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劳动和资本在异化劳动中的对立

随着马克思对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的深入，他越来越感到法的观念和国家的形式植根于物质的生活关系之中，即植根于市民社会之中，因此对市民社会的解剖成为了必要。与此同时，恩格斯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提出了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概念，从而给马克思以重要的提示：“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找。”^〔21〕于是，1843年秋马克思投入政治经济学研究，并将研究笔记整理写成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其中新世界观的酝酿与生长，已经确立了他从财富角度研究人的发展和社会历史发展的基本理论向度。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对国民经济学理论逻辑的二律背反及资产阶级社会制度的内在矛盾进行了批判：一方面，劳动是一切财富的价值源泉，是构成价值的唯一要素，因此，完全合乎逻辑的结论是，劳动者理应获得全部价值。但是，另一方面，国民经济学“没有给劳动提供任何东西，而是给私有财产提供了一切”^〔22〕。这种理论上的矛盾首先表现为劳动价值论和工资规律的矛盾。“劳动的全部产品，本来属于工人”，但是，“实际上工人得到的是产品中最小的、没有就不行的部分”。^〔23〕国民经济学的内在矛盾还不止于此，马克思批判道：“工人生产得越多，他能够消费的越少；他创造价值越多，他自己越没有价值、越低贱；工人的产品越完美，工人自己越畸形；工人创造的对象越文明，工人自己越野蛮；劳动越有力量，工人越无力；劳动越机巧，工人越愚钝，越成为自然界的奴隶。”^〔24〕马克思从这个现实出发，对私有财产本身进行了研究，发现被国民经济学当作前提的私有财产根本不是异化劳动的前提，相反，异化劳动是私有财产的前提，从而厘清了私有财产的“出身”和本质问题。马克思将私有财产即劳动的异化理解为宗教异化的现实基础，因此，他比费尔巴哈更为深入地思考了世俗基础本身的矛盾。

这里马克思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概念——“异化劳动”。在马克思看来，国民经济学家把劳动宣布为财富的本质是一个进步，但他们所谓的“劳动”以私有财产作为基础，实际上是有待被扬弃的“劳动”，是“异化劳动”。马克思分析了异化劳动的四个规定性：劳动者同他的劳动产品相异化、同他的劳动活动相异化、同他的类本质相异化以及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系的异化，在之前的第二章第四节相关部分对此已经说明，此处不再赘述。在马克思看来，在异化世界中，财富的本质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否定形式。也就是说，资产阶级社会制度下，人不是作为人的存在，而只是被当作工人存在，“工人”成为了一个贬义词，因为人作为工人的存在唯一特性就是劳动——异化劳动，工人一旦不劳动就不能生存，因此这种制度具有“敌视人的性质”，它在承认劳动、承认人的假象下面，对劳动和人进行了彻底的否定，劳动与资本之间关系对立到达了不可调和的境地。正是因为“在国民经济学假定的状况中，劳动的这种现实化表现为工人的非现实化，对象化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奴役，占有表现为异化、外化”^〔25〕，才使国民经济学陷入劳动与资本的对立和诸多二律背反的矛盾之中。

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中劳动和资本的对立以及人的本质的历史性分析，对黑格尔哲学进行了全面清算。马克思认为黑格尔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把人看作是一个自我创造的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因而，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26〕。但遗憾的是，黑格尔犯了双重错误：一方面，尽管他把劳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但他仅仅是从抽象的思维形式出发，将历史理解为“思维的生产史”；另一方面，由于他的否定辩证法的出发点本身就是抽象的意识，因此尽管具有否定和批判的外表，其结果也只能是“纯思想的辩证法”。(www.xing528.com)

对于如何实现对异化的扬弃和人性的复归问题，马克思牢牢抓住了黑格尔否定辩证法的积极环节，提出了“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27〕，产生异化的社会关系本身包含着它的否定性环节，发展着扬弃异化的条件，因此，人的解放不是历史的简单中断，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任务就在于为人的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提供一切条件。在马克思那里，科学的共产主义是在现实的历史运动中“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并且是“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28〕

至此，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以哲学范式统摄资本主义现实的人本主义异化劳动理论，完成了对资产阶级的国民经济学与黑格尔辩证法的双重批判：一方面，用国民经济学家研究的经济现实批判了黑格尔辩证法抽象性与形式性非批判的唯心主义；另一方面用黑格尔辩证法的历史否定性批判了国民经济学家非批判的实证主义态度。马克思在“异化劳动”理论的基础上，认识到必须从政治经济学的内部把握社会历史运动的规律。从而在“劳动”和“历史性”两个问题上，开启了从劳动和资本对立的现实出发，从财富角度对资本主义财富生产的劳动过程进行分析的马克思经济学研究新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