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性思维与铁脚板功夫——打破常规释放创意

如前所述，将瞄准偏离视为文化结果的观点认为，福利污名化、羞耻感会让部分人放弃申请扶贫资源或社会救助资源。一项对我国民众羞耻感的研究发现了更为复杂的现象，部分真正贫困者由于羞耻感放弃申请低保，而大量非贫困者因感受不到羞耻感却积极申请低保^[30]。此次发放的《住户调查问卷》未涉及羞耻感的测量，无从对该发现进行检验。但农民存在追求公正、公平、普惠的心态，而农户的收入、房屋质量均难以精准测量且相互差异不大，这容易造成家境状况接近识别标准的“边缘户”争相成为建档立卡户的局面。而若如其所愿将其纳入建档立卡户管理，会导致建档立卡户数量过大，退出的压力也将增大；若不将他们纳入建档立卡户管理，容易造成干群关系及村民关系紧张。另外，懒汉、赌徒、酒鬼是否被识别为建档立卡户是个棘手问题。据当地干部观察，农村主要致贫原因有四大类：第一，天生智障残疾。第二，因供孩子读书、求学。第三，因灾因病。第四，懒散、好赌、嗜酒。将由前三类原因致贫的农户纳入建档立卡户，群众通常无意见，但第四类被纳入建档立卡户范围则会引发极大的矛盾。如一名干部讲道：若将懒汉、赌徒、酒鬼纳入建档立卡户，以后遇到护林防火、修路架桥等需农户出工出力的时候，其他农户会纷纷拒绝，会以说风凉话的口吻要干部们“喊建档立卡户去”。但是，若将懒汉、赌徒、酒鬼排除在外，又无法保证99%的识别精准率，也兑现不了“不让一个人掉队”的承诺。所以，实践中的识别非常复杂。面对“边缘户”和懒汉、赌徒、酒鬼的识别问题，玉龙县采取了两种创造性的措施。

针对“边缘户”，采取识别与帮扶相辅相成、卡内卡外同步消贫的办法。当地干部认为，建档立卡不是目的，解决“两不愁三保障”才是目标，而且“建档立卡户不是垃圾桶，想丢进去就丢进去”，丢进去容易倒出来难。所以，结合“1+N”识别标准，对于那些只有单项达不到脱贫标准的“边缘户”，不将其纳入建档立卡户，但给予针对性的帮扶，如对房子不达标的给予危房改造的帮扶、收入差一点的给予产业扶持。所以“帮扶”辅助了“识别”，卡内卡外皆在消贫。在卡内卡外同步消贫的思路下，玉龙县还明确提出并实施了“卡内卡外一体推进”的“破房烂屋”改造政策。政策实施对象是建档立卡贫困户、低保户、农村分散供养特困人员和贫困残疾人家庭四类重点对象，以及系统以外的四类重点对象即危房户、已享受过危房改造但仍是危房户、非四类重点对象危房户。玉龙县俗称其为“卡内”和“卡外”农户。对“卡内”“卡外”农户均实行相同建房面积标准^[31]，根据房屋危险程度和农户贫困程度进行差异化补助，实行“一户一方案”，户均补助1.0402万元，最高补助控制在3万元以内。之所以实施该项政策，是因为玉龙县发现，“破房烂屋”是造成错评、错脱的重要原因。同时，单独给予四类重点对象扶持也容易造成农户间的不平等，也不符合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要求。“卡内卡外一体推进”，不仅对玉龙县脱贫攻坚“三率一度”指标达标作出了贡献，更是整体上提高了玉龙县农户住房安全和居住卫生条件。玉龙县帮扶辅助识别、卡内卡外同步消贫的做法，一方面降低了建档立卡户的数量，降低了退出的压力，更重要的是实实在在地解决了农户“两不愁三保障”的问题，体现了玉龙县委县政府全心全意为民造福的情怀。

针对懒汉、赌徒、酒鬼的识别问题，一方面要求他们对被纳入“卡户”后如何自力更生作出承诺，另一方面争取非贫困户的理解和支持，同时推进精神与物质“双脱贫”。要求懒汉、赌徒、酒鬼在村民大会上公开承诺做勤劳的人，承诺要“好好地干农活”之后方才将其纳入建档立卡户；同时对非贫困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进行说服和解释。如鲁甸乡乡长张凤超描述：

刚开始做这个精准识别，一般户的老百姓的情绪是一个问题。因为这是人性嘛。你家是建档立卡户了，政策要扶持了，为什么他们一样事都不做，反而要给他们，我们辛苦地劳动，反而一样都不给。这个矛盾是很尖锐的。我们不遗余力地做一般群众的思想工作。我们就告诉他们，我们国家毕竟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说小一点你们就如一家人的两弟兄一样，他困难一点，就要帮助他嘛。你说这个贫困户就在你家隔壁，还沾亲带故，贫穷了这么多年，饭吃得那么差，没有钱。你自己生活好了，看见隔壁邻居或沾亲带故的人那么穷，你肯定心里也可怜他。现在政府来做，共产党来帮助他们，对大家都有好处。通过帮扶，贫困户的日子过好了。后来有一位一般户告诉乡干部说：以前的话，隔壁邻居有一家是贫困户，我们去田里面劳动，都是家里面留一个人，要防范啦。家里人不在的时候，怕火腿、粮食被那些人偷走，大家都是很紧张的。现在贫困户的日子好过起来了，我们下地干活可以放心不用上锁了，因为他们也好起来了，也不会冒险干违法犯罪的事了。

这个例子生动地说明，通过说服、解释能够争取到一般户的理解，使之进一步体会到帮扶的溢出效应。

另外，推进精神与物质“双脱贫”，对“等、靠、要”思想、守贫观念进行了综合治理，让一般户认识到即使懒汉、赌徒、酒鬼也能够被改造，他们也能通过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首先，通过会议培训、到田边地头、走村入户到家里面火炉旁边、火塘旁去谈心等方式，宣讲党中央和国家的扶贫政策，引导贫困人口响应政策跟上形势。采取在主流媒体开设专栏、在贫困村寨营造脱贫攻坚的浓厚氛围、选树脱贫先进典型等多种形式开展“自强、诚信、感恩”主题教育实践活动，营造出“脱贫光荣，守贫可耻”“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的良好氛围。其次，把党组织建设融入老百姓的生产生活。发挥基层党组织的作用，把党旗竖起来，把党员身份亮出来，党员率先做修桥补路等公益事业，到田间地头示范带头生产、带头致富，以党员的鲜活事迹感染贫困群众。再次，发挥驻村工作队员的感化作用。驻村工作队员不仅给贫困户送种苗、送猪仔等生产资料，还为其打扫卫生、整理内务，帮忙下地干活，请本村能手为贫困户做生产示范，以“真心”帮扶去“感化人心”。例如，在农户“五整洁”的专项行动中，“挂包帮”驻村工作队队员和挂联单位干部职工深入体察贫困家庭的生产生活，有意识有步骤地支持、引导贫困家庭转变思想观念，革除陋习。工作队队员更是身体力行，主动帮助贫困家庭做好内务整理、卫生清扫等工作，以实际行动感化贫困群众。贫困群众逐渐参与到专项行动中来，逐渐培养出讲卫生、重健康的好习惯。最后，塑造贫困群众的劳动习惯，培训其技能。如鲁甸乡太平村依托“扶贫建档立卡户合作社基地”（称为平康合作社，“平”即太平村，“康”即小康）发挥了该功能。基地以政策性投入为本金流转了65亩土地，村党总支部分支委和77户建档立卡户被吸纳为合作社社员。建档立卡户以劳动入股（一天一股），并按股分红。党组织支委负责基地管理、给出工的建档立卡贫困人员现场评定工分，但不从中取酬。每年收益的一部分分配给建档立卡户，剩余部分留存合作社。建档立卡户2016年分红方案是：到户分红（元）=建档立卡户户均保底分红2000元+劳力入股60元/工×（1+0.5）×合格出勤天数+民主测评等级奖励资金（评定结果分优、良、中、差四级，各级奖励资金分别为1000元、800元、600元、200元）。经过3年的运作，平康合作社培育了建档立卡贫困人口的生产习惯，提高了建档立卡贫困人口的生产技能和互助协作精神。

以“铁脚板”功夫做遍访是精准识别的关键。无论是初次识别还是动态管理，遍访都是最基础的工作。所谓遍访，就是“一进二看三算四比五议六定”识别程序中的“一进二看三算”，包村干部、村级组织成员和驻村工作队队员需对全村所有农户逐户调查走访，查看其家庭经济来源、家庭收入、消费水平、家庭资产、居住和生活条件及环境、劳动力状况和劳动观念等家庭综合状况，做到对每户的贫富情况皆有明白账。正是玉龙县在脱贫攻坚前线的所有工作人员不辞辛劳、兢兢业业地地毯式走访，让他们全面掌握了所有农户的综合状况，为精准识别和因户、因村精准施策提供了详细的第一手信息。

玉龙县的遍访有两个突出特点。第一，扎实。如前所述，仅仅是2016年、2017年的动态管理中，乡、村两级动态管理工作组就遍访了5.3万余户农户。据奉科镇党委书记和万松介绍，2016—2017年，他们开展了二十多次遍访，到2018年12月，他们的遍访已经达到了五十五次；虽然奉科镇的农户居住得很偏远、很分散，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从上一户到下一户耗费的时间很多，但他们硬是靠“铁脚板”的功夫，一遍又一遍地走了下来。第二，各级干部遍访。不仅乡镇干部、村委会干部和驻村工作队员入户遍访，县领导也坚持入户遍访。如鲁甸乡党委书记余永康讲道：(www.xing528.com)

我们玉龙县是有这种实实在在干事的氛围，因为县级领导对我们讲具体的事情多，县领导非常接地气的一点就是，他是遍访各个村，对村情民意是非常熟悉的……遍访村以外，我们还遍访农户，大家对村情民意，老百姓的生活、生产方式、生存的状态要掌握得比较细，这就需要我们的“铁脚板”。“铁脚板”，就是不停地翻山越岭、走村串户。这样做了之后，我们就把各个区域每家老百姓存在的问题搞清楚了。因为领导接地气，大家就能够讲到一起去了。

遍访提高了识别精准度和识别结果的公正性。在玉龙调查期间，各乡镇受访人员对遍访的作用都津津乐道。如鲁甸乡党委书记余永康说：

我有这样一个认识，就是习总书记提出来少数民族一个都不能少，一个人都不能掉队，我想的是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我们真真正正走到每家每户找每个人了解情况的时候，我们才觉得真的不能漏。漏了之后，我们就不能把具体的情况摸清楚，脱贫攻坚的工作就会流于形式了。所以，就是要一遍遍地遍访。

九河乡党委书记景灿春指出，识别过程中，遍访环节不能少，必须遍访；不能只访贫困户，不贫困的也要访，要把有关农户家庭综合状况的第一手资料收集起来；遍访要做到对家家户户的情况如数家珍，要做到当有农户对识别结果有异议时，能向提出异议的人详细说明各家各户的情况，说明为什么将那些户识别为建档立卡户、而另外一些不能识别为建档立卡户，要让提出异议的人心服口服。奉科镇党委书记和万松讲道：

为什么要入户，就是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真心实意的扶贫是公平公正的。你的邻居、你的兄弟、你的朋友，哪一户有问题你给我提出来，我们面对面地沟通，这是我们共产党人的一个优良传统，我们要理解群众，深入群众。你要是有不同意见，你就提出来，哪家该得，哪家不能得，哪家怎么样。有了这个遍访我觉得认可度80分就有了，觉得没问题了，觉得公平公正了。

各位受访者的叙述让我们看到，正是因为靠“铁脚板”功夫开展了扎扎实实的遍访，精准扶贫“第一颗纽扣”被扣严、扣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