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形之手：政府干预还是产业集群？

众所周知，约在250年前，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就在《国富论》中提出了“看不见的手”理论，即经济运行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调节，使之达到平衡状态，亚当·斯密反对当权者干预经济。他说，商人的判断要比政治家或立法者准确得多。如果政治家非要指导商人进行投资，那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后来的凯恩斯主义则认为政府必须放弃自由放任主义，应该干预经济和社会生活。政府干预也就可称“看得见的手”或“有形之手”了。

波特在论述产业集群问题上认为，产业集群要自然产生，到达一定程度（成型），政府要给予“滋养”和“强化”。可以理解为他在说产业集群的形成和发展是两只手在运作，但两只手“有先有后”。

改革开放后，我国产业集群经济爆发式形成，也可以看成是两只手在运作，但与波特总结的有不同，我们是两只手同时发力，有时“有形之手”更为强悍。

湖北省仙桃市地处江汉平原，辖内彭场镇有个民营企业立新塑料厂，20世纪90年代初生产非织造布做袖套和鞋套，原料是从山东淄博地区购进的。此时还有几家镇办企业，如草席厂、毛织厂、服装厂等，在主业不景气的时候，也搞点非织造布圆帽、防护服等制品。全镇非织造布产品销售收入全年也不到300万元。虽然这很微不足道，但镇党委和政府却很看好，他们商量后，认为这个行业有前途。适逢上级党委政府鼓励开展企业转制工作，镇里决定把所属30多家镇办企业全部进行产权制度改革，一律民营化，并有意识引导改革的企业生产非织造布制品，政府帮助找订单、进原料、申请出口权、培养骨干企业。非织造布制品企业队伍逐步扩大，1999年达19家，2000年达36家，2001年达41家，产品由最初的6种发展到近50种，税收超过千万，占全镇工商税收的77%。彭场镇党委、政府不断向上级汇报情况，这也引起了仙桃市乃至湖北省的注意和重视。仙桃市迅速把这个行业列为重点支持行业，省里专门提供5000万元贷款用于建设彭场工业园，发展非织造布行业。彭场镇的非织造布产业迅速发展起来，到2006年全镇企业118家，基本形成非织造布生产—制品加工—成品包装一条龙产业，年产非织造布2.4万吨，制品包括32大类130个品种，从业人员23500人，工业总产值26亿，出口4781万美元。整个仙桃市的非织造布产业发展起来了，成为全市的工业主导产业。2018年全市（含彭场镇）有非织造布企业1012家，从业人员超过10万人，产值355亿元，年产各类非织造布45万吨，年加工制品80万吨，产品涵盖建筑、医疗、日用、环保、服装、电子、汽车、航空航天等领域，其中60%属高档制品。省市政府在培育仙桃市非织造布产业集群的成长发展做了大量的工作：规划整个产业发展（包括企业用地），成立国家级非织造布生产力促进中心，建立省级非织造布检测中心，制定非制造布质量标准体系，建设中国非织造布交易网，“百护商城”电商平台，开设武汉海关仙桃办事处，还成立市镇两级协会组织，甚至建造了国内第一家“非织造布博物馆”；积极促进企业和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开展科技联姻，研发新技术、新产品，开展职业培训教育、提高职工技能；引进国有强企，投资最先进的设备生产非织造布。仙桃市正在努力打造先进的非织造布产业集群，争取在2022年产值过千亿元，非织造布产量达120万吨，制品产量达到200万吨，位居全球之首。

我国东北的吉林省辽源市是个资源型城市，因煤而生，煤炭开采有百年历史，煤炭业长期占全市工业比重的80%以上。进入20世纪90年代，资源日益枯竭，煤炭职工失业、下岗。经济社会发展陷入低谷，市里不得不考虑另寻出路，发展经济。原来辽源市有些针织厂，生产袜子在东北也有些名气，于是政府决心在袜业上做文章。2005年，政府规划开始建设“东北袜业园”，走产业集群发展之路。在省市政府的支持下，园区逐步搭建起十大公共服务平台，即金融中介、研发检测、物流仓储、售租设备、网络信息、品牌引领、营销策划、投资咨询、综合配套、人力资源平台，并在园区内设“大学生创业园”，成立“东北袜业纺织技术学院”。政府还出台了多项招商引资、税收优惠、技术改造、人才培训等方面的政策措施，有力地支撑辽源袜业迅速发展起来。袜业园未建时，全市只有42家袜厂，年产值不足亿元。到2018年末已发展到入园企业1210户，就业职工45000人，其中有3000多名大学生在园区创业，年产值达120亿元，袜子产量35亿双。短短十几年，辽源袜业就形成了完善的棉袜研发设计、生产、市场营销链条，产品有运动袜、保健袜、功能袜、休闲袜、商务袜、军工袜等六大类6000多个花色品种，棉袜国内市场占有率已达22%。辽源袜业的目标是要建设成为全国领先的现代袜业产业集群和世界知名的棉袜制造和流通基地。

在“打造”纺织产业集群当中，有关地区政府坚持贯彻国家关于“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的精神，运用多种政策工具，做了大量工作，不仅力度大，而且持续不断，因此，促进了产业集群的扎实发展。大体可以归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以政府名义将有关纺织特色产业以支柱产业或重要产业列入地方发展规划，甚至有的地方还会再给其制定单独发展规划。列入规划的意义在于政府会重点给予支持，公共资源会向其倾斜，这对特色纺织产业发展是十分重要的。

纺织产业集群中一县一镇一品特色十分丰富多彩，诸如，化学纤维、化纤织造、化纤加弹、长丝织造、竹纤维、非织造布、棉纺织、蜡染、牛仔布、休闲面料、氨纶纱、半精纺毛纱、粗纺呢绒、丝绸、绢纺织、蚕丝被、床垫布、革基布、衬布、毛毡、毛巾、藏毯、羽绒家纺、绗缝家纺、家纺寝具、家纺流苏、工艺家纺、手工家纺、静电植绒、窗帘窗纱、家纺布艺、线带、男装、女装、童装、内衣、无缝内衣、西装、休闲装、家居服、裤业、棉服、羽绒服、运动户外服、皮革皮草服装、运动休闲服装、婚纱礼服、泳装、服装辅料、袜子、领带、运动手套、劳保手套、羊剪绒、牛仔服、羊毛防寒服、阿拉伯大袍、土工用纺织材料、绳网、过滤布、安防用纺织品、非织造布制品、丝网织造、环保滤料、羊绒、苎麻纺织、绣编、毛衫、花边、亚麻纺织、纺织机械、非织造布设备等。

这些各具特色的纺织服装产品构成了几百个纺织产业集群，在这些产业集群中，有年主营业务收入高达千亿元以上的县（市、区），也有很多几百亿元的镇（街道），还有一些数额并不太大，但其产品极富特色的集群。据统计，2012年全国纺织产业集群试点地区197个，主营收入34400亿元，其中规模以上企业收入为24900亿元，占当年全国纺织行业规模以上企业主营业务收入5.75万亿元的43.3%。2019年试点地区为204个，规模以上企业的主营业务收入占全国的比例基本没变。各试点地区的政府还将本地特色纺织产业作为城镇名片进行宣传，如“马桥经编”“西樵面料”“清河羊绒”“大唐袜业”“安平丝网”“均安牛仔”“织里童装”“大朗毛衫”“嵊州领带”“小揽内衣”“常熟服装”“深沪内衣”“盛泽丝绸”“兴城泳装”“南通家纺”“嘉祥手套”“绍兴纺织”等。(www.xing528.com)

说明

2002年中国纺联开始进行纺织产业集群试点工作（一般只选择县镇区域经济的地区参加），这是基于中国纺联和地方政府双方有合作意愿基础上开展起来的，协议共建产业集群。2002年有38个县（市）镇参加，到2007年，有133个地区参加，中国纺联对开展试点工作进行了系统的总结，并确定今后每三年进行一次复评。2010年经过第一次复评，有175个地区被列为试点地区；2013年第二次复评后有193个地区被列为试点地区；2016年第三次复评后有197个地区被列为试点地区；2019年第四次复评后有204个地区被列为试点地区。每次复评后都会有新试点地区加入进来，也有老试点地区因各种原因退出。总计进入过试点范围的共有239个地区，其中112个镇，116个县或县级市，11个地级市。

除试点地区外，还有很多地方的纺织业也是以产业集群的方式存在，比如诸多的地级市，他们的集群经济指标并未统计进来。像深圳市2019年服装行业主营业务收入达2600亿元；宁波市2018年规模以上纺织服装企业819家，总产值达1027亿元，而规下企业还有近万户，仅海曙区就有企业4800户。还有无锡、温州、常州、石家庄、杭州、武汉等地。总体来看，纺织产业集群经济占全国纺织经济的60%～ 70%，这是中国纺织产业的基础力量。

二是完善公共服务平台建设。往往产业集群中拥有大量的中小企业，纺织行业更是如此。这些中小企业只有一定的生产加工能力，但是由于缺乏人才，缺少财力，创新的实力和动力都不足，因此，自我服务的能力很差，即便是大企业也不一定能面面俱到，有些还要寻求公共帮助。特别是在市场竞争激烈，产业需要不断升级才能应对的情况下，建立较为完善的公共服务平台显得非常重要。中国纺联对这个问题认识得比较早，2003年在对广东省纺织产业竞争力调查过程中发现，佛山市南海区西樵镇有一定的产业基础，但遇到提升集群竞争力的瓶颈，自己无力，外部又没有支撑，在苦苦徘徊。于是和当地政府商议，开展合作，运用行政资源和行业资源相结合，推动集群产业提升，目标是建设五大公共服务体系，即共用技术开发研究与推广、贯彻质量标准普遍检测、全面培训、建设信息网络平台及推广企业信息化、发展现代物流及电子商务的体系。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及西樵镇四级政府都进行了一定的财政投入，中国纺联则从专业、技术力量给以支持，一年的努力，初见成果，这个方向行之有效。于是2004年12月中国纺联和广东省在西樵镇召开现场会，总结推广西樵镇和其他地区产业创新，建设公共服务平台的经验，当时列入纺织产业集群试点的近百个地区和广东省各地级市的有关负责人都出席了会议。这次会议对纺织产业集群地区建立公共服务平台是个很好的推动，会后多个地区都派人到西樵镇参观学习。在各级政府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信息中心、培训中心、专业检测中心、劳务中心、产品开发中心、电子商务中心、生产力促进中心等各种各样的公共服务平台建立起来。客观地讲，这些公共服务平台对产业集群提升产业水平、增强竞争力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第五节还会涉及有关内容）。但也有因不能打破行政区域界限而出现重复建设，因缺乏市场配套资源而少有市场化运作，政府一厢情愿等情况，致使项目并不成功，这也是“打造”会产生失误吧！

三是政府搭台、产业唱戏。这是一个略有争议的做法。搭台“唱戏”，冠名都是地区的名字，当地政府当然要掏钱，有些还要让企业也出钱。然而有一些政府搭的台，效果并不好，大家觉得劳民伤财，所以舆论说，政府不要搞“花架子”了。

纺织行业是个热闹的行业，一年到头政府搭台唱戏的活动实在不少，某某节、博览会、交流会、时装周、设计大赛、论坛、峰会，国际的、国内的、国家级的、地区性的、行业里的，林林总总，眼花缭乱。这些活动不仅仅是在北京、上海、天津、重庆、深圳、南京、杭州、武汉、成都、大连、青岛、郑州、广州、宁波等大城市办，在县镇范围产业集群地区办的也有很多。比如承接国际主要会议和活动，浙江杭州市萧山区就是“国际化纤会议”的永久会址，江苏苏州市吴江区的盛泽镇就是“世界布商大会”的永久会址。吴江区的震泽镇承接过“国际麻纺织大会”。江苏张家港市承接过“国际毛纺大会”，浙江桐乡市的濮院镇2020年准备承办第89届“国际毛纺大会”。全国性的纺织行业活动有很多也都是在产业集群地区举办的。当然，产业集群地区搭建的舞台更多的还是本地区的活动。河北省清河县举办的国际羊绒交易会到2019年已经举办了26届，广东省东莞市虎门镇举办的国际服装交易会到2019年已经举办了24届，福建省石狮市举办的海峡两岸纺织服装博览会到2019年已经举办了22届，浙江省绍兴市柯桥区举办的国际纺织品博览会到2019年已经创办20年，江苏省常熟市举办的中国江苏（常熟）服装服饰博览会到2019年举办了20届，广东省东莞市大朗镇举办的国际毛织产品交易会到2019年举办了18届，河北省安平县举办的国际丝网博览会到2019年举办了19届，辽宁省兴城市举办的国际泳装节从2011年创办到2019年也举行了九届。上述举的是最典型的例子。在二百余个纺织产业集群中所举行的各种活动数不胜数。总体上说，产业集群地区政府搭台搞了这些活动，在提高本地产业的知名度、招商引资、帮助企业扩大国内外市场、增加协作机会、巩固合作关系、开阔眼界、提高境界、收集和传播信息、吸引和培养人才等方面，都是非常有帮助的。中国纺织产业在这几十年能够朝气蓬勃地朝前发展，也离不开产业集群地区在政府支持下开展的各项活动。

当然，这里也必须正视刚才提到的“劳民伤财”和“花架子”问题，这在大城市和产业集群地区都存在，因此应该引起有关政府的关注。这类活动应该遵循两个原则：一是搭台搞活动一定是产业的需要、企业的需要、市场的需要，而不是政府的需要，政府是顺势而为；二是认真评估活动的价值，再做决策。有些活动开始作用很大，但随着环境形势变化，逐渐失去实际效果，应该改变方式，或者当停即停，不可打肿脸充胖子，要及时调整，把握节奏。

四是注意发挥产业协会（商会）的助手作用。纺织产业集群发展较好的地区，往往当地的协会组织搞得也不错，原因是政府信任他们，注意发挥他们的作用。江苏省在全国纺织工业中经济总量位居第一位，同时产业集群数量在全国也名列前茅，江苏省纺织协会做了大量工作，他们和省内各县市镇的地方政府、协会组织密切配合，把纺织行业很好地组织起来。省政府每年拨款给协会承办“江苏国际服装节”，到2019年共举办了21届，每届展会红红火火，创新不断。辽宁省过去是纺织大省，20世纪90年代国有纺织企业陷入困境，全省纺织业长时间沉寂，失去影响力。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省纺织协会努力开展工作，十几年来，辽宁纺织产业集群渐入国人视线，兴城泳装、佟二堡皮草皮革服装、西柳裤业棉服、康平塑料编织、普兰店西装、瓦房店家纺流苏、东港户外运动服装等名声越来越大，这几年辽宁省政府每年拨付上千万元给这些地区，支持他们集群式发展，这其中纺织协会做了大量的工作。目前纺织产业集群试点地区基本上都成立了协会组织，其中许多深受当地企业欢迎，比如广东省中山市的小榄镇商会、江苏省常熟市服装协会、辽宁省兴城市泳装行业协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