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法国与英美在鲁尔工业国际管制问题上的分歧与妥协

进入1947年后，英美对德政策实现了由抑制到扶植的转变。此后，英美对鲁尔政策的目标就成了在保证鲁尔为西德优先复兴作出贡献的前提下，加紧与法国协调立场。

为了实现西德的优先复兴，英美积极谋求提高鲁尔钢铁工业的产量。为此，它们主要采取了两个措施：其一是提高双占区钢产量上限。马歇尔与贝文在莫斯科外长会议期间决定，修改1946年3月四大国制订的德国工业水平计划，提高双占区工业水平。两个月后，新的双占区工业水平计划由英美占领区军事长官罗伯逊与克莱制订完成^[86]。其二是将鲁尔煤炭工业的日常经营权和产权交还到德国人手中。1949年9月10日，英美公布了华盛顿会谈公报，决定将鲁尔煤炭工业的日常经营交给德国人负责的德国煤炭管理局，并将这些工业的产权交给未来德国中央政府决定。英美还将原英国军政府北徳钢铁局缩小为美国人担任主席的煤炭管制小组（UK/US Coal Control Group，简称UK/USCCG），保留对鲁尔煤钢工业必要的管制权^[87]。

莫斯科外长会议之后，日益严重的经济和政治困难加重了法国对美国的依赖。在英美的拉拢和逼迫下，法国加速倒向西方阵营，并开始积极谋求在德国问题上与英美进一步协调立场。法国一开始坚决反对英美提高双占区工业水平和将鲁尔煤炭工业的日常经营权、产权交给德国人的做法。但它也深知，英美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反对而改变既定政策。因此，法国决定以接受鲁尔和西德的优先复兴为代价，换取自己参与鲁尔管制。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法国暂时搁置了鲁尔产权国际化的要求，转而将政策的重点放到了鲁尔经营管理权和产品分配权的国际化上来。产权国际化本是法国经济共管鲁尔政策的核心。但到了1947年下半年，由于美国已决心将鲁尔煤炭工业交还到德国人手中，法国再顽固坚持产权国际化已变得没有实际意义。为了实现鲁尔经营权和分配权的国际化，法国决定暂时搁置在产权方面的要求。1947年7月11日，皮杜尔在与到访的克莱顿会谈时表示：“鲁尔煤矿的产权问题，可能通过法国参与鲁尔经营的方法加以改变。”^[88]“美国禁止鲁尔煤矿公有化，英国要求煤矿公有化，法国则要求国际化，如果现在不可能解决这一问题，就有必要通过法国的参与立即改变鲁尔煤矿的经营。”^[89]1947年8月12日，皮杜尔在谈到法国对鲁尔的要求时，也并未再提产权的问题，而是希望能够建立两个管制机构分别用来保证“鲁尔工业能力不再被用于反对法国的军事目的”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有服从德国的意志西欧才能获得鲁尔的产品”^[90]。10月8日，皮杜尔正式向美国表示搁置产权国际化的主张。

美国国内各方对法国的这些要求的反应不一。为了拉拢法国，国务院某些官员希望在排除苏联的前提下对鲁尔工业实行国际共管。1947年1月22日—23日，国务院召开了由6名高级官员参加的特别会议。与会代表就鲁尔问题提出了以下几个基本意见：可以对鲁尔实行某种管制，但这种管制必须是经济上而不是政治上的；不能让苏联参与鲁尔的日常管理，“但如果他们没有投票权，且管制委员会的权力受到合适限制的话，苏联的参与便没有危险”^[91]。以这一建议为基础，国务院在其后出台的一份备忘录中系统地提出了美国处置鲁尔的方案：美国应一如既往地坚决反对将鲁尔从德国分离出来的主张；要反对法国所提出的实现鲁尔产权和经营权国际化的主张；应对鲁尔的经济资源进行国际共管，但管制的范围却仅限于对工业产品分配的监督^[92]。在这份备忘录中，国务院明确表示美国在鲁尔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它要求对鲁尔实行经济管制主要是为了拉拢法国。

在国务院中，驻英大使刘易斯·道格拉斯（Lewis Douglas）、驻法大使加夫里和负责经济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克莱顿是法国鲁尔政策最热心的支持者。1947年8月13日，3人与皮杜尔达成协议，决定将建立鲁尔工业产品分配国际管制委员会的内容写入未来的对德和约中^[93]。第二天下午5时，3人将这一协议呈送国务院，并草拟了一份美、英、法三国关于鲁尔问题的公开声明：“美、英、法三国政府一致同意，如下措施对欧洲安全与和平是必要的：即建立一个与对德和约联系起来的国际委员会，这个德国也可以参加的委员会将有权在德国国内和平经济需求及出口之间分配鲁尔的煤铁钢产品。吾等还一致认为一定可以制定一种合适的国际协议来为贯彻该委员会的决议建立一套机制。”^[94]

然而，为了防止德国的进一步分裂，美国军政府却坚决反对单独对鲁尔建立国际管制。在1947年3月5日的备忘录中，军政府明确表示：“独立于盟国管制机构的国际化会被认为是将鲁尔从德国分离出来，是不可行和不受欢迎的。”^[95]“我们不相信由这种独立于盟国管制机构和其他任何盟国机构的鲁尔管制机构进行的分配能监督德国政府，德国不能有两个政府。鲁尔管制机构决不能有单独的分配权，既然分配权是一个政府的基本权力，那分配权就应当留在盟国管制机构手中并必须对整个德国行使。”^[96]陆军部也表示，法国不能只关注他们自身安全的问题，而使美国发展德国经济和避免持续财政负担的任务难于实现^[97]。总之，正如美国国务院所说的，陆军部及占领军政府反对任何只针对鲁尔的国际管制，甚至与和约相联系也是如此^[98]。(www.xing528.com)

在军方的强烈反对下，国务院高层对法国的要求采取了回避和拖延的态度。1947年8月14日晚8时，代理国务卿罗伯特·洛维特（Robert Lovett）对道格拉斯等人的建议作出如下回答：首先，美国充分理解法国在安全和产品分配权国际化方面的要求，但在占领时期，这两大目标只能由占领国来完成；其次，在占领结束后，可以通过非武装化和非军事化条约所建立的管制来保证法国对鲁尔安全方面的要求，第三，美国认为欧洲国家可以平等获得鲁尔工业产品，但对建立国际管制机构一事则未置可否^[99]。8月19日，马歇尔也通过道格拉斯等人通知皮杜尔：“有关鲁尔问题的讨论将被推迟到合适时间”，因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它不仅涉及英法各国，还涉及华盛顿各部门之间”^[100]。总之，由于美国政府内的分歧一时难以消除，美国不愿立即就鲁尔国际化问题与法国展开谈判，“（国务院）已与陆军部达成一致，将通知道格拉斯大使在伦敦三方会谈期间不考虑法国关于鲁尔的建议”^[101]。

在1947年8月下旬召开的英、法、美三方会谈中，法国与英美就鲁尔国际管制问题展开正面交锋。法国为英美新制订的双占区工业水平计划的实施提出了三个条件：①如果四大国外长会议在德国经济统一方面达成一致，则要重新考虑该计划；②保证德国复兴和占领结束后，德国煤炭出口不会影响到其他国家的钢产量，尤其是法国的“莫内计划”；③对鲁尔煤炭工业日常经营权的处置不会影响到这些工业未来产权和经营权的国际化^[102]。之后，法国又向会议提出要对鲁尔工业产品分配进行国际监督。由于在会谈之前，英美已经就新工业水平计划和鲁尔煤炭工业改组方案达成了基本的一致，所以它们召开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是强迫、诱使法国接受新的双占区工业水平计划，而不是要在鲁尔问题上与其讨价还价。为了拉拢法国，英美于8月24日同意保证法国安全和获得鲁尔产品，但同时又表示，法国“在鲁尔煤炭方面所附加的条件不在此次讨论的范围之内”^[103]。至于对鲁尔产品分配实行国际监督的要求，美国则已准备好了以下的备忘录：“美国将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以赞许的态度加入有关建立这一机构的讨论，该机构建立的目的正是为了保证未来不会像战前那样只有服从德国才能获取鲁尔产品。”^[104]

几经讨论之后，三国终于在8月28日公布的会谈备忘录中就如下问题达成一致：英美提高双占区工业水平的措施不影响未来四国外长会议对德国工业水平所作的决定；英美对鲁尔煤矿经营的改组不影响鲁尔未来的地位；英美保证不会再使鲁尔用于德国的侵略扩张；不妨碍其他国家获取鲁尔的工业产品及资源。不一致的地方有：法国仍对英美改组鲁尔煤矿的做法持保留态度，法要求专门为鲁尔煤、焦炭等产品的分配制定具体的协议，英美则表示要到以后再讨论这一问题^[105]。

在1947年9月的华盛顿会谈中，英美将鲁尔煤炭工业的日常经营权和产权都交给了德国人。在这种情况下，法国更加迫切地要求早日与英美就建立鲁尔产品国际管制机构的问题达成一致。1947年9月18日，参加第二届联大会议的皮杜尔在纽约会见马歇尔时表示，在11月的四大国外长会议上西方很有可能不会与苏联达成一致：“他觉得如果会谈破裂而没有准备好一个（鲁尔）计划，将会是很不幸的”^[106]。他希望法美讨论德国问题的会谈能够在几天后就开始，并为鲁尔煤钢工业的经营权和产品分配权的处置拟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然而，美国早已决定不在外长会议前讨论德国问题，所以马歇尔在此次会晤中不愿与皮杜尔深入讨论这一问题。就这样，英、美、法有关鲁尔问题的正式会谈一直被推迟到1948年初才得以进行。

总之，在这一阶段中，法国不仅被迫接受了由英美制订的新的德国工业水平计划，还不得不搁置了鲁尔产权国际化的主张。尽管法国仍坚持鲁尔企业经营权的国际化，但对英美将这些企业的日常管理交付德国托管人的做法却也无可奈何。在确知不能通过谈判改变美国在工业水平及鲁尔煤矿改组等方面的态度后，法国又提出鲁尔产品分配权国际化的主张。该主张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美国国务院官员的赞成，却遭到了以克莱为代表的美国军方的坚决反对。结果，国务院不得不一再推迟法美就这一问题举行的谈判。即使后来皮杜尔亲自出马要求美国速开德国问题的谈判，也未能使马歇尔转变心意。只是在四大国伦敦外长会议失败之后，西方关于鲁尔问题的正式讨论才得以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