定地址。地址位于西大街竹笆市街,先由常家出钱先把电影院建起来,取名“阿房宫电影院”。武少文的身份是民盟会员,实际也兼做中共地下工作,电影院建成后开始放映电影。起初放映的是无声电影,有美国影片、李高梅好莱坞公司的影片、海拉蒙公司的影片,主题有战斗片也有爱情片。武少文自己还买了两套国产影片,一个是《夜半歌声》,一个是《十字街头》。影院可容纳千人,起初一张票2 毛5 分,往往一票难求,看电影的观众人山人海,武少文感觉电影院生意前景不错。
可是好景不长,后来于右任的外甥在附近开了一家新的电影院,名叫“明光电影院”,因为放的多是国产片,把大半生意拉走了,对“阿房宫”的生意产生的冲击实在太大。当时的放映机在楼上,影池可坐1000 人,周围楼坐可坐400 人,电影院总共可容纳1400 人左右。因常家主要出资,每月可以领20 张免费门票,门票价格是2 毛5 分。后来,国民政府发行金圆券,因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电影票也由2 毛5 分涨到2500 元一张。由于经济萧条,人心惶惶,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电影院为了维持生意,观众拿2 个麻钱,都让进去观看。和起初的观众人山人海,2 毛5 一张门票都一票难求的情况不敢比,可谓是其兴也勃,其衰也忽矣。生意极度萧条难以为继,电影院实在无法维持,连印海报的钱都没有,常家的一个正在上学的后生,和少文交往甚好,就常来帮忙给画海报。由此,常家投进电影院的资金根本谈不上分红,可以说投进去的钱,等于血本无归。
民国时常家在西安还办过一个民营医院。留学日本学医的渭南人杨运安,其家父与常家也是世交,两家关系特别密切,他本人又跟常家的后人同学念书。20年代初期他到日本学医,学成归来后,新医学在当地一个时期还没有人相信。他就跟常家商议,想在省城西安合开一家现代医院。
开医院首先需要资金,杨运安家根本就拿不出多少钱,常家二话不说就对建医院资金大包大揽。找不下合适的地方,常家就去找当时西安一个熟人。张凤翙辛亥革命时是第一个反正的,担任过陕西都督,其时正担任西安城防司令,负责西安守备事宜。张对办医院的事表示大力支持,找的地方原来是一个守备队的马厩,当时里面住着前清皇族的属眷,只要把他们赶走,在这地方开个医院比较合适。
张凤翙挑选十几名亲信,赤膊裸体,身上涂着鸡蛋清,手上拎着明晃晃的马刀一路挥舞,一边用箭乱射,这些满人见状就逃散了,马厩成了建医院的地方。有了院址和资金,医院很快盖起来了,也就是两座日式独楼,一个是门诊楼,一个是住院楼。杨运安自任院长,聘请他在日本留学的两个同学,一个负责内科,一个负责外科,另外还聘了护士等工作人员,住院楼可容纳200 人同时住院。常家在医院有投资,住院优先免费照顾,医院对常家吃药不要钱。但是当时的人还不接受西医,医院生意在很长时间不见起色,常家投在医院里的钱也基本上分不到利润。
常家在渭南故市街上有一个“凝运长”药铺,公私合营后归公。铺子主要经销药材,实质上挣钱也不多。铺子门上有一副对联,上联:自古皆有死;下联:民无信不立。铺子虽小,秉持的是常家做药材生意的理念。铺子的墙上有很厚的泥皮用来防火,房上的椽包有铁皮,排列得十分精密,屋顶有厚厚一层拌有石灰的泥皮,做工也相当结实,这都是用来防火、防潮的。后来经过了抗战,到新中国成立后公私合营,再后来成为供销社的仓库。
结束语
渭南故市板桥常家作为清代渭北三大富户之一,在陕西和渭南商界都产生过深远影响,他们几代人“下川”创业,锲而不舍地取得成功,为世人留下一笔可贵的从商经营的宝贵经验。
不惧艰难的创业勇气。清代“下川”意味着要面对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秦巴栈道高耸入云,脚下是悬崖峭壁和万丈深渊,常家的伙计说,一次要走20 多天,几十人结伴而行,掌柜走前边带路,伙计跟在马后边,实在走不动了就拉着马尾巴,摔一个跟头爬起来继续走。每人腰里怀揣家乡一抔土,在四川“阆中”陕西会馆旁堆成一座小土山,这就是说时刻命悬一线。另外还要在险道上面对土匪和野兽,有不少陕西伙计在路上被野兽吃掉,对于携带钱物的经商者当然是土匪打劫对象,步步都隐藏着凶险。有的人十年才回陕西一次,常家创业人死后就埋葬在四川,其中思念家乡和亲人泪湿枕头在所难免。在这种极度艰难的环境中,若不敢向前,将一事无成,板桥常家几代人,就具备这样不畏艰险的艰苦创业精神,几代人沿着这条商路行走,创造了常家的商业辉煌。
知人善任的生财智慧。常家四代都出了经商的高手,常克珍、常华兴、常华忠父子自东自掌,将常家的字号打理得风生水起,生意达到鼎盛。第四代常生春起东掌分开,他聘用了以马朝贵为代表的一批外姓掌柜。他根据能力的大小分别委以重任,对他们十分尊重,他自己及家人不插手字号内的事物,对掌柜们信任有加,又不做甩手东家,他常说的一句话“自家的生意自家要上心。”通过对伙计的生活特别优待,刻意改善川中商号的伙食,还为伙计在老家娶媳妇或生活困难提供帮助,与伙计推心置腹的交流,既保持了东伙的和谐关系,又远在千里之外对各字号的经营情况了如指掌。常生春孙子祥和子少年浪荡不羁,特意给他娶了蔺店焦家知书达理淑娴的姑娘平鸽,使他改邪归正走上经商之路。常生文对常家“义兴珍”的改革,常家在川的字号呈现出“股份”的气象,也充分体现着常家经商精英的经商智慧。
一诺千金的诚信为本。渭南故市板桥常家作为在川发家的财东,在钱庄为主的商业经营中,经营最重诚信,向来注重一诺千金的诚信为本的理念。常家在四川金堂县做典当起家,后来有大量的土地出租生意,作为陕西人当然是客籍,要取得四川当地人的信任,就要讲究诚信,说一不二,一诺千金。在出租土地上一开始就立下一条规矩,承租者若当年因庄稼歉收交不起租子,就地行一个礼就算完事,绝不追缴。金堂县民国期间生乱时,连本地人的字号都遭到打劫,没一个人动常家的字号,他们说,动常家的生意,良心上过不去。常家在四川,还出面主动修复了金堂县的陕西会馆,成为团结在川陕商的典范。
(撰稿:王晓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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