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县南周村的商业传奇

周化信（1929—），渭南县信义乡（今渭南经开区信义办）南周村人。四川彭县恒丰荣总号最后一个学徒（相公）。

周化信像

化信成长于从商之家，其父周德文是民国期间故市镇商会会长，在故市街道有谦益诚商铺，经营绸缎、卷烟、杂货等。其叔父周德举在渭北故市、辛市、信义一带赶集会，卖经货（布匹）。其长兄化仁在故市板桥常家商铺干事，二兄化存在西安鸿福银号做店员。

从民国二十八年（1939）开始，化信在信义安刘小学上学，属春三四级高小毕业，接受了公民、自然、地理、语文、算术、体、音、美、劳等学科的基础教育。毕业后，尊父命，学生意。化信从小受家庭熏陶，乐从父命。当时学生意最好的去处是四川恒丰、金盛、义兴三大号。其父是商道中人，给化信下川找线索不难，很快找到了信义焦家新都商铺轮休的掌柜田玉兰，为田送去一吊子肉，省去了设席宴请的礼节。

田掌柜让化信写了一个保证书，内容如下：

周化信于民国三十三年（1944）农历三月至民国三十八年（1949）为恒丰学徒，期内如有逃离或品行不端等事，由身份保证人负责赔偿损失之责，如有疾病，绝无为难。特立字据，以示保证。

民国后期，学徒期（熬相公）已从过去的六年变为满五年。

民国二十五年（1936），陇海铁路陕西境内全线贯通，下川行商人出行变得方便快捷。民国三十三年（1944）四五月，化信父亲卖了200 斤皮棉，作为化信下川盘缠，由掌柜田玉兰带领，把事李庆杰和化信一行三人，从渭南火车站坐车，一天到宝鸡，因雨在宝鸡歇了两天，再乘到四川拉卷烟的顺车，叫“搭黄鱼”，一天工夫到四川广元，又“搭黄鱼”至恒丰新都铺子。新都商铺以“接陕客”的礼节款待了他们。稍做停留，在李庆杰的带领下，过成都恒丰铺子，最后抵达彭县恒丰荣总号，路上用时不到十天。化信入号，先拜财神，便成为号内人。敬财神非常讲究，要上三炷香，击打三声磬。财神敬的是关羽，其忠勇仁义、讲信修睦已成为陕西商人的基本要求。

恒来荣总掌柜（总管）是快七十岁的信义人张敬德，叫化信到面前，郑重其事向他讲号规：

家有家法，号有号规。黎明早起，侍奉掌柜。五壶四把（五壶：茶壶、酒壶、水烟壶、喷壶、夜壶；四把：笤帚、掸子、毛巾、抹布），终日伴随。一丝不苟，谨小慎微。顾客上门，礼貌相待。不分童老，不看衣服。察言观色，唯恐得罪。精于业务，体会精髓。算盘口诀，必须熟记。有客实践，无客诵背。学以致用，口无怨言。每岁终了，经得考验。最所担心，铺盖之卷。一旦学成，身股入柜。最有奔头，双亲得慰。

另又提出几个不准：不准带家属，不准与当地人结婚，不准随意离号，有事请示汇报。晚上回铺子，对号入座等。化信认真听，用心记，领会其义。

彭县恒丰荣是焦家在四川钱庄的总号，下面管理着成都、新都、灌县、崇凝、温江、郫县、什邡、绵阳、新津、邛莱等分号。钱庄已有100 多年历史，位于彭县北街中段，坐东面西，沿街九间门面，入内渐宽，后面花园宽达十三间。二进入厅房，再向内，两边各有六间厦房，与三进厅房之间形成一个宽大的庭院。四进、五进都是上房，后有厨房、花园，形成了五进三厅后花园的建筑格局。花园内有竹园，还有核桃、板栗等果树，牡丹、芍药等花卉。在彭县街道，还有万盛诚、信义公、永丰源、金盛号、义兴号、通胜益、天义福等20 余家渭南人开的店铺。恒丰荣向北200 余米路西有陕西会馆，是一个独立建筑，砖木结构，二层高，四方形，上有大戏台，前有铁旗杆，由几十个商号选出一人管理，费用由各铺集资，陕西乡党来四川歇脚、吃饭在会馆都不出钱。到民国后期，经济萧条，会馆很少唱戏，几乎没有发挥作用。在彭县西门外，有一个占地几十亩，由渭南人修建的路侧寺，又叫义园，有门房，对檐厦子，好几进的房屋，是停放客死川蜀同乡商人遗体的地方。(www.xing528.com)

恒丰号内的组织机构是一辈一辈传承下来的。由总掌柜、协账、会计、把事（跑街）、相公（学徒）五级构成，有严格的等级区分。吃饭上桌，堂屋说事，要对号入座，各处其位。从总掌柜到学徒，驻号的有20 多人。另外，在渭南老家休假的有20 多人，假期仍拿身俸，假满即归。号内另有专门的厨子、裁缝和剃头师父，专为本号员工服务。周化信年龄最小，他伺候总掌柜，端茶倒酒，铺床叠被，洗脚敬烟，一丝不苟，样样周到妥帖。

化信入店时，店内裁缝为他量体裁衣，做了一件蓝色的长袍，斜襟圆领，从上一直拖到脚面。学徒以上的店员，每人都有一件毛织品长袍，又黑又重又漂亮，二八月套夹夹，冬季套褂褂，成为店内的统一着装。

两个月后，正逢农历七月二十二日一年一度的“财神会”，恒丰四川各地分号的掌柜在这一天，都坐着滑竿或三丁轿，来到彭县总号，一为敬财神，二是报告生意情况，三是向总掌柜汇报人员去留等。大家聚在堂屋，对号入座，逐次汇报。堂屋挂有于右任的字，桌子上摆放着瓷瓶，是议事大厅。化信在旁边倒茶递水，伺候服务，他第一次看到了恒丰号在四川商界的气魄。

恒丰荣总号的讲究很多，特别是在吃饭上。号内每月初一、十五打牙祭，早上敬完财神，每人两个荷包蛋，叫“抢宝”，中午每人半斤肉。陕西轮换来人，叫“接陕客”，要特别安排厨子改善伙食，多来几个喝酒菜，有果盘、便蛋、猪耳朵、猪舌头，再炒四五个菜，有烧肘子、清炖鱿鱼、海参等，非常讲究排场。每年三十，店内热热闹闹，写对联，贴窗花，放鞭炮。春节要吃春酒，恒丰荣商号给彭县街道20 几家渭南商铺下请帖，同业一起聚餐吃酒。正月初九为上九日，各号的掌柜再次聚集总号，总掌柜审定各号轮休人员名单，并安排休假人员带上书信，向东家报告一年的生意情况。平时，店内的生活标准也不低。每年，总号都要买5 桶全兴大曲酒，并给每桶酒内放入5 斤猪油，几斤冰糖，使酒味更加绵软香醇。总掌柜协账顿顿不离酒，要上四五个菜。

化信到恒丰荣总号一年多后，因其殷勤周到，忠厚可靠，勤学苦干，心灵手巧，总掌柜很满意，便安排他在店内记小账，当出纳，管银柜。管小账主要是购买柴米油盐，他早上买派，上午问饭，晚上汇报，不差分厘；当出纳主要是管理总号的银柜。民国末年，因通货膨胀，市场混乱，当地钱庄把银钱几乎全部购买了土地，店内其他业务锐减，几乎不存不贷，主要经营近万亩的水地，跑街写约收租金。其银库存银钱很少。其间，化信分别参与了很少的几次写约，配合跑街卖了几十亩地。

从钱庄贷钱要写约，内容很简单。上面写：某某在恒丰荣贷银钱XX，下面写：水地XX 亩作抵押（或XX 间房屋作抵押），如果到期不能归还，以土地（或房屋）抵账。便成约放贷。

一次把事（跑街）收租金，化信作为随从同往。一个把事管理着一个镇点几百亩的水地，号内规定，因公出外办事，把事要坐滑竿或三丁轿，相公坐独轮鸡公车（又叫地老鼠车）。化信背靠在独轮车上，一路吱吱呀呀。民国三十六年（1947），信义焦家主事的九少来到彭县，变卖了80 亩水田，化信参与了这次交易，收回的全是纸洋，钱用麻绳捆着，十几匹马驮回，铺子会计把事十几个人，清点了多半天。当时，四川其他分号也零星变卖土地。这笔卖地纸洋，记在了总号的大账。恒丰荣总号有两个账本，由会计记账管账，一个外账，应对政府检查，一个内账，号内每年算账分红。化信在恒丰做了5年学徒，没有从号内拿钱，每年挣的钱全部存放铺子，带息记份，参与分红。

金牛道上鸡公车留下的车痕

民国三十八年（1949），化信在彭县恒丰荣五年学徒期满，可以回家休假。由于川陕路不通，总掌柜张敬德的儿子张继尧介绍他到成都东门外全兴烧坊干事，择机回家。在烧坊干事，业内叫粗行当，是苦力活。几个月时间，他干下手，用桶接甑锅烧出的酒，一干通宵达旦。也帮助卖酒，其中有个桩客一次就买了二三十担的酒。随后，化信返回渭南，当时全兴烧坊给他的路费是四石米，因战乱，店内拿不出这笔钱，他空手返回。彭县解放后，恒丰荣店铺给了店内的裁缝居住。

化信回到老家，渭南已解放。他下川当学徒，遇事多，见识广，懂规矩，善学习，特别是学会了厨艺，做腊汁肉、包包子、做抄手（馄饨）样样精通。先后在信义公社、下邽供销社食堂做饭。20世纪70年代，渭北排碱沟开挖、渭河大坝修筑等重大工程，他管理民工营灶，为几百人提供伙食。改革开放后，他还帮人出主意，做生意，成就了不少人的事业。

90 岁的周化信，眼不花，耳不聋，能做饭，身常动。每天早起，骑自行车，健身锻炼，为人谦和，热情周到，保持着乐观向上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