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顿世界观到底存在怎样的局限呢?为了形象化地思考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回答下面这个问题:
经典机械与正在研究中的“智能机器”有什么不同?
经典机械的各个零件间缺乏有效通信,只是用机械力简单地固定在一起。智能机器的各个部分具备信息处理和传输的能力,通过数据通信实现相互感应,相互协同,实现自适配、自修复和自适应。生物体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智能机械”。
我们将信息和机械力都定义为一种“相互作用”。
归根结底,牛顿世界观只是在相互作用相对较弱时的近似而已。随着世界从工业时代迈向信息时代,相互作用的频率和强度呈指数级提升,牛顿世界观越来越不能满足现实需要,开始显示出巨大的局限性,必将被更能适应信息时代的世界观所代替。在新世界观下,牛顿世界观并不是被彻底抛弃,而是退缩到相互作用较弱的特定环境下适用。
华为所在的通信行业,本身就是关于信息传输技术的行业,是信息时代的重要承载,率先感受到信息交互指数级提升的影响,技术改进和迭代速度极快。因此牛顿世界观也率先在通信行业遭遇与现实之间的显著失洽。
牛顿研究方法建立在绝对时空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将时空看作物体运动的舞台和背景,与运动本身没有关系。这导致了一种静态、孤立的思考方式,将时间看作一个可逆的、与系统本身无关的变量。这就进一步导致了针对设定的固定目标加以研究的方式,将企业目标与外界环境变化割裂开。即使是用博弈论的方式思考,也是静态单次博弈。
在商业界,这种思维方式导致了一种普遍的风气:在设置目标时,不考虑宏观环境和竞争对手而只从自身状况出发,例如直接将去年业绩提升20%作为今年的业绩目标,设置短期的目标并加以实现,甚至为了满足短期的盈利目标,不惜损害公司长期的竞争力。
任正非早年的管理方针和竞争策略,体现出强烈的单次静态博弈的思想,追求具体战役的输赢,玩的是“有限的游戏”。
华为与港湾之间的内战,同样是单次静态博弈思维方式导致的结果。任正非只考虑到李一男等创业元老可以从事外围业务,让华为专注于核心,但是没有考虑到随着时间发展,各方利益博弈之后会发生怎样的演化。任正非鼓励的创业计划,将李一男等人置于没有上锁的宝库门口,却没有约束机制,必然导致恶性竞争。没有李一男也会出现张一男,王一男。
真实的世界如同生态系统,个体与环境之间相互影响,协同演化,无法孤立看待,也无法设置固定目标,必须用动态演化博弈思想,玩一场“无限的游戏”。
这就给我们一个很重要的启示:一切都在动态变化的过程中,所谓的目标,只能是短期内近似成立,如果一个企业设置长期刚性的战术性目标,不能很好地适应环境的快速变化,是相当危险而脆弱的。
这里不是反对企业设置长期目标,相反,任正非在创业早期就建立了长期不变的战略目标,比大多数创业者的境界已经高出很多。但要设置长期的战略目标,需要更加清楚地洞察世界和商业的本质。(www.xing528.com)
比如说,亚马逊的长期目标是“做地球上最以消费者为中心的企业”,这是从商业的本质(满足需求)来设置战略目标。小米的战略目标是“追求极致性价比”,则是从人对产品需求的本质来设置战略目标。
所谓长期战略目标,也只是指出了大概的方向而已,其短期目标一直在变,不停地尝试各种变化,以在适应环境的同时,向长期目标不断迈进。
牛顿机械世界观会导致一个重要结果:这个世界总是处于熵不断增加的状态,从有序走向无序。一台机器没有自修复性和适应性,在长期运行后总会出故障,最后总会走向崩坏。一个组织由于熵增的存在,会走向内耗、腐败、低效、怠惰。而改变这种趋势的方法只有来自外界的控制。最好的办法是让系统“休克”终止,重新设置初始状态,就能让系统重新走上正确的轨道。
任正非常挂在嘴边的词中有一个是“沉淀”。在他看来,一个组织时间久了,老员工收益不错、地位稳固就会渐渐地沉淀下去,成为一团不再运动的固体:拿着高工资却不干活。这实际上就是组织熵增的表现。
任正非在1996年让华为市场部集体大辞职,目的就是反熵增。任正非认为,很多干部进入城市市场之后思想观念、能力跟不上,要引入竞争淘汰机制。市场部总裁孙亚芳带着市场部所有高管集体辞职,之后由华为聘请的人力资源顾问、中国人民大学管理学教授彭剑锋带着专家组对所有人进行测评。当年华为所有干部宣誓:“从今天开始,我们重新接受组织的挑选。”被选下去的干部,包括一些副总裁,被派到基层,没有一个人闹事。从此,干部能上能下、工作能左能右、人员能进能出、待遇能升能降这“四能”机制开始推行。
这一机制使得华为比一般企业更能够对抗熵增,但是采用的手段却是典型的机械论和控制论的方式。这种方式会严重挫伤组织的凝聚力,造成员工的不安定感,在华为创业早期,任正非的精神教父作用很强,还基本能克服负面影响。但是这样的运动对于凝聚力的伤害是深远的。在这次人事大震荡之后,华为员工之间流行这句话:“公司不是我们的家,大家要有打工意识,不要总谈感情。”
按照任正非的话说,华为的成功在于利益分配分得好。固然,物质的分配和激励是保持企业凝聚力的基础,但是仅止于此,就会造成“以利相聚,利尽人散”的结果。2000年华为遭遇极限点后人心涣散,被港湾公司挖墙脚跳槽,甚至差点儿导致公司崩溃,就是负面效果的集中爆发。
华为遭遇的困境,归根结底是任正非的世界观出了问题。一方面,通信领域处于技术的前沿,并且业务本身就是加强连接(相互作用),使其比其他行业更早遭遇了牛顿世界观失洽;另一方面,任正非对于企业的超强控制力以及华为的超强执行力,也更容易撞到南墙,使得华为比其他企业更快地触碰到世界观失洽造成的问题。
任正非要带着华为走出困境,釜底抽薪的解决之道,也只能是回归问题的原点,从底层的世界观层面重新构建。
任正非当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世界观早已成型,又凭借原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按照常理推断,他能够重塑世界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任正非如何破而后立,走出人生至暗时刻的具体心路历程,我们无从得知,但可以断定,他的世界观重塑,必定经历了一个漫长痛苦的过程。
这一过程的开端甚至无从追溯,1998年华为进行“削足适履”式的改革,不顾众多高管的反对,花费别人难以理解的巨额投入,“先僵化后固化再优化”地从IBM引入IPD流程,说明那时候他已经意识到改变的迫切性。这一过程何时结束也没有尽头,甚至直到今日,任正非的世界观仍在不断演进、变化之中。但我们至少可以断定,阅读和思考是任正非走出黑暗最重要的依仗。
当他备受事业挫败以及爱将背叛的打击,再度陷入人生黑暗中时,他带着心中的疑惑再次沉浸书海,重新追寻世界的本质,广泛涉猎不同领域的知识,心中模糊的图景逐渐清晰,脚步也逐渐坚定,他的管理方法论进一步发展进化,形成了建立在复杂性科学基础上的华为管理方法。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