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科学院的内生发展历程

彼卡尔斯基（Пётр Петрович Пекарский）是俄罗斯最早研究彼得堡科学院史的学者。他认为，彼得一世关于在彼得堡建立科学院的想法产生于1720年以前。（Пекарский，1870）281721年初，彼得一世在该设想的实现方面迈出实际步伐。

第一，派人赴西欧进行调研做前期准备。

1721年2月，彼得一世派图书馆馆员舒马赫尔^[14]出访法国、英国、德国、荷兰等国，为筹建彼得堡科学院做前期准备工作。具体任务包括：从巴黎科学院天文台索取工具图纸；在荷兰订购物理实验所需各类仪器；在巴黎邀请天文学家德利尔和解剖学家杜维内，在哈雷（德国城市）邀请沃尔夫，在伦敦邀请工具制造师赴俄工作。

图2-2　1724年2月8日枢密院关于成立彼得堡科学院的批件

在为期一年半的出访过程中，舒马赫尔深入了解巴黎科学院的运作模式，参加英国皇家学会的会议，与西欧学者交流了里海新地图、西伯利亚鸟类的绘画和文字说明等俄方研究成果，走访多个城市的图书馆和博物馆，并通过多种途径购买了图书、各类实验仪器和设计图纸，以充实彼得堡图书馆藏书和珍品陈列馆的藏品。他出色完成了彼得一世交办的大部分任务。

当舒马赫尔返回俄国时，彼得一世还在波斯湾访问途中。1723年初，彼得一世回到彼得堡，听取了舒马赫尔的详细出访报告，查看了他带回的所有物品。同年，彼得一世利用俄国在北方和南方战争^[15]中取得军事胜利所带来的和平期，指示御医布留缅特罗斯特规划彼得堡科学院的建设规模以及专业设置，编制科学院章程草案。

图2-3　彼得堡科学院首任院长布留缅特罗斯特（1692—1755）

第二，制定并颁布彼得堡科学院章程草案。

彼得一世亲自制定了《科学与艺术研究院章程草案》（Проект положения об учреждении Академии наук и художеств，以下简称“章程草案”）的基本框架。1724年2月2日（俄旧历1月22日），俄国枢密院讨论并通过了《章程草案》。该文件虽名为“草案”，但在1747年以前却是彼得堡科学院唯一的章程性规定。《章程草案》明确了彼得堡科学院的性质、目的、组织机构、学术研究领域及日常工作管理等内容，共计29项条款。

《章程草案》首先界定了“大学”（университет）和“科学院”（академия）之间的区别：大学指在科学上达到一定水平，并负责教授年轻学生的科学家集合体。在科学院中，那些通晓科学成就的科学家们的职责在于通过新的发现来努力完善和增加科学知识。建立科学院的目的就是：增长人类知识，促进国民教育，以便提升国家名誉。（Невская，2000）25

图2-4　彼得一世修改章程

《章程草案》规定：彼得堡科学院属于国家机构，不从属于枢密院，而直接“在皇帝的管理和保护下”（Копелевич，1974）190。就内部管理而言，这个机构应该“自主管理”，有权从自身成员中选举“常任”院长。（Копелевич，1974）190^[16]科学院聘用的研究人员属于国家公职人员，由枢密院挑选、任命。研究人员的年薪、住宅、木柴和蜡烛等物资条件（大致与当时西欧大学教授获得的物质保障相当）也由国家提供。（Невская，2000）29因此，彼得堡科学院的研究活动属国家行为，研究成果相应地归国家所有。这对于刚刚形成“把科学事业作为国家公务”概念的俄国非常重要。

彼得堡科学院拥有数学、物理、人文等三级研究领域，下设附属中学和大学。科学院聘用的研究人员分为院士（академик，即教授профессор）和研究助理（адъюнкот）两种类型。科学院成员肩负发展科学和普及知识的双重使命，院士兼职附属大学教授，而院士培养出的优秀大学生则兼任中学教师。彼得堡科学院没有自主选举院士的权利（这条规定直至1747年才得到修订。1747年以后，俄国科学院开始自主选举院士）。

《章程草案》强调了彼得堡科学院作为“研究团体”（исследовательский коллектив）的作用，对院士的权利和义务进行了规定。院士享有自由使用图书馆和珍品陈列馆、通过图书管理员借出必要书籍和工具等权利，但同时必须履行以下义务：跟踪了解本领域的科学发展成就，并努力推动其后续发展；出席每周的学术例会，展示个人研究成果，并在例会上与其他专业的研究人员分享研究经验、发表意见（Невская，2000）29；向科学院秘书处报告自己的发明和发现，并在必要情况下接受皇帝及幕僚们的评论；为一些优秀的外国科学书籍编写摘要，并将所讲授的教科书翻译为俄语。

与其他国家的科学院章程不同的是，《章程草案》明确了彼得堡科学院的经费规模——24912卢布。这在当时是一笔数目惊人的经费，相当于从纳尔瓦、杰尔普特、派尔努、阿伦斯堡（均为爱沙尼亚的城市）等城市征缴的商业税总额。（Копелевич，1974）187根据此预算，除去支付工资部分，彼得堡科学院还有5500卢布的额度可用来购买书籍、进行试验或支付木柴、蜡烛及其他开销。而当时巴黎科学院类似开销是12000里弗尔（约合3000卢布）；柏林科学协会相关额度为1000泰勒（约合750卢布）。（Копелевич，1974）192^[17]

第三，向西欧通报信息并邀请西欧科学家。

1724年2月8日枢密院发布成立科学院的命令之后，俄国政府马上通过以前建立的各种渠道，向西欧各国通报成立科学院的消息。由于渠道畅通，4月17日出版的莱布尼茨的《新学术消息》（Новые ученые ведомости）杂志刊登了这条消息，同时刊登了彼得堡科学院《章程草案》的摘要（主要涉及院士的义务部分）。此后，该杂志又陆续介绍了科学院附属大学简况、拟讲授的课程、邀请西欧科学家到彼得堡工作的有关进展等，对创建初期的彼得堡科学院进行了良好宣传。

按照设想，彼得堡科学院拥有三级研究领域，在最初阶段设立11名院士。（Невская，2000）7相关研究领域包括：(www.xing528.com)

第一级：数学。包括高等数学（算术、代数、几何的理论研究）、应用数学（天文学、地理学、航海学所需要的数学知识）、力学、生理学。

第二级：物理学。包括理论与实验物理学、解剖学和动物学、化学和应用医学、植物学等研究方向。

第三级：人文学科。包括演说与教会史、古代与近代史、自然法与公共法、逻辑与形而上学等研究方向。（Невская，2000）26

由于拟邀请的科学家将来除了从事科学研究工作，还需在科学院附属大学用拉丁文进行授课，因此彼得一世要求邀请具有“大学风格”的科学家，以便将科学院框架下的教育提升到欧洲大学的水平。（Копелевич，1974）192

彼得一世任命舒马赫尔为科学院的责任秘书，负责从国外邀请彼得堡科学院未来的院士。布留缅特罗斯特也开始频繁与国外进行通信予以推动。候选人员的挑选和推荐工作得到了德国哲学家沃尔夫、德国天文学家多佩尔迈尔^[18]以及莱布尼茨的杂志《科学论文集》（Асtа Еruditоrum）出版人门克等人的积极协助。

俄国驻法国大使库拉金（Борис Иванович Куракин）、驻普鲁士大使格罗夫金（Александр Гаврилович Головкин）等俄国外交官在挑选西欧科学家的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725年3月6日（俄旧历2月23日），叶卡捷琳娜一世^[19]转发了彼得一世颁给库拉金大使的诏书“关于邀请科学家至俄罗斯科学院并为有意前往者提供必要补助”（О приглашении учёных людей в Российскую академию наук и о выдачи，желающим ехать в Россию，нужных пособий）。俄罗斯科学院档案馆保存了彼得一世与驻外使臣之间的数十封信件。信中显示，驻外使臣利用自己在欧洲科学生活中消息灵通的优势，积极贯彻彼得一世的政策并维护祖国的利益。他们编写相关科学家的简要介绍材料，并负责考核一些被推荐的人选。格罗夫金在给布留缅特罗斯特的信中建议，不论是对于那些“对我们急需发展的事业有益”的人员，还是对于通过与彼得堡之间的谈判来抬升自己在欧洲的价值的人员，俄国方面都应保持克制和谨慎。（Копелевич，1974）193-194

根据欧洲的惯例，彼得堡科学院与被邀请的科学家签署书面合同，确认相关权利和义务。第一份合同于1724年9月1日签订，对方签约人是德国植物学家巴克斯鲍姆（Jоhаnn Сhristiаn Вuхbаum）。（Кузнецова，1999）26他是首批院士中唯一一位在俄国签合同的人。之前他在俄国政府设在彼得堡的医学部已经工作多年，负责管理药用植物园。巴克斯鲍姆一生研究了约500种植物，发现了若干俄国稀有植物品种。截至1725年，共有17位西欧科学家接受了彼得堡科学院的邀请。除巴克斯鲍姆外，还有多位当时在欧洲学术界已拥有相当地位的人物，比如法国天文学家德利尔^[20]（他当时既是巴黎科学院院士，也是法国历史最悠久的学术机构法兰西公学院的数学教授。与他的谈判持续了好几年，后来在库拉金的协助下，终于成功将其邀请至彼得堡）、瑞士数学家赫尔曼^[21]（他是数学界久负盛名的瑞士“伯努利家族”^[22]中雅各布·伯努利的得意门生。早在1701年他就当选了柏林科学院院士。来到俄国之前，他已在意大利帕多瓦大学及德国法兰克福等地担任教授长达20年，在欧洲数学界享有广泛知名度）、“伯努利家族”中的尼古拉·伯努利^[23]和丹尼尔·伯努利^[24]两兄弟、德国数学家比尔芬格^[25]（来到俄国之前，他已拥有德国哈雷-维滕贝格大学的哲学教授和数学教授头衔）等。

在西欧，特别是德国，拥有“教授”头衔的人享有崇高的社会地位。邀请这些人放弃原来的一切而来到彼得堡科学院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了吸引并留住这些外来科学家，彼得一世为他们提供了最优惠的物质条件，不仅支付高额的薪酬，还免费提供住房及生活用品，并报销差旅费等一些必要开支。彼得堡科学院成立当年，俄国政府拨付给科学院的经费占全国年收入的0.3%。（Пономарева，1999）5据1870年出版的《彼得堡皇家科学院史》记载，科学院研究人员的薪酬较高。比如，1726年德利尔的年薪是1800卢布，赫尔曼的年薪为1500卢布。由于他们在来彼得堡之前就已在欧洲享有知名度，而且是其他科学院的院士，因此他们获得了高收入。其他教授的年薪从500到1000卢布不等，研究助理的年薪则是300卢布。（Пекарский，1870）34叶卡捷琳娜一世登基后，布留缅特罗斯特利用叶卡捷琳娜一世对科学院的庇护和支持，为院士及他们所带的学生争取到了彼得堡瓦西里岛上的住处，相关费用由国家承担。房子的原主人是男爵莎菲罗夫（Пётр Павлович Шафиров），他曾是彼得一世时期的高级外交官，也是俄罗斯帝国最高荣誉勋章——圣安德烈大帝勋章（Императорский орден Святого апостола Андрея Первозванного）的获得者。他的住所是当时彼得堡最好的房子之一。可见，外国院士们在俄国的待遇相当不错。

更重要的是，俄国提供了便利的科研条件。学者们不受教条和权威的束缚，不迷信于权威。这样的学术环境对于那些希望另辟蹊径开创学术辉煌的外国科学家（尤其是年轻科学家）而言颇具吸引力。1725年11月10日，比尔芬格在给友人拜耳^[26]的信中写道：“在这里，我们拥有科学发展的一切必要条件。每个人从事的都是自己最喜爱、最熟悉的科学研究……我相信，其他任何一个科学院或者大学都没有类似这里的保障和特权。关于这里的图书馆，我要说，请您相信我，只要是与科学有关的任何一本书，不管是数学的、医学的还是物理的，哪怕是相当稀缺的书籍，在这里没有找不到的。”（Смагина，2004）彼得堡科学院院士、后来享誉欧洲的数学家L.欧拉^[27]也曾回忆道：“我和所有其他有幸在俄罗斯帝国科学院工作的人都不能不承认，我们的现状和拥有的一切都应归功于我们以前在那里所享有的优越条件。”（格雷厄姆，2000）27

1725年，彼得堡科学院首批院士终于如期抵俄，其中德国科学家占据多数；他们平均年龄为24岁，多数单身，年龄最大的47岁（当年彼得堡科学院全体成员信息见表2-1）。（Кузнецова，1999）27-281726年1月1日（俄旧历1725年12月21日），枢密院发布“关于成立科学院并任命御医布留缅特罗斯特为院长”（О заведении Академии наук и о назначении президентом оной лейб-медика Л.Л.Блюментроста）的命令。1726年1月7日（俄旧历1725年12月27日），彼得堡科学院成立庆典暨首次全院大会隆重举行。叶卡捷琳娜一世携安娜公主和伊丽莎白公主出席，枢密院议员、教会主教、将军、外国使节等彼得堡所有的显贵悉数到场，参加活动的总共400余人。比尔芬格和赫尔曼分别就“科学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彼得堡科学院的任务”以及“在陆地和海洋上确定经度的最佳方法”等当时最重要的若干科学问题做了学术报告。（Невская，2000）6，44-45俄国近代科学研究的大幕正式拉开。

表2-1　1725年彼得堡科学院全体成员一览表^[28]

续表

①迈尔和葛罗斯是作为比尔芬格的学生与其一起来到俄国的。他们在来俄一年之内均被聘为特职教授。
②特职教授（俄文Экстраординарный профессор，德文Аußеrоrdеntliсhеr Рrоfеssоr）是德国高等教育体系中的一种职称，不属某一具体教研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