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墨、笔、砚,传统谓之文房四宝。这四者的生产是相互推动的,在宋代,随着造纸、印刷的发展,对墨、笔、砚的生产起着更加重要的促进作用。
先说墨的生产。
墨历来都是用松烟和胶做成的。原料大致一样,但做出来的墨大不一样。一位墨工曾谈到他自己的造墨经验是:“烟欲浮而轻,胶欲老而徵,均调揉治,不失其剂量,然后吾墨以成。”[58]只要把烟和胶的剂量调配得恰到好处,就能制做出好墨。而剂量配制得恰到好处,则只有优秀的墨工才能做到。北宋著名的书法家蔡襄曾评论南唐李廷珪所做的墨,“能削木,坠沟中经年不坏”[59]。墨除去这一特点外,黑当然是它的重要特点,宋人常斗茶斗墨,“茶以白为尚,墨以黑为胜”[60]。随着造墨原料松木砍伐得日益严重,人们担心墨的生产将要衰落了:“古松亦将尽,神奇渐衰息。”[61]
松木虽然少了,但总会有其他的东西代替松木的位置,使墨的生产能够持续下去。沈括就曾指出:“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太半皆童矣”,但他则认为,石油可以代替松木作为制墨的原料:“予疑其烟可用,试埽其煤以为墨,黑光如漆,松墨不及也”[62]。俞正燮在《油烟墨》一文中不仅引用了沈括以鄜延石油煤作墨的事例,还指出“欧阳季默以油烟墨遗东坡,乃自埽油镫烟所造”,由此证明“石油煤墨已盛行”[63]。俞氏所论虽然不免过分,但用在战争中的石油,同时还使用在日常生活中和制墨上,使制墨的原料增加扩大,则是一个无可置辩的事实。
由于制墨用烟用胶剂量的不同而形成墨的质量的差别,制墨业中也出现了不外传的秘方,由家庭操作,世代相传下去。易水李超在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卅之后,与其子李廷珪“亡至歙州,以其地多美松,因留居,以墨名家,本姓奚,江南赐姓李氏。”[64]李廷珪墨从而成为宋代最知名的珍品。人杰地灵,徽墨也因李廷珪而名闻天下了。每块墨上都写(或刻)有墨工的姓名,加上墨工又多与士大夫们打交道,因而在文献上,诸如《文房四说》、《墨庄漫录》、《春渚记闻》等记载,便保留了有宋一代著名的墨工。大约在元祐以前,则有陈瞻及其婿董仲渊、张顺,潘谷、沈珪;崇观以后,如张孜、陈昱、关珪、梅鼎、张滋、田守元、郭遇明、张浩等都“皆有声称”,“不愧旧人”。其中张滋制墨超过了李廷珪,宋徽宗“命造墨入官库”,“岁加赐钱至三十二万”[65]。制墨既然利用家传秘方以抬高身价,因而也就不免弄虚作假。潘衡制墨本来就有名气,但为了百尺竿头更高一步,便追随被贬逐的大文豪苏轼至儋耳,后来说什么“尝为子瞻造墨海上,得其秘法”,利用这个生意经,使“人争趋之”[66]。叶茂实是柯山著名的墨工,于是柯山姓叶的“货墨者多,皆茂实名而实非也”[67]。同时,墨既然是商品生产,就避免不了竞争,减价就是取得竞争胜利的一个手段,元祐年间“潘谷卖墨都下”,“每笏止取百钱”[68]。但在降低价格的同时,也降低了的墨的质量,这样在竞争过程中一些墨工又因此而衰落下来。南宋涪州乐温自蒲大韶死去之后,“族人犹卖墨,不复能大佳,亦以贱故也”[69]。如果墨价维持不变,“豪家有钱贮金珠,谁肯谈好如吾徒”[70],一般贫穷的读书人花不起更多的钱来买,这是造成滞销的又一原因。更何况官府对墨工也加以勒索敲诈,象黎州这个西部边陲之地,仅有五户墨工,由于印造钱引,“每界所买墨不过二千七百斤,往往买发不足”,七十四界钱引则和买墨三千二百八十五斤,因而黎州知州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和买是墨工无法承担的[71]。
其次是笔的生产。
笔的生产,与墨大抵相似,也是世代相传、谨守家法、秘不外传的专业户生产。
笔头是毛笔的主要组成部分。它主要地是用兔毫制成的。宋人认为,兔毫笔锋较软弱,用羊毫做成的较为“劲健”[72]。但也有的认为,“造笔用兔毫最佳,好事者用栗鼠须或猩猩毛以为奇,然不若兔毫便于书。”[73]兔毫中加栗鼠须也是取其刚柔相济,便于书写。
在宋代,宣城笔最为有名。所谓“宣城彩笔真堪爱,蜀邑花笺更可夸”[74],在宋初宣笔即受到士大夫们的夸奖。所谓“宣笔”,其中诸葛氏一家所制最负盛名。叶梦得说:“自唐,惟诸葛一姓世传其业,治平嘉祐以前,有得诸葛笔者,率以为珍玩云,一枝可敌它笔数枝。”[75]蔡絛说:诸葛氏“自右军以来世其业”[76],已经有了五六百年的历史。著名的书法家蔡襄评论诸葛氏所造“鼠须散单及长心笔绝佳”[77]。诸葛氏之外,南方诸地有常州许氏、安陆成安道、弋阳李展等,亦或“世其家”,“驰名于时”[78]许氏所造不在诸葛氏之下。京东路也有不少制笔的名家,“东州笔工视他处为最盛,前辈如睢阳元道宁、曹南、屈士安,金乡韩振,营丘梁道,皆为士大夫所称。近时彭门出一彭富,与数人相先后,亦已亡矣。惟巨野秦颖、丘自然,工虽不同,各有妙处。比又得单父王玠制作精密,与时流并驰而独骎骎未已也!”[79]宋神宗哲宗年间,苏轼很推崇钱塘程奕,认为程奕所制,“北方无此笔”,“当致数百枚而去”[80]。建炎绍兴年间,屠希制笔“暴得名,自天子公卿朝士四方大夫皆贵希笔,一筒至千钱,下此不可得”;“入手则熟,作万字不失败,莫能及者”[81]。(www.xing528.com)
同墨的生产一样,笔的生产在当时社会生产中所占比重是很微小的。可是,只要是商品生产,就必然引起商品生产者之间的竞争。笔的生产虽然比重很小,由于它是商品生产,因而小商品生产者之间的竞争非常明显地存在着。传世数百年之久的诸葛氏之笔,政和之后“于是顿息”[82],衰落了下来!为什么诸葛氏衰落下来了呢?叶梦得曾经指出:“熙宁后,世始用无心散卓笔,其风一变”。熙宁之后所用毛笔变化的具体情况已不甚清楚,而“其风一变”则是事实。在这一变化的面前,是顺乎时代变革的潮流而加快自己的步伐前进呢,还是墨守成规、裹足不前呢?诸葛氏“力守家法不易,于是寖不见贵”[83],家世便由此衰落下来了!这是在竞争中失败的一种情况。还有一种情况是:前面提到屠希所制毛笔一筒千文,很受到社会上的重视,可是到了他的孙子屠觉,价仅百钱,“入手亦熟可喜,然二百字败矣!”用降低质量、降低价格的办法去应付竞争,也必然要在竞争中失败。陆游对这件事情评论说:“或谓觉利于易败而速售,是不然。价既日削矣,易败,则人竞趋它工,觉固不为书者计,独不自为计乎?”[84]笔工的衰落、失败,同前面墨工的衰落和失败有类似之处,都是在商品竞争下失败的。至于出售那种只有笔杆而无笔头的毛笔,妄图以欺骗的手段得到好处,就只能毁坏自己,任何好处都是得不到的。
最后再看看砚的生产。
砚石以端州所产最有名,太平老人《袖中锦》列为天下第一。就端砚而论,也有上中下之分。由于多年开采,“英德府之山石,其南取掘已尽,其北隶洽江县,……近山之民,驱而取石……于半山之间,穴山洗石”;“肇庆府之砚石,岁凿不已,致江水渗入,今则候冬月岩水稍浅,命农夫车水,砚匠伐石人有新坑南坑,搜挟殆遍。”[85]车水凿石,早在北宋年间即已如此。陈师道在一首诗中提到:“没人投深索千丈,探颔适遭龙伯睡。辘轳挽出万人负,千岁之藏一朝致。”[86]王庭珪的一首诗也提到:“端溪之水深莫测,千夫挽绠下取石”[87],采石是极不容易的。端砚既成为名牌产品,肇庆府的官员们往往逼使工匠采石,如南宋绍熙元年知府林次龄就“辄差虞兵,监勒石匠,深入岩水打砚,致伤损身故”[88]。很明显,在端石的开采中也存在劳役性质。端石采出之后,再由砚匠根据砚石的大小制成各种式样的端砚。
端州之外,歙州也是重要的砚石产地。明人陆深认为,“歙石制砚,识者以为在端溪之上。”[89]所谓文房四宝,实际上三宝出自歙州,这个山多地少的山区,因开展了多种经营而得到了发展。歙州早在南唐时,即置砚务,专门为官府制作[90]。据《歙州砚谱》的记载,歙州砚匠在宋英宗治平年间计有:县城三姓四家十一人、灵属里戴姓三家六人、大容里济口三姓四人,总共二十一人。这可见歙砚的产量也是极为有限的。歙砚产地在罗纹坑,原来的地主已经绝户,因而为八家砚户共请开采,“岁输山税三十金”。也是因为经过多年的开采,“自山下至取石处计七十五丈,阔十八丈,深十五丈三尺,石藏土中,今土深三丈乃至石也。见石处谓之寨头也”[91]。歙砚的开采同样是一项沉重的劳动。何薳曾记载了如下一则故事:歙县大姓汪氏,遇“涨水暴至,迁寓庄户之庐”,而他的这个庄户是个砚工[92]。这个砚工同时又是大姓汪氏的庄户,很可能还没有脱离农业生产,从而具有二重身份,这一现象并不是偶然的,而是广泛存在的,它指明了在手工业从农业分离过程中出现的一种过渡形式。
歙砚之外,京东路之石砚亦蒸蒸日上。“唐彦猷作红丝石砚,自为天下第一,黜端岩而下之”;“东州可谓多奇石,红丝、黑角、黄王、褐色凡四种,皆可作砚,黑角尤精”[93]。
除石制之外,还有以陶制成的陶砚。武昌万道人制作的陶砚为世人所称。一般的陶砚,“最佳者不能十年辄败”,万道人制做的陶砚用了三十多年,“受墨如初,虽高要歙溪之佳石不过也”。陶砚也是世守其业的家庭专业[94]。
在各类砚台中,端砚是官僚士大夫心目中的珍品。“琢为时样供翰墨,十袭包藏百金贵。”[95]一个贪婪的官员,“闻富民蓄一砚甚佳”,“破其家得之”[96]。由于高手砚工的精心制作,不少砚石成为美好的艺术品。但也不可否认的是,这一类的珍品由于过分渲染而具有某种神化性质了。有人向孙之翰出售一砚,要价为三十千,称:“砚以石润为贵,此石呵之则水流。”孙之翰回答得好:“一日呵得一担水才直三钱,买此何用?”[97]也有的笔记记载,认为是王安石的故事。不管故事出自于谁,这个回答对于破除人们在这方面的迷信还是很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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