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后经济发展：平衡短期激励与长期可持续性

白重恩

作者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弗里曼讲习教授。

中国的疫情得到了比较好的控制，但是从全球来看我们还在疫情中，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从全球的角度来说，还不能说疫后，但是现在我们仍然可以对一段时间内中国经济应该做些什么，做一些推断，比如，我们的经济格局会是什么样，我们的产业新格局会是什么样。

首先，我们需要不断地改善生产和消费环节中的一些困难，改善我们的生产和消费环境，让它能够恢复正常的条件。如果说有一些消费环境不能恢复正常，很难想象我们的经济能够恢复正常，这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实际上我们也做了很多这样的工作，来改善生产和消费环境等，使其恢复正常的条件。

此外，我觉得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工作，就是保护那些长期来看具有比较好的发展前景，但是因为疫情短期内受到严重冲击而面临困难的企业。如果我们不好好地保护这些企业，其中有一部分或者是很大一部分失败了甚至破产了，这会给经济带来非常大的损失。失败的企业不仅会带来就业问题，长期来说比较难逆转的还有企业的无形资产。如果一个企业失败了，它的无形资产就消失了。一个新建的企业要花很长的时间、很多的精力才能建立这些无形资产。所以一时失败了带来的经济损失是非常大的，也会为未来的经济恢复带来特别大的困难。

另一个工作就是要保护金融体系。我们金融体系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就是为实体经济供血。如果在这一段时期内，我们金融体系受到了很大的损失，那么它未来为经济体系供血的能力也就受到了负面的影响。

同时，我们要保民生，在这个阶段我们很多企业面临着困难，为这些企业工作的员工同时也面临了困难，我们要保证这些员工的生活能够正常运行。此外，其实即使没有疫情，也需要做一些结构调整，疫情要求我们更快地去做这些事。

另外，疫情也带来了一些影响，会对未来的经济结构、产业结构产生影响，我们需要顺应疫情所带来的这些长期的结构变化，比如外需、供应链、数字经济。

在我们考虑到做什么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尽量避免短期的刺激造成长期的不良影响，过去有过这样的教训。有的时候为了保增长，我们采取了一些强有力的措施。这些措施为当期保增长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是长期来说，可能会带来一些不良影响。

关于保护长期有发展前景的企业方面，首先生产和消费环境恢复正常非常重要。其次，就是要给这些企业创造需求。有些产业，即使给消费者发消费券，或者是增加消费者的可支配收入，也很难给这些行业带来需求，比如国际旅游，因为消费的环境不存在。对于有条件增加需求的企业，我们应该想办法增加它的需求。对于面临很大的压力的企业，我们要想办法减缓企业面临的现金流压力，这里面包括人工成本、资金成本、租金减免、税费的减免，等等。对于个别企业，我们需要考虑进行一定的财政补助。当然，要注意行业间的差异和行业内的平衡。

我们现在应该加速去做，还有一些是我们疫情所带来的结构调整的需求。

首先是居民支出。居民支出其实是一直都要做的结构调整。我们的居民消费占GDP的比重不到40%，跟全球其他国家相比，这是比较低的。我们看G20这些比较大的经济体，居民消费占GDP的比重，几乎都高于50%，还有一些经济体的居民消费占经济的比重高达70%以上。未来经济要保持可持续发展，就要增加居民消费占GDP的比重。我们经济增长的目的也是改善人民生活，而居民的消费是人民生活中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

消费，我认为我们的短板是服务消费。我们货物的消费比较正常，但是服务消费有很大的缺陷，包括医疗卫生、养老。养老里面又有与之相关的一些金融服务。养老保险不能只靠政府，有一些也需要居民为自己准备一些养老保险，教育、体育、健身、文娱等，这些都有很大的发展空间。随着我们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人口的老龄化，这些服务消费领域发展的空间会越来越大。

我们城镇化的水平不够高，未来还应该不断地提升城镇化的水平，特别是提升城镇化的质量。随着这个进程，也会影响产业结构，特别是跟进城农民住房相关的一些投资和消费。这和土地政策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希望在这方面能够有所调整，能够帮助我们的居民在这方面更好地享受到城镇化带来的好处。(www.xing528.com)

跟贸易相关的产业结构调整。过去十年，我们劳动密集型的出口占全球的劳动密集型出口的份额是在降低的。这个可能很难逆转，因为随着我们经济发展水平的不断提升，我们劳动力的成本也会提升。另一个结构问题，就是在其他国家，比如日本和韩国的历史中，当它们的劳动密集型的出口占全球的份额在降低的同时，后面紧接着就是资本与技术密集型的出口占全球的份额上升。而我们遇到的情况是资本和技术密集型的出口占全球的份额也在下降，这个是需要改变的。

随着我们技术的不断发展，我们提供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品的能力是越来越强的，但是我们也面临阻力，主要是贸易的阻力、贸易的摩擦在不断地加大，甚至还有可能继续加大。在这样的环境中，要求有一些产业，既能顺应我们比较优势的改变，又能克服贸易摩擦所带来的问题，这样才有更多的出口机会。

不同的贸易伙伴我们面临的贸易摩擦问题。比如很多贸易摩擦问题是出于对国家安全的关注，我们可以想办法来消除贸易伙伴对一些国家问题的担忧。

还有一些国家可能和我们的贸易摩擦比较小，我们要想办法对这些国家进行更多贸易，这就需要我们对贸易结构不断进行优化。

关于全球供应链。其实在疫情发生之前就已经有比较大的全球供应链风险，我们有一些进口产品对供应链非常重要，但是它们的供应是不安全的，我们需要对供应链的安全做出更好的安排。疫情使得对供应链安全的关注更加重要，这不仅仅是中国对供应链的安全更加关注，其他的国家也会考虑。在这方面，一方面我们要做出很大的努力，来保障我们供应链的安全；另一方面也不能完全脱离全球的供应链体系，所有的东西都自给自足，这对效率也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一方面要有底线思维，安全上有所保障；另一方面我们还是要充分利用全球化带来的效率的机会。过去这些年我们是全球化的受益者，未来还应该继续从全球化中获得利益，同时考虑我们供应链的安全。

产业结构的调整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数字经济。我们的数字经济应该说是长期的趋势，即使没有这次疫情，我们的数字经济在未来经济中也会有重要的地位。我们在这方面也有优势，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有大的市场，而数字经济中有一些部门对市场规模非常敏感。这次的疫情又给数字经济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推动力，很多经济活动线上化，在线办公、教育、医疗、会议、数字政府、网上零售，等等，那么疫情期间带来的经济活动的线上化，它可能会带来持续的影响。

数字经济要得到比较好的发展，有几个方面的因素需要考虑。一是数据本身就作为一种要素，现在这个要素没能很好地进行市场化的配置，那么我们未来需要考虑怎么来对数据要素进行比较好的市场化的配置。这当然有很多困难，因为数据作为一种资产，它跟别的资产不同，所以我们需要对数字资产的属性以及对数字资产的评估、定价、核算有一整套的体系来支持数据经济要素的市场化配置。

数据经济的治理也会带来一些挑战，我们考虑未来产业发展的时候，必须要考虑数据经济的治理会有什么改变，这样的改变对我们的产业会带来什么样的发展。数字经济不仅对相关企业本身带来影响，也给整个市场环境带来了影响。比如，数字经济已经使得交易成本更低，未来我们还期待，数字经济能够使我们的信用体系和金融体系变得更加完善。

在数字经济的发展中，我们过去在消费互联网方面发展得是比较好的，但是在工业互联网发展方面我们还有很大的追赶空间。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消费互联网的一些服务是通用的，有一个平台，很多的消费者都可以使用，这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大市场来说，这种平台发展的条件比较好。工业互联网也有一些通用的，比如线上会议对企业有很大的用途，这部分是通用的。但是有很多工业互联网这种技术是专用的，这就无法凸显大市场优势。我们要发展工业互联网，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去做。

二是在消费互联网方面，已经有了非常好的发展，我们未来还会有一些新的发展，特别需要关注的是5G可能带来的影响。5G改变了移动终端本来的一些功能。比如我们现在的很多计算是在终端上计算的，未来5G发展了以后，很多计算可以到云上计算，这就会使移动终端的功能得到极大的扩展，这会对我们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非常值得思考的。

三是在工业互联网方面，我们现在发展得还不是很好，因此特别要考虑人才创新的作用，而且需要这些人才的创新能够更快地应用到实体经济中。另外，我们要建立面向产业链聚集的产业互联网的新生态，工业互联网的建设跟新生态有很大的关系。

现在数字经济要发展，我们还要考虑数字经济的基础设施。新基建和这个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一定程度上我们要加快新基建的建设，但是新基建的建设也要把握好节奏，这对于我们保持投资的高效、新基建的高效是非常重要的。

有了基础设施，要享受数字经济还需要有移动终端。大部分人没有问题，但是一些边远地区的人、贫困人口，移动终端对他们来说仍然是一个奢侈品。所以我们怎么让移动终端普及，让数字经济能够给每个人带来好处，这个可能需要政府做一些工作。总的来说，新基建的建设我们现在需要加快它的速度，同时要掌握节奏，但是对传统基建，就得特别地谨慎。因为传统基建尽管能够创造需求，短期可能会解决一些就业问题，但是它创造的需求能不能救我们那些应该救的企业，这是需要特别地考虑。另外传统基建的长期影响是什么，我们也需要特别地考虑。如果做得不好的话，它可能会带来未来某些产业的过剩、产能的过剩，加剧这些产能的过剩，所以我们需要特别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