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指出“大多数底层人民都不会选择公开性的群体性抗争,因为这种抗争方式很可能会危及到自身的安全,乃至会危及到自己的生命”。因此,日常抗争才是弱势群体反抗强势群体的主要形式,L公司的新生代农民工日常反抗形式主要有如下几种类型。
1.不签劳动合同
在用工荒的背景下,为了获得更多稳定的劳动力,L公司在工资待遇上做了明显的划分:以漂染工为例,有正式劳动合同的漂染工基本工资为1700元,外加生产奖和加班费,并且每月可以享受四天的带薪休假福利,还能拿三个半月的工资作为年终奖。而没有劳动合同的漂染工的基本工资为1550元,外加生产奖和加班费,每月只可以享受两天的带薪休假福利,只能拿两个半月的工资作为年终奖。通过以上对比,临时工平均每月的收入要比合同工的少300元左右。即使存在比较大的收入差异,据公司人事部门的估计,L公司每月大约有10%的员工(主要是新生代农民工)主动选择不签劳动合同。为了更好地留住员工,L公司专门制定了《员工离职管理制度》,该制度共包括十六条内容,其中第九条“离职申请”规定:
“因个人原因而未按合同约定,单方解除合同的员工必须提前30天向公司提交书面辞职信,在得到公司人事部门许可下方可办理离职手续。”
而第十三条“离职结算”规定了员工如果要办理离职手续的话必须要结算违约金和赔偿金,具体规定如下:
(1)违约金。由违约性离职所带来的违约金,由人力资源部依照公司合同违约规定核算,由违约人承担。
(2)赔偿金。违约性离职给公司所带来的一切损失,包括物品损失、培训损失等,由人力资源部和财务部一起展开核算,由违约人赔偿。
由此可见,合同工要想顺利辞职至少要满足两个方面的条件:一是必须要提前一个月向公司提交书面辞职报告,还需要得到公司领导的同意。二是必须要赔偿公司一定的违约金和赔偿金。由于辞职手续比较繁琐,还有一定的经济损失,所以有许多新生代农民工宁愿每月少拿几百元工资,也不愿意让一份书面合同把自己给限制住。
“虽然L公司工资待遇还算不错,但听说这边管理比较严格,领导比较能整事,还经常加班。我来这儿赚钱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想接触一下社会,增加点经验。说不定哪天就不想干了,如果签了合同的话,就很麻烦了,想走还要找领导签字,还得扣钱,不合算。”
由于辞职通常会给企业带来可能的停工成本以及雇佣和培训新员工的成本,因此,学者们通常把辞职看作工人对付企业的重要武器。史密斯认为劳动具有“流动不确定性”,工人有权决定将劳动贡献给谁,或者说个人具有终止劳动合同的力量,工人的辞职权力是劳资冲突的一个原因,并把高流动率视为劳动者力量的重要表现。[5]程延园也认为劳资双方都拥有市场力量和关系力量,退出是工人最为重要的关系力量之一。[6](www.xing528.com)
2.口头宣泄
在L公司,工人之间、工人和管理人员之间充斥着各种粗口。首先,讲粗口是农民工发泄不满的重要方式。斯科特在《弱者的武器》中描述了东南亚的农民对地主心怀不满时,往往会采取当面恭敬有礼、背后却讥讽嘲弄的双重态度。在调查中我们发现,L公司的新生代农民工面对严厉的基层管理者也会采取当面顺从,背后表达不满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有些领导罚钱很凶,我们都在背后讲他坏话,有时候也直接骂。不过也就是说说,发泄一下,毕竟他是个领导,我们还都想着在公司干呢,总得给点面子嘛。”
新生代农民工不仅每天从事着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时常面对来自基层管理者的各种约束,日常用语已经无法帮助他们发泄承受的各种压力。因此,许多农民工选择短促有力的粗话来发泄自己的情绪。对于新生代农民工来说,说粗话不只具有解压阀的功能,还具有抗争性表达的意义。对一些性格外向的新生代农民工来说,有时会故意参与甚至主动挑起说粗话的行动,以勇敢无畏的态度来挫败管理者以粗话来羞辱农民工的企图。
“干工作出现差错也是正常的,我们又不是机器,有问题你可以好好说啊,可有些领导就喜欢骂人。有一次我的一道工序出了点问题,班长过来就开骂,骂的还很难听,我当时就火了,就开始和他对骂,并且比他骂的还难听,最后,他还不是自己灰溜溜地走开了,他就是专门拣软柿子捏。”
3.越级上访
由于对企业基层管理者信任缺失,一些新生代农民工便会采取越级上访的形式来表达不满或者反映自身的利益诉求。越级上访是指新生代农民工越过企业基层管理者直接向企业高层反映情况、表达利益诉求的活动。L公司虽然不允许工人直接向高层领导反映情况,但是为了建立一条“下情上达”的非常规渠道,2013年专门设立了“董事长信箱制度”,这使得工人可以不经企业基层管理者,直接向企业高层领导进行利益表达。同时,为了解除工人的后顾之忧,这一制度明确指出:“只要是来信内容真实、符合法律规定、用语文明,员工可以通过匿名信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见。管理人员不能对来信私自扣押,更不能通过任何方式调查来信人的各种资料。”因而,从制度设计上看,它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官僚体制的弊端,对于工人表达诉求、反映问题发挥了积极作用。
“自从董事长信箱成立以来,班长和工段长对我们的态度变化还是挺大的,我是2009年来的,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制度,班长和工段长就像土皇上一样,说罚款就罚款,说加班就加班,一点都不考虑我们的感受。现在他们收敛了不少,扣工资和随便罚款的情况少了。如果他们太过分了,我们告到上头,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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