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人类行为学的先验性

米塞斯对经济学的理解是基于对经济学发展的认识。他认为在经历了康替龙（Cantyllon）、休谟（Hume）和亚当·斯密直到穆勒（J.S.Myll）的发展以后，经济学“不再仅仅是一门关于人类‘经济方面’奋斗的理论，不再是有关人们追求商品和努力改善物质福利的理论。它是有关各种人类行动的理论”。米塞斯认为：

选择决定着所有的人类决定。在做出决定的时候，人不仅要在各种物质性的事物和服务之间进行选择，选项还包括了所有人类的价值。所有的目的和方式，包括物质的和观念的问题，崇高的和低俗的，高贵的和卑贱的，都被排列在了一起以供选择，而决定就是要选出一项，同时放弃其他选项。人们想要得到的，或是想要避免的事物中，没有什么是外在于这个选项序列之外，组成一个独立的有等级的偏好序列。现代价值理论拓宽了科学的视域，扩大了经济研究的范围。在经典学派的政治经济学之外，产生了有关人类行动的一般理论，人类行为学。^[32]

在这些引文里面，有几个问题是值得我们注意的。首先，米塞斯拓宽了经济学研究的对象，在门格尔甚至是亚当·斯密那里，经济学研究的前提，是人的自利行为，而这个“利”自然是物质利益，米塞斯把各种价值观都引入经济学的考察范畴，这使得经济学基本可以成为一种广义的社会科学。第二个问题是，米塞斯说“现代价值理论拓宽了科学的视域”，这个现代价值理论指的是什么？在这段引文之前，米塞斯说道：“经典价值理论向主观价值理论的转变远非一种更加令人满意的理论对另一种不怎么让人满意的理论的替代。”^[33]显然，现代价值理论指的就是主观价值理论。那么如果从主观价值理论的视角出发，选择行为指的只能是个体的选择行为，而不是集体的行为。因为主观只能从个体出发，或者说从主体的个人经验或体验出发。另外，这句话还体现了米塞斯对经济思想史的一种认识，就是经济学起初以传统的价值理论为核心，而现在已经开始转向主观价值理论。^[34]米塞斯自己就是要坚定地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最后，米塞斯把这门学科称为人类行动学（praxeolohy）。^[35]

图2-3　路德维希·冯·米塞斯

那么这门科学有什么特征呢，米塞斯认为：

作为思考和行动着的人，我们抓住了行动这个概念。在抓住这个概念时，我们同时也抓住了与之密切相关的概念：价值、福利、交换、价格和成本。行动这个概念必然暗示出这些概念，同时还暗示出估价的概念，价值和重要性的等级、稀缺和丰富、有利和不利、成功、利润和损失。所有这些概念和范畴都系统性地源自行动这个基本的范畴，在逻辑上展开这些概念和范畴，同时阐明它们之间必然的联系，这构成了我们这门科学的首要任务。而讨论价值和价格的基本理论，是这个阐述过程的起点。毫无疑问，这显然与这些学科的先验特征有关。^[36]

在这里，米塞斯明确指明了经济学是具有先验性的，这种先验性就来自人之行动所具有的先验性。之所以说行动是先验的，因为行动有一个普遍的前提，就是人总会觉得不满足。在这个普遍性的前提下进行的逻辑推导，自然是具有普遍性的。由此产生的各种理论也显然是永远正确的。(www.xing528.com)

但是，米塞斯认为，人们会对此有所误解，因为不满足这个先验的前提是来自人的生活经验。但是米塞斯认为，就像人都会死的一样，人也都会不满足，所以这一点尽管来自人的生活经验，但是不证自明。这个想法其实也是早期边际学派的学者，诸如杰文斯、门格尔等人可以认可的。

当认定逻辑前提是具有普遍性的、不证自明的，那么从这个逻辑起点开始，经过正确的推理，所得出的定理必然是正确的，它也因此是先验的。既然这是先验的，那么这些定理就具有了绝对性。米塞斯于是说：

没有哪种经验可以迫使我们放弃或修正先验的定理。它们不是来源于经验；它们在逻辑上先于它；在逻辑上，它们既不能被已经证实的经验证明，也不能反过来被经验证伪。我们只能依靠先验的定理理解行动。^[37]

其实在这里，米塞斯表达了他想要说的，也就是经济学原理不能通过经验证据加以证明。在这一点上他延续了门格尔的想法，但是与门格尔不同的是，他更明确地指出，之所以不能那么做，是因为经济学原理是具有先验性的，是绝对的，当然这里的前提是它的逻辑前提是普遍正确的，同时其逻辑推理也是无误的。

米塞斯认为，其实他之前的奥地利学派学者已经意识到理论所具有的先验性。在提到维塞尔的时候，他就认为，“维塞尔倾向于这样的观点，即经济学是门先验的科学”。在分析维塞尔的思想时，他指出，维塞尔所提出的“共同经验”（common experyence）与经验科学所关注的经验是不同的。所谓共同经验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感受到的。他说：

维塞尔称经济学的方法为心理学方法，但是他又鲜明地将这种心理学方法与心理学加以区分，他说，这种方法包括了“从意识内部向外看”，而自然科学（同时也包括经验科学）家“只是从外部”观察事实。……维塞尔坚持认为，经济学发现“意识中总有特定的一幕在上演，而且可以感觉到这是具有必然性的”。那么，为什么“还要首先去自找麻烦地从一个漫长的推理过程中推导出一个规律？其实每个人都能在内心中听到那个规律所发出的声音”。^[38]

所谓“从意识内部向外看”，也就是对于社会科学来说，因为研究者就是研究对象，研究者能清楚地了解研究对象的真实反应，米塞斯所说的先验的逻辑前提，指的正是这里的心理特征，这是人可以清楚把握的。而对于自然科学来说，研究者永远只是观察者，所以他从外部考察研究对象，所能把握的只是观察中的现象事实，但是对于观察对象的真实性质，却是很难把握的。我们之前也提到过，门格尔也认为社会科学比自然科学具有某些优势，其实所指与此相似，因为人们能通过经验感觉到某种必然存在的东西。然而门格尔和维塞尔都始终不敢明确地说，那是具有先验性的。他们都还必须说明，这个是通过经验得到的。米塞斯对此的解释是，当时盛行的方法论妨碍了他们那么做，而这种盛行的方法论就是穆勒的经验主义和心理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