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祖上以孝道、诚敬、忠厚、仁义传家,以程朱理学、阳明心学和张载关学为本,商耕医读并举。光绪年间,清朝廷闭关锁国,扼杀改革维新,科举僵化落后,国家内忧外患。严雁峰屡次科举不第,遂厌倦功名仕途。到了宣统年间,雁峰审时度势,果断变卖家中盐产,易产购地购书,在新繁和成都购地16000 亩,开设“镐乐堂”书店和“刻书坊”,恢复传统木刻印书工艺,购书、藏书、印书和售书并行。严家藏书印书经历雁峰、谷声两代,前后50 余年,藏书30 余万卷,其中州、府、县志2800 余部,有木刻印版3 万多块,印书质量上乘,成为清末至民国期间著名藏书家。
《贲园书库目录辑略》书影
严家购书藏书始于光绪二十年(1894)。此时严雁峰三十九岁,遵从母命,进京捐官。当时正值中日甲午战争,他亲眼见到朝廷大臣昏愦腐败,不堪任事,投降议和声不断,身感大局颠危,遂放弃捐官。返回途经西安时,听说曾任漕运总督的张芥航之孙有大量藏书出售,于是雁峰用捐官的银子将张家藏书10000 多卷购买后运回成都。光绪二十四年(1898)百日维新失败,“戊戌六君子”被杀,同窗好友杨锐、刘光第遇害,雁峰悲痛万分,坚定了埋头典籍收藏,保护祖国文化遗产的信念。此后,雁峰一边管理家中盐业生意,一边广泛收藏海内古籍善本。到清末,他家收藏精本图书5 万余卷。辛亥革命期间,为躲避战乱,雁峰将全部书籍装入棕箱,放在四川大慈、龙藏二寺寄藏。长久妥善保存藏书是一件大事。雁峰为此购买了清朝名将岳钟麒位于成都骆公祠街(今和平街)的旧宅,此宅占地七八亩,是三国时赵子龙家的原址,内有房屋一百多间。
民国三年(1914)春季开始,雁峰在院子花园内的景勋楼址修建“贲园书库”。书库设计是一座东西五间宽的三层楼,外形为石库状,青砖灰瓦,长约二十米,宽约十米,大门为满月形门洞,上方缠绕着藤蔓,建筑风格中西结合,基座有大象祥云浮雕,地下一层,地上两层,二楼有西式建筑特色的小阳台,内部楠木结构,外用砖石砌墙,门窗户牗,均包铅皮,库内四壁有通气孔,保持空气流通。地基用三合土严密处理,潮气不能侵入,库内温度恒定。书架书柜全用楠木、香樟木,可防虫防霉。东楼藏书,西楼藏书画和金石碑帖。楼外有两颗银杏,竹林环绕,花木相见,清新雅洁。贲园书库建成后,王湘绮题联为:“无爵自尊,不官亦贵;异书满室,其富莫京”。民国时期的蜀中名儒陶亮生曾这样描绘贲园:“书库建在花园中,系楠木结构,高大宽敞,外石,通户牖,为石库状,冬暖夏凉。”
“贲园书库”建成后,雁峰搜藏书籍更加痴迷,他让人放出消息,凡有善本珍本,不论远近,不惜重金,悉数收购。成都、西安、北京、南京、天津甚至日本的书商,手里有善本、珍本者,都与他联系。雁峰空闲时,在成都大小书肆走访,猎奇搜寻书籍。成都前清提督唐友耕之孙的家藏书籍,被雁峰登门收购。去外省时,经常以寻书为目的。一旦知道谁手中有精椠旧镌、秘籍善本,就设法拜访,并不惜代价购买。严家收藏书籍范围很广,内容涉及各个门类、各个领域,更看重医学、民俗、地域方面书籍,全国各地州、府、县志是收购的重点,各代志书的收藏基本齐全。收集有历代中医药专著,有些属罕见秘籍。收藏的胡林翼、严树森、曾国藩来往信札手稿,用兵的山川舆地图,顾炎武的《肇域志》手抄本,刘永福幕僚的《使越日记》手稿等,都是极为珍贵的历史文献。“贲园书库”收藏的子、史、集、志比较完整。其中有的比《四库全书》还齐全。比如时令类《四库全书》仅有二书,书目也只十一,而“贲园书库”此类藏书多达二十六种。《周易》类藏有《易说解考辩》《易.纬》《易. 图》《易(派别)》四种。雁峰经手共计收藏各类书籍14145 科,115232 卷,45982 册,成为“藏书甲蜀中”的收藏家。雁峰还亲手刻印校定书籍,经他刻印的有《关中金石记》《明·李、何、王、李四家诗集》《戴东原文集》《毛西河四种》《本草逢原》《温病条辨》等。
雁峰去世后,谷声继承父亲遗志,专心购书刻书印书藏书。他不断卖地易产,大量收藏古籍善本,加大严家刻书印书批量,刻、印、装、藏、售书自成一体。在院内开设了渭南严氏“刻书坊”,严家所刻书籍均以精善著称,字迹清晰周正,线条匀称,纸质柔韧洁白,得到中外行家的赞誉。刻书作坊在严家南门西侧屋内,常年聘请十几个镌刻高手,其中以陆吉山刻字最佳,章士钊对他评价最高,于右任还为陆写了《赠渭南严氏贲园刻字工人陆吉山二首》:“(一)自昔藏书又刻书,蒲津母氏建安余。渭南公子承家学,百籍流传世所誉。(二)早岁皋兰路(上海皋兰路)几经,左侯(左宗棠)版片已凋零。于今头白成都市,亦是严家聚德星”。印书房、装订书房在贲园书库东南方的敞房里,常年有四五人用刻好的木板印书,有二三人装订书籍,印好的书选择一部分存入书库,一部分向国内学术单位、著名学者赠送,其余书籍送“镐乐堂”出售。“镐乐堂”书店位于成都市桂王桥西街,以经营严家刻印的书籍为主。“好刻古书,椠本流布海内外”是他家刻书印书的特点。国史馆、华西协和大学、四川大学、四川省图书馆都有他家的赠书。通过西南基督教会宋诚之,华西协和大学张凌高、方叔轩等将丛书捐赠给苏联、欧美学术界,苏联列宁格勒图书馆、莫斯科大学图书馆、英国剑桥大学图书馆,都收藏有严家丛书,并回赠图书,发奖致函。苏联还以斯大林名义签署感谢信。美国国会图书馆还专辟有“渭南严氏精刻善本书籍室”。
严家公馆结构示意图
通过藏书阅读,谷声对历代典章制度、各地风土人情、名人掌故逸事都有所了解。他亲自参与点校、编纂、刻印书籍,严把纸质、字迹、印刷关,使得许多古籍善本、珍本赖以广泛流传,成为蜀中近代私家刻书的杰出代表。谷声还尊父亲的好友张森楷为义父,留在严家编订目次,整理藏书。森楷才识渊博,熟读古今书籍,根据贲园古籍藏书,制定出分类方法,按照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各种流派,对库存书目标注卷册、版本、纸色,造册登记。从建库到书目整理,10 余年间,谷声全程参与,对古籍版本、纸色、册数、品种、年代、刊地可肉眼观察,手感触摸,鉴别谬误。民国十二年至民国十三年(1923—1924),森楷经手过目书库全部藏书,编纂了《贲园书库目录》15 卷,撰成《贲园书库目录辑略》。
严家刻印的音韵学丛书(www.xing528.com)
贲园书库落成征诗文事略
谷声潜心整理,指导校勘刻印,将父亲倾力校勘的医学书籍镌刻印制为《渭南严氏医学丛书》,共《金匮要略浅注方论全编》《伤寒条辩》《温病条辩》《金匮伤寒论》《本草逢原》5 种,34 卷,百余万字,受到医学界的高度赞誉。谷声还亲自校勘镌刻印制雁峰编写的《渭南严氏孝义家塾丛书》。民国二十三年(1934),刊印《渭南严氏精刻善本目录》。应雁峰、谷声之邀,从民国初年起,龚向农、向楚、林山腴以贲园所藏书籍为蓝本,为《渭南严氏丛书》校勘了《音韵学丛书》《梦溪笔谈》《严氏家训》《四书》等大批精刻善本,其中《音韵学丛书》历时十年,先后刊刻32 种230 卷,被专家誉为唐宋以来中国音韵学之集大成。民国二十四年(1935),章太炎看到这套书后大为赞叹,还欣然为该书作序,此书在德国莱比锡万国博览会受到国际友人的好评。成都天气潮湿,书本长期保存易发霉。贲园藏书除常用的放在外边,其他书籍都装箱保存。在防止书籍因潮湿受损,谷声定期组织工人搬出通风晾晒。书库还长年雇有翻书工,逐本逐页翻书,保证几十万卷藏书避免虫蛀、水沤、湿气浸润。聘用这些翻书工的条件必须是文盲,因为不识字的人只翻书不看书,不会误事。当天气晴朗时,还轮换着将藏书搬出晾晒。
贲园书库落成征诗文简略——题贲园景勋楼藏书
严家整理古籍的种类很多,其中不少为善本孤本精本,贲园藏书为学者提供了博览研学的场地。廖季平对“公羊”“穀梁”经学深有研究,晚年在贲园坚持著书,手稿存于贲园。宋育仁以贲园所藏志书为鉴,编纂出了史学价值较高的《四川省通志》和《富顺县志》。林思进重修《华阳国志》、向仙桥重编《四川通志》都得益于贲园藏书。谷声与各地文化名人都有交往,自雁峰后30年间,严家藏书由11万卷增加到30 多万卷,收藏全国地方志达到2800 余种,整理古籍约百余种,雕版3 万多片,500 多卷,藏品之多,品位之高,可称私家藏书之最。民国三十二年(1943),于右任为贲园书写雁峰撰写的楹联:“无爵自尊异书满室贲园圣地,不官亦贵其富莫京文化客栈”。贲园书库有成都“天一阁”之誉,被誉为“蜀中古籍珍藏之宝库”。
贲园书库是蜀中近代文化艺术研究交流的重要场所,常是高朋满座。谷声仗义豪爽,为各界朋友免费提供食宿和书籍借阅。张森楷、廖季平、宋育仁、周雨林等长期住在贲园研究学术;书法家于右任、沈尹默、谢无量,国画大师张大千、张寒杉、谢雅柳等常到贲园献艺泼墨;屈武、孙科、关麟征、邵力子、章士钊、陈寅恪、林山腴、向楚、蒙文通、庞石帚、陶亮生、顾颉刚、马季明、朱少滨、杜斌丞、叶圣陶等,以同辈、同乡、同学、好友身份常在书库借书。贲园成为“文人学士艺术家之乐园”,严家一时被称为“陕西会馆”。民国二十六年(1937),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北平沦陷,张大千携家辗转沪、港、桂,次年夏来到成都,谷声腾出北院20 多间房屋,为大千及子女、大风堂工作室随行人员40 余人安排食宿,长期居住。将小客厅作为画室,用楠木为张大千制作巨型画案。
谷声作为严家第二代藏书家,倾心保护整理古籍,不为金钱诱惑,虽经无数艰险和敲诈勒索,始终矢志不移,保存了祖国珍贵文化遗产。民国十九年(1930),东京文禄堂向他收购所藏四川省地方志,重金利诱让其搜购四川各城镇户口簿籍,他见信后,愤然回绝。民国二十年(1931)冬至二十一年(1932)初,严谷声被成都城防司令部黄一民软禁,要求交出全部五万卷善本藏书。谷声在岳府街市政厅被关押一个多月,也宁舍万金,不弃一卷。严家通过杨虎城从中说情,在社会各界的呼吁下,最后被敲诈三万元才放出。民国二十一年(1932)冬,国民党二十八军某团长又将谷声绑架到灶君庙,再次勒索钱财。当时,华西协和大学教授朱少滨建议谷声出外躲避,他住在北平藏书家王晋卿家中,结交了不少同道中人。民国二十九年(1940),国民政府行政院长孙科愿以二百万元购买贲园藏书,谷声以父亲遗言为据婉言拒绝。民国三十二年(1943),美国哈佛大学曾以五十万美金,欲收购严家所藏2800 余部地方志,他依然拒绝。民国二十九年(1940),张大千介绍刘文辉文化参议黄锡成在严家居住,黄提出借阅《淳化阁帖》回家研究,同时将宋版《淮南子》一同借去,后谷声向其索要,黄不愿归还,还把谷声儿子严贞善关起来。新中国成立后,《淮南子》在刘文辉部师长罗亦群家中发现。而《淳化阁帖》自宋以来流传有序,自黄锡成拿走后,收藏界一直不知去向,后流落美国人安思远手中。2013年,国家文化部以450 万美元从安思远处购回,存放在上海博物馆。淳化阁帖上有吴湖帆的题词,证明曾为严家所收藏。四川解放前,国民党军政要员张群、黄季陆、朱家骅、杭立武等分别来劝谷声携带贲园藏书赴台或赴港躲避,谷声以各种理由予以回绝。
新中国成立前夕,周恩来通过邵力子致函严谷声,对他家收藏和整理古籍的事业表示敬重,对严氏两代人从事图书收集、整理,保存国粹表达揄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严家毅然将贲园全部藏书捐献国家,严家义举受到党和政府的嘉奖。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在成都视察,案头放有贲园收藏的古籍善本,后来对木刻印书也感兴趣,想设立国家木刻委员会。章士钊(中央文史馆馆长)函询严谷声,谷声还给章回写了木刻印书有关情况及渭南严氏精刻书目目录。贲园书库藏书交给四川图书馆共计30 余万卷,其中善本5 万余卷,自刻木版3 万多片,珍贵书、画、碑、帖文物数千件,每件藏书上都钤有《渭南严氏藏书》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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