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志铮
蒋志铮
蒋志铮 原上海丝绸进出口公司经理,香港华润(集团)驻上海办事处首席代表
蒋志铮,1950年从上海商学院保险系毕业后进入中国蚕丝公司。曾任计划行情、货源、丝绸、复制品科科员、副科长、科长。1963年筹建人棉科,该科次年就被评为上海市先进集体。1973年任复制品科副科长,努力争取配额,率先开创了用混纺原料加工制作时装出口的做法,并开发出日本和服腰带绣花加工业务,创年出口上亿美元。1977年到日本东京举办和服腰带展销。1978年参与上海首项及丝织四厂、五厂、十五厂的补偿贸易,努力开拓丝绸时装出口。1978年起任上海丝绸进出口公司副经理、经理。1979年首次在东京举办大型时装表演,把中国时装推向世界,上了日本17家报纸的头版头条。1984年又把内地的模特送到香港去表演,推动了我国时装的外贸出口,被著名的法国ELLE杂志赞誉为“中国丝绸时装的先驱”。1983年任上海市外贸总公司副总经理。20世纪90年代初担任香港华润(集团)驻上海办事处首席代表。曾兼职上海服饰学会副理事长、中国流行色协会常务理事。一生创造了中国五个第一:第一个在国外(东京)举办时装表演;第一个联合工业部门培养中国模特儿;第一个成立上海丝绸流行色协会(因国家只能有一个流行色协会,后被纺织部接管,改为中国流行色协会);第一个把自己培养的模特送到香港去参加时装表演;第一个在中国开展补偿贸易。2015年9月被上海服饰学会授予特别贡献奖。
我把这个和服腰带做到了年出口上亿美元
我1927年出生于杭州。我父亲是电灯公司的一个职员。我五年级就到上海了,小学在杭州读的,中学在上海读,起先在启秀女中,那是一个地下党员多的学校。后在仿德女中念了高中。1950年我毕业于上海财经学院,以前叫上海商学院,学保险。我们学校最有名的专业是会计,然后是银行,都是算钱的,我不喜欢。而保险系设有高等数学和高等统计,我觉得这个还适合我,我喜欢数理化。
1950年毕业是统一分配的,我被分到上海市丝绸公司,那时候叫中国蚕丝公司。后来一部分人搬到北京,成立了中国丝绸公司,我留在上海。
我在上海市丝绸公司搞丝绸,干了三四十年,丝绸的业务我太熟悉了,我除了秘书、科技没做过,财务做过,什么科,什么绸,什么行情计划科都做过,1963年我被派去筹建人棉科。那个时候是计划经济时代,计划科的权力是很大的,我写一份东西就变指令性的了。
我毕业到公司才两年就做了计划科的组长,1956年就被提为副科长。人事科长对我说你要请客,我说我请什么客,她说你已提副科长,我说你们搞错了嘛,我怎么提了副科长?然后副科长一做做了22年。计划科后来改为计划行情科,然后又到丝绸科去做副科长。在“文革”中造反派怕我掌权,我天天被批斗、游街,被抄家。后来我又参加上山下乡慰问团,天天翻山越岭去看学生,我把膝盖走坏了。
1973年,我从“五七干校”回来,被弄到个最小的科室,叫复制品科,一年出口才几百万美元。里面的商品很多很多,有的很有发展的前途。
(左三)参加首届对外洽谈会开幕式,1982年,上海
上海是没有丝的,丝是浙江的、江苏的、四川的,浙江的丝是最好的。后来浙江自己出口了,丝难做了,我就搞混纺,涤棉、中长纤维等。几种纤维混纺,面就大了。比如我把那个棉跟那个羊绒混纺就变得很高档了,200美元一件衣服。所以说把我弄到“小儿科”,还是最有发展前途的一个科。
“小儿科”当时只做一些传统东西,一年出口只几百万美元。我去了以后,把它改成做时装为主,那个时候没配额,我拼命地做,来料加工也做,什么都做,做完以后,这个配额就是我的了,配额就是钱,所以很卖命。配额有了,我就做和服腰带,来料加工,进料加工,和服腰带还要刺绣。“文革”的时候,有人说我是“台湾加工厂”。有天在交易会碰到姚依林部长,我说姚部长,我怎么变成“台湾加工厂”了?他说,你的人造丝不是进口的吗?我说是。他说人造丝是不是来料加工?进料加工?我一想对呀,我这个人胆儿也蛮大的,我想做的事情,我认准了我就非得要做。
后来我把这个和服腰带做到了年出口上亿美元。姚部长说,在广交会上,你别放在很耀眼的地方。“审查”时,我就把它悄悄地放在一个角落里,前面还拿别的东西遮了一下。所以我的东西都是经过“审查”的。
(前排左二)在东京举办时装表演,与举办方合影,1979年,日本
我1980年就到日本搞时装表演,在日本东京
我丝绸公司做的服装,不是龙就是凤,如浴衣,背上都绣了龙和凤,哪一个东西没有风险的?后来姚部长说,你悄悄地干吧,没事。那个时候周总理来视察,我们都排队欢迎总理,总理说你们怎么全是灰不溜秋的,不是白的,就是灰的,就是黑的。你们到交易会怎么不穿得漂亮一点?我们心里想,我们也喜欢穿得漂亮一点,但是那个时候好像没有那种习惯,就是白灰黑。其实说实在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那个年代没有办法,全都是灰不溜秋的。后来我为了推销我的丝绸服装,我就搞时装表演。
我1980年就到日本搞时装表演,在日本东京。那个时候人家都觉得你这个胆儿真大,你怎么到东京去搞时装表演?我采用了一个变通的办法,假如说我申报要到东京去搞时装表演,没领导敢批。我找了八木株式会社的人来,我说我跟你商量一下,我给你每件衣服一块钱,这个一块钱就是给你帮我请日本最最有名的设计师,请他来帮我搞,因为我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时装表演,我自己也没看见过,不知怎么搞。八木株式会社的人说可以,然后他就去请,他说日本当时最有名的叫Hanae Mori,中文译出来就是“森英惠”。她人好,跟我是同年的,我们后来是很好的朋友。她倒不是为了钱,她是为了政治,好像政治上表示友好吧,她就来帮我搞了。她是世界著名时装设计师,他们全年的日程都是排好的,帮我是临时的,半年要来三次,了不得了。当时森英惠是世界上坐飞机花时间最多的女人,所以人们说我本事还挺大的,怎么请到她的?你晓得我怎么请的?我把八木(株)请来,我说你无论如何想什么办法,非得帮我找到一个日本最有名的,因为你一找到最有名的,其他人都会跟着来了,你找一个没多大名气的人没用的。八木(株)夫人的字写得很漂亮,就请她“娓娓动听”地写了三封信,这么巧的,就这三封信打动了森英惠,然后森英惠半年里面来了三次,她非常认真,说出来都是故事。
这个腰带绣花都是在浙江黄岩绣的。那个地方绣花,女工叫抽拉雕。就是把丝抽掉,把它抽掉以后,缝出一个花来,拉丝,拉出来,雕是剪刀刻掉,他那个抽拉雕有花,有镂空的嘛,所以叫抽拉雕。森英惠到临海、黄岩那地方去看,然后就非常认真地跟我合作。实际上这衣服全是她帮我设计的,颜色也是她帮我选的,限于时间,只有一个款式。七个颜色就在东京舞台表演了半个小时。森英惠的时装表演跟人家一般的还不一样。别人就坐着看,她不是,她自己有一个大厦,里面有一个表演厅,很高级的地方,就在日本的新宿。她是一面吃饭,一面看表演。表演结束后让我上台讲话,我穿西装,穿的那个西装正正规规的,一看就非常土,不像搞时装的。后来我自己看了,都很好笑,但是我也不好笑出来。我非常紧张,紧张得直冒汗,走到台前,我稍微休息了一下,擦擦汗再跑到台上去。他们说我说得真好,其实我也是临时被逼出来的,我自己想想也蛮好笑的,走到那个台上先要擦汗。我们那个翻译比我还要紧张,老挤我,挤得我都没地方站了,他怕犯错,他的日文不是很好。(www.xing528.com)
时装表演我就搞了两次,那个费用太大了,请人也不容易。我第一次用的是外国模特,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我回来自己搞模特。因为当时没办法,我根本就不懂时装表演,我哪来的模特呢?用的是外国的,这个外国的模特还是挺贵的,不过当时我是每件衣服一块钱包给他们了。我也不知道最后轰动得不得了。表演第二天,日本17家报纸都在头版头条报道,反正日本有名的,就是世界有名的,那个法国的“老佛爷”Karl Lagfeld、美国的Bill Brass都来看了。他们都说中国人怎么会懂利用森英惠的名气,让她为中国设计,把在中国生产的绣衣时装拿到日本来表演,觉得很奇怪。
但我还觉得心里不舒服,我为什么一定要用外国人来表演我们的时装,所以我回来后就下了决心,我要搞自己的模特。我自己是做外贸的,这个模特是不好管理的,假如模特一跑掉,那我自己也不好交代。我就请工业部门帮助,他们女工多嘛,可以一面工作,一面排练,成本也低,就这样排起来了。当时那个年代是不能露肩的,模特要穿一个小上装把肩遮起来。
1984年我把自己培养的模特送到香港去表演,去表演的时候,全部都是浓妆
1984年我把自己培养的模特送到香港去表演,去表演的时候,全部都是浓妆。下飞机后,香港的几个头面人物就说了,说你们看,你们还不相信改革开放,现在连模特都出来了。因为他们说上海原来是最保守的,而广东是最开放的。上海市委很高兴,然后把送模特出去的图片,都放进《上海在前进》里面了。一个展览会,你看别人都不敢送出去,辽宁也等着不敢出去,广东也不敢出去,就我们上海模特出去了。那个时候一下飞机,社会影响非常大,原来我们准备演三场,300个人一场,结果演了七场,大概有700个人一场吧,后来人家都站着看了,所以那个真的可以说是空前的了。那个年代大家都不理解,那个裕华国货的老总就跟我说,他说他站着看了三次。那个老总叫俞国春,他说他真不敢相信,你们怎么一下能有自己的模特呢?
当时时装是我们自己的,其实这个时装有一些是“抄袭”的,就是把外国人的时装拿来改一下。我请来刘培基(梅艳芳临终前一直陪护在身边的那个人)帮助,他非常有名,是香港当年的青年首席设计师。他跟我说笑话,说你晓得我给你看一下得多少钱?我说我不知道,你说好了,我没问题。他说我钱是不会收你的,但是告诉你,我看一下就是20万。当时20万了不得,所以到现在我们还是好朋友。他把香港的房子卖了,移民移到泰国去了,现在买不起了,就买到我们深圳罗湖火车站的旁边。他现在又非常有名了,香港的展览馆,给了他一半的地方展出他的作品。他把我们的衣服,比如说我们的旗袍吧,也不像旗袍,也不晓得什么服装,他就那么一捏,用个带子一缩,就像越南的服装了,所以这个人确实也是一个天才,现在住在深圳。
(左)在香港举办时装表演,1984年,香港
(前排中)与皮尔·卡丹合影,1999年,香港
到外面去演出,都要有人捧的呀,我到日本去是因为森英惠有名,有人捧。你到香港去,谁知道你这个上海人是什么人?没人认得我蒋志铮,所以说我就借了刘培基,在香港都有人捧他的呀,然后我又借了几个香港人的夫人(她们都是做服装的),请他们来帮忙嘛,就火了。所以这些事都是要经常跟他们保持点联系,就是说,本来也不懂的,这点我倒是做得不错,然后跟他们商量,请他们帮帮忙。所以人家不相信,你怎么能请到森英惠呢,好像在讲故事。
我喜欢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做别人没做过的生意
对丝绸产业来说,这些时装表演起到了不少作用。到外面去过以后,回来我们培养自己的模特,带领模特到各地去表演,这样一来,生意好得不得了。那个丝印的厂长石中善跟我说,蒋总你们这个时装表演以后,我的生意翻番了,我的利润也翻了。当时人们好像没有看到过什么时装表演,所以静安宾馆借给我排练场所,还提供食宿,都不要我钱的,只要我给他们一点入场券就可以了。
1978年开始,我任上海丝绸进出口公司副经理、经理,一直做到1983年9月。同年出任上海市对外贸易总公司(归属外贸部)副总经理,一个单位两块牌子,我一直都没离开过外贸。56岁那一年,我到上海市对外贸易总公司当副总经理了,是第一副总。上海市对外贸易总公司主要就是搞外贸的,丝绸公司是我们下面的分公司,我也不太去管他们了,没有这个精力,忙得不得了。
我是1990年退休的,刚要退休,就被借去搞一个永丰贸易发展总公司。20世纪90年代初,我又到华润集团上海办事处担任首席代表。华润在世界500强里面是一百四十几位吧。首席代表那是什么事情都管的,上海办事处是过路财神,华润下面好多公司,他们的钱到我的账上过一下,然后再汇出去。我们当时要自力更生,还是赚了点钱,我搞了一个“代表基金”,我们自己就可以用这个钱来办事。但是等我离开华润办事处以后,上面又收掉了,华润的领导都是对我很好的,到现在都是很好的,而我也是尽职尽心。
1950年我从大学毕业,被统一分配到丝绸公司后一直都受重用,所以在“文革”中被斗得很厉害。“文革”中所受的苦,真是苦不堪言,现在都不想去回忆。
1963年我被派去筹建人棉科,当副科长,1964年人棉科被评为上海市先进集体。我曾两次到对外贸易部局长会议上介绍经验,一是介绍科组核算,群众理财;二是介绍人棉科外销业务怎么从被动转为主动,颇受对外贸易部各级领导的重视与好评。当时我已怀孕六个多月,但部长指定要我自己去向与会的各地局长介绍经验,我挺着大肚子上台发言,各地局长听得很认真,反映很好。
我总结我一生做了五次“中国第一人”:第一个在国外(东京)举办时装表演;第一个联合工业部门培养我们自己的模特;第一个成立上海丝绸流行色协会(因国家只能有一个流行色协会,后被纺织部接管,改为中国流行色协会);第一个把自己培养的模特送到香港去参加时装表演;第一个在中国开展补偿贸易。
我喜欢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做别人没做过的生意,太好强了。
采访时间:201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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