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资本市场：未来何去何从？

中国资本市场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关于前者，历史已经告诉了我们。1990年，我们为了闯出一条路，建立了两个交易所，我们知道中国资本市场是从改革中来的。但是我们到哪里去？彼岸在哪里？如果不知道到哪里去，那就没有方向感，法律、政策、措施、各种改革就难以到位，而且经常会起相反的作用。所以，必须解决到哪里去的问题。除了我们一定要建设一个具有成长性、能够让投资者有很好预期的、投资者利益得到保护的市场以外，还必须知道更遥远的远方。这个遥远的远方，这个中国资本市场前行的彼岸就是全球新的国际金融中心。我们为此必须努力。这个新的国际金融中心，就是成为人民币计价资产交易的交易中心和财富管理中心。纽约市场是美元计价的全球最重要的财富管理中心。中国的市场，上海也好、深圳也好，它们共同构筑了中国的资本市场，在一个可以预见到的将来，它们的功能应近似于纽约市场的功能，成为全球重要的财富管理中心。这就是中国资本市场的彼岸。

彼岸找到了，我们就知道从现在出发到彼岸我们必须做什么。这个彼岸是不可能轻易到达的。前行的途中有很多困难，有很多障碍，要翻越一座座大山才能到达那个彼岸，前面不是一马平川，前行的路上有无穷座高山，有无数湍急的河流，阻碍我们到达那个彼岸。到达那个彼岸是中华民族崛起的核心标志。不要以为，国际贸易规模超过了30万亿人民币，全球第一，就不得了了，也别以为，GDP达到90万亿元人民币就多么了不起，即使达到美国同样的规模又怎么样？如果中国的金融是落后的，我们就不是一个有竞争力的国家。经济最后的竞争支点体现在金融能力的竞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竞争，化解金融风险能力的竞争。

从时间循环和大历史同期看，这个全球新的国际金融中心也会轮到中国了。2014年12月31日，我到全国人大常委会去给全国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做了一个关于中国资本市场未来发展的讲座。全国人大常委会每次在修改重要法律的时候，都会请相关专家去讲一讲，刚好那时正在修改证券法，讨论、争论很热烈。为了做那个讲座，我研究了全球资本市场的发展历史和移动轨迹。历史的演进表明，在全球资本市场漫长的发展过程中，新的国际金融中心正在向中国移动。从16世纪的威尼斯，到17世纪的阿姆斯特丹，再到18世纪的伦敦，再到19世纪后半叶开始的纽约，全球金融中心随着国际经济格局的变化而移动。英法七年战争，为什么英国赢了，法国输了，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英国有发达的金融市场，可以有效集合资源打赢那场战争，进而巩固了英国在全球的霸主地位。19世纪末期美国开始崛起，国际金融中心向北美移动。国际金融中心的这种漂移过程与经济规模、经济竞争力、国际贸易都有密切关系。100多年来，虽然历经了1929到1933年的经济危机，但从整体看，美国经济是持续发展的。100多年的经济成长成就了美国今天的霸主地位。是什么力量在起作用？人们可以概括出很多因素，像法制、教育、人才、开放等，但不可忽视的是金融的力量。金融的力量有金融市场力量，更有美元的力量。美国金融的力量本质上是美元的力量。我们要认真总结美国国家的发展。今天，我们仍然要保持开放的态度，要善于学习他人的成功经验，成功国家一定有成功国家的秘诀。2019年，中国人均GDP只有9000美元，离发达国家基础标准还差3000多美元，离最富裕的国家更遥远。所以还要继续虚心学习、借鉴发达国家的经验。

最近我去非洲访问了埃及、埃塞俄比亚和津巴布韦。去之前有朋友说：“你怎么敢去津巴布韦，听说那个地方很乱。”我说：“去看看真相。”去之前，刚好前一天有新闻媒体报道，说津巴布韦人推着一车钞票去买两个土豆。我真的是带着这样一个印象踏上非洲大陆的。大家都知道，埃及是一个文明古国，也是一个区域性的大国，但它现在社会不稳定，衰落迹象很明显。埃塞俄比亚是一个非常开放的国家，历史上这个国家很贫穷，但是最近走向开放，埃塞总理还获得今年的诺贝尔和平奖。他很好地处理了与周边国家的关系，结束了战争。一个国家的发展，除了社会要稳定，周边环境也要和谐。津巴布韦对中国人来说更是一个神秘的国家。我去之后先了解津巴布韦的货币情况，事实与新闻报道完全不同。他们实施了货币改革，发行了新津币，新津币当然也在贬值。我受邀到津巴布韦大学做了一场演讲，来了几百位津大的学生和老师。给我印象最深的是，2019年虽然他们的人均GDP只有2100美元，但是他们的素养很高。演讲结束后，中间安排了茶歇。主持人提示大家：“请老师和嘉宾走右通道，请学生们走左通道。”然而，在嘉宾和津大老师没有离开座位之前，我没有看到一个学生站起来奔向茶歇处喝咖啡。这可不是事先训练的，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等我们喝上咖啡后，才看到津大的学生们从左通道缓慢出来，非常有序地排队，而不是蜂拥而至的状态。我问津大的副校长，为何学生们这么有秩序？他说：“老师没有起来，学生是不会起来的。”我想，在中国可能没有一所大学的学生能做到这点。茶歇时，津大的学生排了很长的队，一直排到大礼堂拐弯处，他们安静地取咖啡，也不会插队。从这里我感悟到，我们虽然取得了很多伟大成就，创造了人类历史的奇迹，但我们还有很多方面要向别人学习。虽然我们现在有点钱，但是我们的文明素养不高。与我同行的人大重阳研究院王文院长后来把这个故事写成英文版，刊登在环球时报上。我想，各个国家、各个民族都应该相互学习、取长补短，我们不要总是传授我们的经验。我们要把身段放一放，谦虚一点，多学习其他民族的优秀文化。

我们不但要向美国、日本、欧洲等发达国家学习先进的理念、经验和文化，也要向非洲人民学习，当然，我们也有很多值得别人总结、学习的地方，学习我们如何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发展成小康、正在迈向现代化国家的一些经验。当然，还包括中国人的勤劳、智慧。(www.xing528.com)

对中国来说，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们要努力到达心中的彼岸，实现中华民族崛起的中国梦。为此，我们必须坚持改革开放，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坚持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到达心中的彼岸。中华民族的崛起不是一个口号，它有实实在在的内容，每个人都要为此而努力。

（本文是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万里智库学术指导吴晓求教授于2019年10月23日在清华五道口金融学院的演讲稿，略作修改）

【注释】

[1]参阅：兹维·博迪（Zvi Bodie），罗伯特.C.莫顿（Robert Carhart Merton）：《金融学》第24-30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10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