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徒到商人：蔺成江的奋斗历程

蔺成江（1922—2012）渭南县（今渭南市临渭区）蔺店镇蔺南村人。蔺南村原名金坡村，是关中平原东部渭北的一个村庄，因汉时驸马都尉金日石单的衣冠冢而得名。

秦集俱乐部成员、秦华篮球队员合影（民国三十三年）

蔺成江的母亲生他未满十个月就因病去世了，由祖母周氏、父亲蔺金印和继母李氏抚养成人。听老人们讲，蔺成江的家庭在清代末期还属小康，经过光绪年间的自然灾害，成了一个贫困家庭。民国初年政局混乱，民生凋敝，到民国十八年（1929）年谨，村里病饿死了不少人，蔺成江的家里更是缺衣少食。熬过灾荒年，到民国二十二年（1933），蔺成江在私塾开始上学。民国二十五年（1936）春天，因交不起上小学的学费，家里准备让他去四川学生意。

蔺成江的祖父蔺俊灏早年在四川彭县孝义赵家开的“万盛成”商号当店员。清末灾荒不断，商号经营不下去，准备关门停业。商号的掌柜对他说，现在生意不行，混不下去了。东家破产、生意停业、员工解散回家。还有点货和铺子几间破房子，你留下看着把货和铺子处理了，拿上钱再回去。蔺俊灏是本分人，众人离开后，他将货物处理了，但没有卖铺子，用处理货物仅有的一点钱开始做生意。他为人和善精明能干，不几年时间，生意又红火起来。他写信通知东家到四川，把火起来的生意交给了东家。东家感谢蔺俊灏对“万盛成”商号的功劳，退休后还一直供养他，去世后还不时给他家中一点补贴。由于这层关系，蔺成江停学后，就托祖父蔺俊灏的同事，蒲城县砚王村的王树藩，把他推荐到四川彭县“万盛成”商号去当学徒。

14 岁的孩子要离家两千多里路赴四川学生意，家里人都放心不下。事情确定以后，祖母常常暗地落泪，还安慰他说到四川学生意有吃有穿，只是有个头痛脑热的，可得十分注意。蔺成江给对祖母说：“你放心，不要为我再熬煎了。过几年我就回来看你。”谁知道这一走竟是永别。抚养他十几年的祖母在他回家探亲的先一年去世了。

当时去四川的交通非常不便，火车只通到西安，下来只能走路，路途遥远，匪患严重。民国二十五年（1936）三月初，蔺成江拿着家里给他准备的30 元路费和被褥、衣物。便离开了家人，从渭南坐火车到西安。住了一晩，半夜起身，30 多人，开始步行。由于土匪很多，人少则不敢行走。幸好他们人多，没有遇到土匪抢劫。官道上的尘土有七八寸厚，一天走下来，到店里都成了土人，脚上打了泡，行走更艰难。开始每天行走40 里路。几天后每天增加到50 里、60 里，最后每天要行走80 里。一路之上非常劳累。风风雨雨，晓行夜宿。三月初四动身，四月初七到达四川广汉县，历时33 天，行程2100 多里，终于到达目的地。

蔺成江进了彭县“万盛成”商号当了学徒。商号当时主要是放债兼收租谷，号规很严，规定每个学徒必须头戴瓜皮帽，身穿兰衫，不论冬夏，裤脚必须用带子绑捆；进号半年不准出门；六年不准回家。工作是为掌柜生炉子、烧茶、抹洗桌椅、扫地、取烟、铺床提夜壶。白天闲了学打算盘，晚上轮流看烟灯。十三四的孩子离开家人故土，来到数千里的异乡，人地两生，一不随掌柜的意，就得挨打。一次，他坐着打瞌睡被打了一个耳光。打得鲜血贯耳，很早就成耳背。学徒期间，每年只能得四两银子（七钱折一个银圆）。每月400 文钱的月钱（理发、洗衣），所穿的衣服要家里提供。交通不便没有邮寄，但有长年的脚子班，一封信捎到家中需要46天。当年六月的一天，蔺成江擦神灯没注意，将神灯的玻璃罩打了。按照商号的规矩，打烂神灯是要被开除回家的。蔺成江很害怕，幸好当时没人发现。他偷偷地用蒜汁将神灯糊好，不注意是发现不了的。他每天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八月，“万盛成”商号着了火，他冲进去先将神灯踢了一脚。大火将屋里的家具、衣物烧得一无所有。多谢这一场火灾，打了神灯总算平安无事。

民国二十八年（1939），是蔺成江进入“万盛成”商号的第三年。他跟商号里的苗正启被派往什邡收卷烟。“万盛成”是老商号，每年都要通过钱庄给陕西渭南东家、店员和学徒家中兑银子。钱庄的收费很高，每年兑银子就要给钱庄二万多银圆的手续费。时间长了，商号的掌柜们商议，如果每年兑回陕西渭南的钱，买成四川什邡的卷烟，贩卖到渭南，就能节省二万多银圆。卷烟在民国初只有四川新都生产，但烟叶小而薄，味道很淡。民国二十四、二十五年（1935、1936），什邡开始种烟，也是由于水土的原因，什邡生产的烟叶大而厚，味道很香很浓，深受客商的青睐。新都的卷烟逐渐被什邡代替了。当时川陕交通不便，把卷烟运到渭南，全部用人背肩扛的办法，第一批什邡卷烟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运到渭南。什邡卷烟品种好，质量高，受到渭南人喜爱。蔺成江他们把什邡卷烟从四川运到渭南，既为商号节约了资金，又做成了一桩生意。什邡卷烟在渭南销售了几十年，至今街道上仍然还有卖什邡卷烟。

蔺成江家中贫寒，只上了两年私塾。但他天生聪慧，勤奋好学，进了商号也没有忘记学文化，学算盘，读书写字。平时节约下来的钱，基本上都买了书。书上的知识和社会上的人和事使他长了不少见识。闲暇时间他还写十余篇短小故事和散文。《可恶的小黄狗》主要写警察欺侮小菜贩的故事，《菊园》是写彭县菊园风景的散文。

抗日战争时期，山西被日本占领，大画家董寿平逃亡到四川彭县，陕西商人对他十分同情和关爱。董寿平的山水画和竹兰菊梅都画得很好，书法作品也很出名，大家都请他画画写字。“万盛成”商号也请董画了不少的画，写了好些字。董每次到商号，蔺成江就给他取烟倒茶；画画写字时，给他磨墨、铺纸；当董得知蔺成江也喜爱书画，给他作了不少的指导，使他受到很大的帮助和启发。大书法家于右任抗战时滞留四川，一天去彭县，到县城北门口碰见蔺成江，一看他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陕西商号的学徒，问他去金盛同商号怎么走。蔺成江见于右任花白的胡子，前后跟了几位随员和一辆小轿车，气质非凡，肯定是一位大人物。他恭恭敬敬地把于领到了金盛同商号。到了商号才知道，老者是鼎鼎大名的监察院院长、大书法家于右任。于到彭县，惊动在彭县的陕西商人，大家都来拜见。于右任很高兴，为大家写了不少字。蔺成江很幸运，也得了一幅字。(www.xing528.com)

在什邡收卷烟期间，蔺成江有幸去了一次成都，这是第一次到大城市。城市很大，街道很宽，特别是春熙路，非常的热闹、繁华，一排高楼大厅西式门面，霓虹灯五光十色通宵达旦，红男绿女穿行在拥挤的街道上，各种商品陈列得新奇美观。成都一行的见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抗战期间，国民党统治区货币贬值，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生意萧条。商号里的青年人无事可做，不少人就溜到街上赌博、吸毒、逛妓院。看到这种情况，蔺成江联合了几个爱好戏曲、音乐的朋友，以陕西同乡会的名义，组织了一个“秦集”俱乐部。大家在一起学习演唱秦腔迷户碗碗腔。商号里的店员、学徒离乡时间长了，没事干特别想家，听说组织了俱乐部，都纷纷来参加。开始三五个人很快发展到了30 多人。俱乐部又成立了“秦华篮球队”，大家推举蔺成江为俱乐部的部长和篮球队的队长，俱乐部的文艺体育活动受到了陕西帮各号的欢迎。不管是掌柜的，还是店员、学徒，都爱听俱乐部的演唱，爱看打篮球。彭县当地的川剧俱乐部也请他们联欢演出。篮球队开始只是利用业余时间练习，慢慢地参加了社会上的友谊赛，一年以后便夺得了全县的冠军。

民国三十五年（1946），蔺成江探亲后返回商号，掌柜对他说，下面几个青年不守规矩，号上准备开除，叫他管账。他当时不知情况，没有表态。一出掌柜门，号上的几个店员就围着他诉苦：抗战时期，物价不断上涨。账上写的是净银子，商号给的是纸票子。一年挣的钱，连一斗米都买不到。家里穷得没办法，给号上说，不仅不解决困难，还要开除。蔺成江劝大家不要闹，相信商号一定会解决大家的困难，大家都推他为代表和商号交涉。蔺成江和掌柜谈了几次，商号不仅不答应解决问题，还执意要开除，谈判陷入僵局。一次掌柜派人把蔺成江叫到彭县公园，对他说，你有什么困难，号上给你解决。蔺成江对来人说，其他人问题不解决，我坚决不同意。掌柜对蔺成江等人软硬兼施，分化瓦解，千方百计地拖时间，谈了半年多都没有结果。商号里的账是员工们管着，大家决定将账封了。商号将员工们告到法院，法院得知商号的情况后，让掌柜和员工们协商解决，下来后掌柜又不理。商号能拖起，员工们拖不起。实在没办法，蔺成江给大家出了主意，利用禁烟逼掌柜答应员工们的条件。当时国民政府正在禁止吸食大烟，商号里的大掌柜王彦武和二掌柜、三掌柜都是大烟鬼，一天晚上，商号刚关门，王彦武等掌柜就开始吸大烟。员工们吆喝的吆喝，开门的开门，掇烟灯的掇烟灯，王彦武等一看形势不妙，赶紧托人说和，答应和大家谈判。员工的几个方案掌柜都不同意，最后一个方案将员工们账上的钱折成实物，才勉强同意。这次谈判成功是破天荒的，一时轰动了彭县周围的商号，点燃了成都、彭县、新都、什邡商号的烈火，员工们都纷纷起来和商号算账。但这次斗争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蔺成江、周世杰、贾兴文、顾汝敬、曹天福、张广田六人被“万盛成”商号开除了。

蔺成江生活无着，只好回陕西渭南。民国三十六年（1947）秋，蔺成江在广汉的朋友、渭南东塬人王汉民和他联系，说是几个乡党合股，准备办一个卷烟厂，叫他去四川广汉主持相关事宜。蔺成江带着妻儿到了四川，住在广汉北街的华茂祥酒店。这时，解放战争迅速推进，经济全面崩毁，中小商号纷纷关门。王汉民的卷烟厂没人敢出本钱，办厂的幻想破灭了。蔺成江只能在华茂祥酒店干活，酒店只供吃饭，没有工资。到后来，华茂祥酒店也开不下去了。他想回陕西，打仗使川陕的道路不通，妻子又生了第二个孩子，一家人生活困难。实在没有办法，借了乡亲一点钱，买了一部织布机，靠织布维持生活。

1949年7月，解放军某部侦察参谋张志明到广汉侦察国民党军队的驻防情况。张志明是大荔人，在罗江县陕西乡党开的酱园暂住，得知蔺成江在广汉，特地来找他。蔺成江这时穷困潦倒，心里十分渴望解放。听说张志明是解放军，心中十分激动。他向张志明详细介绍了广汉城国民党军队的驻防情况。张非常满意，嘱咐他更深夜静之时，把几张宣传标语贴到广汉街上。第二天天刚亮，他到街上一看，不少人围着标语，议论纷纷，说解放军要来了。

1949年10月，解放军解放了广汉县城。蔺成江一家人的心愿，就是可以回家了。广汉刚解放，张志明就通知蔺成江去县政府上班，并带他到县政府介绍工作情况和同事。无奈妻子坚决要回家，张志明只好同意给他20 天假，把妻儿送回家，然后返回县政府上班。军管会派了车，长途奔波四天，蔺成江一家四口终于回到了家乡。回到渭南后，四川广汉军管会多次发电报催促蔺成江到县政府上班。家里的情况不允许他离开，渭南当地的党组织也让他留下来参加工作，蔺成江再没有去四川。

1950年，蔺成江参加了土地改革和农村信用社的筹建。1952年参加工作，195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任官路区李十三乡文书、区长，蔺店乡党委副书记，蔺店管区党总支副书记，交斜管区党总支书记，凭信公社党委秘书。1966年社教运动后调渭南县购销经理部、渭南县商业局工作。1972年11月任渭南县城关供销社主任，党支部书记。1980年退休回到家乡，任蔺店镇政协学习组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副主任。

1988年，在蔺成江的倡导下，渭南市（县级）成立了民间皮影学会，他担任第一届会长。在任期间，他两次组织皮影艺人参加渭南地区民间艺术节，获得大奖。他撰写的《渭南皮影在四川》被收入区政协出版的《临渭文史资料》。他还给全国政协副主席、民革中央主席屈武送去了肖振华演唱的皮影戏，支持出版了《渭南民间皮影》《李十三十大本》。西安电影制片厂多次在蔺店为皮影学会录制音像资料。2005年5月，渭南市第一届皮影调演，蔺成江获“渭南皮影突出贡献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