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代社会经济获得前所未有的发展的同时,封建制度的内在矛盾,即封建生产过程中生产的个体性质与封建所有制的矛盾也日益发展起来,进一步地暴露了封建制度的不合理性。随着这一矛盾的发展,一方面逐步激化了千百万广大群众的反抗斗争,进行了武器的批评;另一方面在封建士大夫群中也对封建制度产生了怀疑,并提出了对封建制度的批判。
在这方面,首先引起人们注意的是康与之的《昨梦录》。就康与之这个人物来说,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但在《昨梦录》中,他描述了令人向往的没有剥削的社会,则显然是对现行的封建社会制度的怀疑和批判。康与之摹仿了《桃花源记》的笔法,描述一个姓杨的人,随同一个老人,穿越了百多步长的洞穴,到达了一个大的聚落。在这个大聚落中,“居民虽异姓,然皆俭厚和睦”,过着共同生活。在这里,“衣服饮食中畜丝纩麻枲之属,皆不私藏,与共均之”;而金珠锦绣珍异等物则没有什么用处。在这里,一切生活必需品诸如米薪、鱼肉、蔬果之类,都不匮乏,都可以取给的。不过,在这里,则“计口授地,以耕以蚕,不可取衣食于他人耳!”[70]就象《桃花源记》一样,《昨梦录》的作者描绘了一个自食其力的没有剥削的小农社会主义的理想国。
《昨梦录》中的这个描绘,比《桃花源记》更加翔实,亦更加富于想象,更加深刻地反映了社会的现实。前面已经说过,宋代士大夫一再议论和提出恢复井田制,以缓和由土地兼并而引起的社会矛盾的发展,稳定宋朝封建统治。而在这里则径直地提出了一个“计口授田”的乌托邦,《昨梦录》的思想境界显然超越前此议论和恢复井田制的那些士大夫。如果说,《桃花源记》以避秦乱为引子,希望建立一个太平安定的理想国,从而反映了陶潜所处历史时代兵荒马乱、人心思安的时代特点;那末,《昨梦录》所描述的“计口授田”、建立一个没有剥削的小农乌托邦,则反映了宋代土地占有关系以及由这一关系而引起的社会矛盾激化的特点。两者虽然都是对封建制度的怀疑和否定,但后者则更加鲜明、更加深刻地反映了封建制度的症结所在。不管康与之这个人如何,《昨梦录》这一段神话式的描述,则由于它蕴涵了深厚的人民性而成为批判封建制度的一篇佳作。
继《昨梦录》之后,则有南宋末年邓牧对封建制度的更为尖锐、更为激烈的批判。
邓牧(1247—1306年),字牧心,南宋浙东路钱塘人。宋亡以后,隐居于余杭大涤山,与富有爱国主义思想的谢翱、周密友善,《伯牙琴》即是其隐居时的主要著作。
邓牧的代表作——《君道》和《吏道》这两篇文章,矛头所向,直指封建专制主义。邓牧以原始的没有阶级压迫的“至德之世”作为他的理想,指出在那个时代里,“饭粝粱,啜藜藿,饮食未侈也;夏葛衣,冬鹿裘,衣服未备;土阶三尺,茆茨不剪,宫室未美也”,处于“生民之初”的阶段。这个时代的君主,都是推选出来的,也不怎么尊贵。可是自秦以后,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君主们“竭天下之财以自奉”,“以四海之广,足一夫之用”;“为分而严,为位而尊”,日益尊贵起来了。君主们越是尊贵,越是孤立,“惴惴然若匹夫怀一金”,惟恐别人夺去他的皇位。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争夺呢?当君主的,“非有四目、两喙、鳞头而羽臂也,状貌咸与人同”。既然如此,任何人也都能够做君主。现今的君主们,“夺人之所好,聚人之所争,慢藏诲盗,冶容诲淫”,象这样下去,能够长治久安、不发生变乱吗?至于“乡师里胥”,也居于“长人”的地位,为什么人们不乐于去做,不抢着去做,而偏偏去争做君主呢?“利不在故也”!古代的圣君,不以天下作为他自己的私利,他们同现代的乡师里胥一样,不怕人们去夺他们的位子,只怕他们的位子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坐。现今的君主,因为是利之所在,怕别人夺他们的位子,总是准备弧矢甲兵,进行防备,这样便乱起来了。于是你攘我夺,“败则盗贼,成则帝王”。而只要帝王这个制度存在,就会“智鄙相笼,强弱相陵”,天下的祸乱就不能够终止!邓牧破除了对帝王的迷信,认为帝王们不是什么龙种,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因而是人人都能够做的;特别是在天下变乱之中,打了胜仗,就可以当帝王,吃了败仗,就成为盗贼。“成王败寇”,历史是从来不批判胜利者的。这种成王败寇的思想和看法,一扫帝王们的尊严,在当时封建专制主义统治的时代里,能够提出这样的见解,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在《吏道》一文中,邓牧接着指出,除帝王是引起战乱的祸根外,内自百官九卿,外自州郡以下至乡村中掌权,虽有大小的区别,但都是“与人主共理天下”的“吏”。“吏”之所以害民,是因为他们生怕民众作乱造反,故“周防不得不至,禁制不得不详”。由于“大小之吏,布于天下,取民愈广,害民愈深”,“天下愈不可为也”。大小官吏虽然没有帝王那样多的特权,而“一吏大者至食邑数万,小者虽无禄养,则亦并缘以食,以代其耕,数十农夫力有不能奉者”。让这些虎狼之徒去牧放猪羊,猪羊还能够得到蕃息吗?民众从来没有“厌治思乱、忧安乐危”的,可是天下动乱不已,从来没有长治久安,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邓牧回答道:“夫夺其(民众)食,不得不怒,竭其力,不得不怨。人之乱也,由夺其食,人之危也,由竭其力”;而那些号称治民的大小官吏,“竭之而使危,夺之而使乱”,这那里是“二帝三王平天下之道”呢?百姓们所业虽各不相同,“皆所以食力也”,而当前,他们却无法自食其力。“盗贼害民,随起随仆”,还不算厉害;大小官吏则无任何忌讳,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攘夺,“使天下敢怒而不敢言,敢怒而不敢诛”。这岂不是“上天不仁,崇淫长奸”,让那些虎豹蛇虺之类都来残害民众吗?如此看来,怎样做才好呢?只有行使选举,选用贤良有才干的人才能改变这种情况。如果找不到这类的贤才,倒不如“废有司,去县令,听天下自为治乱安危”,这样也许会更好一些。封建专制主义制度的核心——上自皇帝下到各级官僚制度,都受到了邓牧的无情的批判。
上述邓牧的卓识灼见,上承鲍敬言的《无君论》,下启王夫之的民本思想,是极有价值的。而四库馆臣们却给以这样的评论:“其《君道》一篇,竟类许行并耕之说,《吏道》一篇亦类老子剖斗折衡之旨。盖以宋君臣湖山游宴,纪纲丛脞,以致危亡,故有激而言之,不觉其词之过也。”这显然是四库馆臣们顽固地站在封建专制主义立场上,极力贬低邓牧对封建专制主义的批判。《君道》和《吏道》在表面上虽然同许行、老子的见解有类似之处,但邓牧并没有停留在他们的见解之上,而是以古喻今,对封建专制制度进行了尖锐的批判。邓牧生长在宋元之际,思想深处寓有浓重的故国河山之思,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邓牧生长的时代,又面临了宋元专制主义制度的腐败,这样他从现实的感受中,对自秦以来封建专制主义的腐败,给以前所未有的批判。对六百年前的邓牧,当然不能亦不应该提出更高的要求,要求他对封建专制主义进行彻底的批判,从而揭示这个制度的本质。在他的那个时代里,邓牧敢于向千百年来的专制主义制度挑战,直斥皇帝制度是天下动乱的根源,以“成王败寇”之论一扫皇帝的威严,并进而要求将其彻底废掉,这一卓识在当时士大夫群中是无与匹敌的。他和《昨梦录》中所反映的乌托邦这种思想观点,都是从不同的角度对封建制度进行批判的,而邓牧则公然地、径直地提了出来,尤觉得难能可贵,对人们更富有启发,更值得人们学习。
【注释】
[2]《龙川文集》卷一《上孝宗皇帝第三书》。
[3]《龙川文集》卷一七《贺新郎》(寄辛稼轩和见怀韵)。
[4]《龙川文集》卷一五《送王仲德序》。
[5]此据陈傅良《止斋先生文集》卷三六《答陈同甫》所载。按这两句话是陈傅良对陈龙川哲学的一个概括,虽非“夫子之自道”,但这两句话极其准确地概括了陈龙川的思想,犹之乎三不足说并非王安石所自道,但没有比三不足说最能代表王安石的思想一样。
[6]《上孝宗皇帝第一书》。
[7]《龙川文集》卷一五,《赠楼应元序》。
[8]岳珂:《程史》卷二。
[9]《龙川文集》卷一一。
[10]《龙川文集》卷一五。
[11]《龙川文集》卷二六。
[12]《龙川文集》卷一《上孝宗皇帝第一书》。
[13]《上孝宗皇帝第一书》。
[14]袁采:《世范》卷三《假贷取息得其中》。
[15]《龙川文集》卷一六《普明寺长生谷记》。
[16]《龙川文集》卷九,《勉强行道有大功》。
[17]《龙川文集》卷四,《问答七》。
[18]《龙川文集》卷二三《祭李从仲母夫人文》。
[19]《龙川文集》卷三,《问答一》。
[20]《龙川文集》卷四,《问答七》。
[21]《龙川文集卷四,《问答九》。
[22]《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六《与陈同甫》。
[23]《龙川文集》卷二〇《又甲辰答书》。
[24]《龙川文集》卷二〇《甲辰答朱元晦》。
[25]叶适:《水心先生文集》卷一二。
[26]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卷二三。
[27]《习学记言序目》卷二七。
[28]叶适:《水心先生文集》卷四《财计》上;《别集》卷二。
[29]《水心先生文集》卷四,《财计上》。
[30]《习学记言序目》卷一四。
[31]《水心别集》卷二《国本下》。(www.xing528.com)
[32]《习学记言序目》卷一七。
[33]《水心先生文集》卷四《财计上》。
[34]《习学记言序目》卷一九。
[35]《水心别集》卷三《官法下》。
[36]《水心别集》卷二《民事下》。
[37]《龙川文集》卷一《上孝宗皇帝第一书》。
[38]《水心先生文集》卷四,《始论二》。
[39]《水心先生文集》卷四《始论二》。
[40]《水心先生文集》卷一《上宁宗皇帝札子三》。
[41]《水心别集》卷二《民事下》。
[42]《水心别集》卷二《民事中》。
[43]《水心别集》卷二《财计中》。
[44]《宋史》卷四二三《王迈传》。
[45]王迈:《臞轩集》卷一。
[46]杜范:《杜清献公集》卷九《嘉熙四年被召入见第二札》。
[47]许应龙:《东涧集》卷八,《称提利害札子》。
[48]《臞轩集》卷一《乙未馆职策》。
[49]高斯得:《耻堂存稿》卷一《轮对奏札》。
[50]徐鹿卿:《清正存稿》卷五《论待虏救楮二策上枢密院》。
[51]《宋史》卷四三〇《李燔传》。
[52]《宋史》卷一八〇《食货志》。
[53]卫泾:《后乐集》卷一五,《答提刑程少卿》。
[54]真德秀:《真文忠公文集》。
[55]杜范:《杜清献公集》卷八《便民五事奏札》。
[56]《宋会要辑稿·刑法》二。
[57]《宋会要辑稿·刑法》二。
[58]杜范:《杜清献公集》卷九《嘉熙四年被召入见第二札》。
[59]《杜清献公集》卷九《嘉熙四年被召入见第二札》。
[60]阳枋:《字溪集》卷一《上洪中书论时政书》。
[61]真德秀:《真文忠公文集》卷二《辛未十二月上殿奏札》。
[62]《真文忠公文集》卷二《癸酉五月二十二日直前奏事》。
[63]《杜清公集》卷八《殿院奏事第一》。
[64]《后乐集》卷一五《知福州日上庙堂论楮币利害札子》。
[65]王迈:《臞轩集》卷一《乙未馆职策》。
[66]黄震:《黄氏日钞》卷八三《吴县拟试问策三道》。
[67]《宋史》卷二九五,《孙甫传》。
[68]杨冠卿:《客亭类稿》卷九。
[69]卫泾:《后乐集》卷一五《知福州日上庙堂论楮帀利害札子》。
[70]康与之:《昨梦录》,学海类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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