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1月1日
向导托拜亚斯的话证明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危险,我们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我仍然想完成梦想,攀上顶峰,但汉斯已经受了伤,而且接下来随时都有可能有其他人受伤。我不希望这场旅行因为我执意要满足自己征服大山的雄心壮志,而以受伤收场(或者发生更糟糕的情况)。我是不是该把我得知的这些危险的信息告诉每个同伴?
除了这种犹豫不决外,我还非常生气。领队阿里斯特一心只想自己登上顶峰,好给自己的登山履历表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或许像他这样的登山老手见过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但是考虑到我们都是菜鸟,基本上属于那种只有一腔热血的观光客。他的行为把我们置于了危险的境地,他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态度和不顾我们死活的做法,让我极其愤怒。虽然我们都是自愿报名来参加这次登山活动的,但我们没有理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甚至不计代价地非要征服这座山。
这时候有一个好消息是,天空已经不再下雨了。但我们的背包仍然湿淋淋的,像是泡在了水里。到了宿营地后,汉斯虽然手指受伤,但仍然搭好了帐篷,并且给床垫充好了气。这个时候我们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只能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我们全身还是湿透的,周围空气冰凉,让我们浑身打寒战。然后我们很兴奋地发现,湿透了的背包最里面,竟然还有干爽的衣服,这幸运的事情对我们来说真是一种极大的安慰。我心怀感激地拿出那些衣服,刚好有两套干衣服,一套是我的,另一套是汉斯的。
我们换好衣服,准备开始新的一天,这时我觉得应该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汉斯,毕竟他是我的丈夫。我把我的猜想以及向导的话详细讲给汉斯听,并且说自己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应不应该脱离队伍单独下山呢?汉斯听完我的话,马上表示我们应该下山,而且建议把这些事情也告诉其他人。汉斯说:“我们最好把事实都告诉大家,而且越快越好。如果我们要下山的话,那么会有其他人很高兴我们带头做出这种事情,因为他们也想下山,只不过不愿打头一枪而已。大家的体力都已经到达极限了,所以会有其他人跟我们一起下山的。”
汉斯的话安慰了我,他说的没错。于是我马上去找到其他的队友,把我的不安以及我和汉斯要提前下山的想法告诉了他们。当时有好几个人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们表示想和我们一起下山去。不过也有一些人还想坚持继续走完全程,他们认为提前承认失败是懦弱的。我想,或许他们是对的,就算情况很糟糕,但我们仍然有坚持爬上山顶的可能。但是,他们也可能是错的。
我并不是胆小害怕。如果公司里的同事和员工知道我在此时决定下山的话,一定会笑话我的。但是在当前的情况下,选择下山并非胆小,胆小的是那些屈服于团队的压力、继续往上爬的人。这种坚持违背了我理智的判断,也会危及我们的生命安全。
于是,最终我和汉斯等人开始准备下山。“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人死在登山途中。”汉斯忽然说,声音不大,但我听得很清楚。他说的没错,继续走下去或许能成功,但更有可能的是造成严重的后果。我一生中看到了很多次这样的情况,有很多人过于执着于自己的目标,不管现状如何,坚持要攀登到顶,有时候走捷径,有时候冒着不负责任的风险。而那些风险或许是致命的。我也知道,每年都会有人在攀登乞力马扎罗山的过程中丧生。
当然我的心里仍然十分痛苦,当我们在收拾下山的行李时,其他的队友已经开始准备去挑战巴兰科大岩墙了,而我们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在一位年轻的坦桑尼亚向导(他有自己当地语言的名字,但允许我们叫他约翰)的陪同下,我们开始下山。此时我的心里感到一阵落寞和惆怅。其他的队友决定继续往上爬,好几个人说虽然他们也想下山,但还是要再坚持一下。但对于我来说,这次梦想的尝试已经画上了句号。我告诉自己:我一定会回来的!
下山时我们走的是一条专为紧急事故救援而开辟的小路,虽然陡峭,但也最为便捷,所以我们下山的速度很快。向导约翰说,只需要6个小时我们就能到山底下。要知道我们可是花了三天时间才爬到这个高度的,这时间反差让人吃惊。我们身上带的水不太多,但足够6小时饮用——希望约翰没有搞错时间。(www.xing528.com)
路陡脚滑,我们一路跌跌撞撞,飞快地在泥泞小道上下降。双手抓住路两边所有能抓着的东西,以免自己滑倒,一路滚下这陡峭的山坡去。尽管我们的速度很快,但到了中午,我们已经意识到,6个小时还是不够的。到晚上7点,我们已经走了10个小时。约翰脸上安慰性的微笑也消失了,他也不再能保证什么时间能下山。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山路漆黑,几乎难以前行。更糟糕的是我们的水已经喝完了。我们的力气几乎耗尽了,饥渴交加,而且我十分害怕——承认这一点也没什么丢人的。而且,约翰的手电筒也快要没电了,灯光越来越弱,到后来已经发不出光来。于是我们只能共用一把手电筒。我们一步一滑地往山下走,远处不知哪里不时传来几声狮吼,让我心惊胆战,脚下更不敢停,因为这山林当中不知藏着什么样的危险,我们只有下到山下才能彻底安全。
不知又行进了多长时间,我的脚在坎坷的下山路上已经接近麻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呼喊,听声音似乎是在叫自己的孩子。这时我才明白,我们已经来到了山下。山路一转,我就看到了一座守山人的小木屋,建造在登山的入口处。这时的我才忽然觉得找到了希望,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顿时放松下来,绷紧了十几个小时的心也一下松弛了。
虽然我们还没有完全下山,但来到登山口就意味着我们安全了。我们继续前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当地人出现在路边,看着我们,好像在围观一群动物。事后我才知道,是因为我们的样子实在是太过狼狈,寒冷和饥饿,还有长途跋涉已经把我们折磨得不成样子,所以他们有此反应并不奇怪。
饥渴交加的我拼命想用当地的史瓦西里语说出“水”这个字,但脑袋已经无力思考。但我想到坦桑尼亚到处都能看到可口可乐的招牌,于是对那些人说:“可口可乐!谢谢!”有一个女人搬了几把凳子过来让我们坐下,她背上背着孩子,脸上带着微笑,看了我们几眼就走开了。我当时大脑迟钝,不太明白她想去干什么,但汉斯马上反应了过来,原来那个女人准备走几公里的路到山下的镇子里帮我们买可口可乐。汉斯从凳子上跳起来,把我们的空水瓶递给要出门的她,她才露出了明白的表情,带我们来到了井边。我们喝上了入夜以来的第一口水。
直到现在,我都对那位当地的坦桑尼亚女人心怀感激。当晚她邀请我们在自己家里住下,但汉斯拒绝了她,向她喊着:“饭店!谢谢!”直到午夜,村民才在山下的阿鲁沙小镇找到了一位有车的会计师。那人懂英语,那天刚好在当地出访。于是我们花了100美元,请那个会计师开车把我们送到了最近的旅馆。
在旅馆的浴室中,我终于洗上了热水澡,身体彻底松弛下来。此时,登顶失败的失望感悄然袭来,让我不能释怀。那一刻我明白了,不管是在人生之路上还是在商业上,我都不可避免遭遇失败。但是,失败并非不可接受的,有时候,失败是一种更好的学习。
世界著名的登山家希拉里爵士(登上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的第一人)在登山的过程中也曾遭遇失败。当他首次挑战珠峰铩羽而归时,曾对着那座高山挥动拳头怒吼:“你不会再长大了,而我仍然在成长!你等着瞧吧!”
我们在旅馆休息了两天,之后开车去了机场。离开的那一刻,我看着远方闪闪发亮的乞力马扎罗山,暗暗地下定决心,我一定会再回来。我仍然喜欢看着她,仍然未放弃征服她的梦想。汉斯也抱着和我一样的决心。在经历了这次滂沱大雨中的泥泞的征途之后,在经历了无数危险、恐惧和受伤之后,我们接受了失败的结局。但这一切,只是一次新的旅程的序曲。
这一年,我年满40岁。我自己也没想到,再次回到这里时,会是在十几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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