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后,盐业生产、流通和经营在改革探索中不断地进行转变与调整,盐民的生计的变化与国家经济体制的变动息息相关。改革开放初,惠阳盐区在“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等方针指引下,不断改善经营管理模式,积极推行“联产计酬生产责任制”,尊重盐产工区和生产队的自主权。联产承包责任制使盐民在生产中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多劳多得的经验鼓励着他们把握生产主动权,以至于多年以后,老盐民们仍能饶有兴趣地讲述这段岁月时。此后,在市场经济的驱动下,原盐生产成本相对拔高,盐价相对较低,对盐民而言,过去纯粹依赖盐业收入维持生计的方式已然行不通了,盐区传统的农业发展模式亟需转变。基于此,“在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同时,各盐区贯彻广东省盐务管理局‘以盐为基础,盐化轻精结合,发展多种经营’的方针,发展多种经营及横向经济联合,利用港汊、荒废围地发展对虾养殖……”[238]在惠东县,多种经营方式逐渐取代传统单一的农业发展模式,利用港汊、盐发展水产养殖逐渐得到了推广,开辟部分盐田用于养虾,成为盐民们扩大收入来源时一项不错的选择。今天,我们走访的3个村落已经看不见在耙的盐田了,取而代之的是虾塘。在手工原盐市场持续低迷的情况下,“弃盐养虾”成为盐民寻求村落盐业出路的重要选择。据村中老一辈的盐民回忆,从“包产到户”到“弃盐养虾”,耙盐日子仍历历在目,那段日子饱含谋生的艰辛,亦满载奋斗的希望。在回忆之余,他们时不时感叹社会进步带来的安稳生活,与物质匮乏的往日相比,他们更加珍视现在的生活。而于村落中的年轻一代而言,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出生的年轻人,他们对于盐田的了解更多地来自于长辈的只言片语,于他们而言,盐田是陌生的。
改革开放后,包产到户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成为解放农村生产力的重要推手。不过对于头围、三围、四围村来说,从集体所有到真正落实包产到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三围村的余叔表示:“生产队真正解散是在80年代,从1949年开始到1982年左右,(头围、三围、四围村)这里都是集体做盐的。生产队解散了之后,我们自己管理(盐田)。”[239]于大部分盐民而言,通过包产到户而拥有土地自主权,在当时是很幸福的。对此,三围村陈叔饶有兴致地回忆:“我们那时候分配土地是很公平的,都是抽签决定的。政府会按照每个家庭的劳动力数量进行土地分配,(所有的土地)位置和面积都明明白白写在白纸上,抽到哪个位置就在哪里,反正有多少人就能分到多少地。不过我们村人比较少,分得的土地(在3个村子里)也最少。”[240]头围村吴老村长补充说,虽然盐田按照劳动力数量来分,但并无严格要求平均分配。一般来说,劳动力多的家庭能分到的盐田的面积就大,劳动力少的则小。“就大概地分,比如,5个人的家庭就分到大块的盐田,4个人就分到小块的。”[241]
改革开放初期,“包产到户”取代传统的“工分计算制”,在盐田的生产与管理上,盐民拥有了相对过去更高的自主权,“多劳多得”的号召极大地鼓励了盐民的生产积极性,延长了村落盐业产业链。不过,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全国盐业呈现产大于销的情况,为了控制盐产量,国家鼓励多种经营方式发展盐业经济。而在海盐区,利用港汊、荒废围地等发展水产养殖成为了盐民扩大经济效益的首选,盐民亦凭此逐渐走出了贫穷落后的困境。对此,《惠州(东江)盐务志》如此描述,“惠阳盐业部门贯彻‘以盐为基础,发展多种经营’的方针,发展各种经营,搞活盐区经济,帮助盐民脱贫致富”。[242]关于盐区发展水产养殖的细节,从三围村陈叔的儿时记忆可见一斑:“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就经常去盐田里抓鱼抓虾,那时候天气比较冷,跳到那个卤缸去,很暖的。我们这里(的人)一般都会游泳,七八岁就会抓鱼抓虾,几兄弟或者村里几个小孩一起去抓,都不用担心没有鱼虾吃。”[243]在贯彻落实多种经营方式的过程中,盐区贫穷落后的面貌得到了改变。“(1986年)盐民收入基本接近盐区附近农民的收入,结束了盐民长期靠借款过日子的贫穷落后状况,改变了‘以盐唯一’的劳力结构和经济结构。发展多种经营较好的是惠东县。1988年,惠东县盐区劳动力8878人,从事盐业生产的劳动力3130人,占总劳动力的35.3%;从事多种经营的劳动力5748人,占总劳动力的64.7%;1988年惠东盐区总收入1549.37万元,盐业收入313.7万元,占20.2%;多种经营收入1235.66万元,占79.8%。”[244]此后,东江盐区多种经营规模渐扩大,形成了盐、渔、农、工、商多种经营格局。
随着经济深入发展,盐业生产逐渐呈现出“成本高且收益少”的特点,盐民们从事生产的观念亦产生了巨大变化——从“不计成本”到“利益最大化”,盐民们逐渐抛弃过去不讲收益和效率的观念,不少盐民开始放弃盐业生产,转而将精力投向收益更高的行业。在我们采访的3个村子中,“弃盐养虾”的情况并不少见。不少村民表示,目前头围、三围、四围3个村子已经没有在生产的盐田,大多数盐田要么荒废,要么成为虾塘。三围村陈叔无奈地表示:“现在都没多少盐田了。有一些(村民)以前自己晒盐,(后来)晒不到吃(赚不了多少钱),就(把盐田)改成鱼塘养虾养鱼了。”[245]尽管目前绝大多数村民仍保持着盐民身份,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已经很久没有耙盐了。”在走访这几个村子的过程中,我们确实没有看见在产的盐田。据头围村吴村长表述,“大概在2002年的时候,头围村就已经没有人在耙盐田了”。吴村长的妻子亦补充说:“我们这一代已经很少有人耙盐了,我小的时候(30多年前),盐田还在。结婚的时候,盐田也还在,我还去晒过盐,现在就没有了……”在采访中我们了解到,目前头围村的盐田都被东海村民委员会承包了,发展鱼塘养殖。
那么,是什么因素促使盐民们纷纷选择弃盐,转产其他行业呢?
对此,我们在走访过程中已经有所了解。在村中,我们遇到的绝大多是六七十岁老人,偶尔会看到坐在门口的孩童,反倒很少看见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对此,很多老人表示:“耙盐很辛苦的,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愿意耙盐了。现在社会好,很多人都出去外面赚钱了。”确实,在市场的竞争中,相比于其他行业,盐业生产投入的劳动力大、时间成本高,盈利水平却相对低。关于盐业生产的不稳定性,或许我们能从头围村吴老村长和三围村陈叔的采访中了解一二。(www.xing528.com)
由于盐业生产对天气的依赖性高,生产中的不稳定因素多,盐民在生产中就不得不随时留意天气状况,需要耗费盐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头围村吴老村长说:“我们耙盐是要看天气的,天气好的时候,像现在太阳很大,就快点去收卤水,如果(动作)慢了,(卤水池)就会生盐,变成盐就没有卤水了……如果快要下雨了,也要快点去收卤水。”[246]三围村做过盐、打过渔的陈叔更是因此练就了看云识天气的能力,当我们问他要怎么预知天气变化时,他说:“这个要看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村里面)就有(播报天气等内容的)喇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我们一般就是看天,东南边有黑云,就知道快要下雨了,就马上去收卤。现在我们都懂得看天的,特别是打鱼的人。我前年在海滩旅游点卖东西时,看到天那边黑了,就知道很快要刮风了,当时我马上叫人家(游客)上来。有人还不相信,后来不到半个小时就起风了。以前我是打鱼的,所以海刮什么风、打什么浪、今天要去抓什么鱼,我都心里有数的。”[247]此外,这3个村子尽管临近沿海,盐业自然资源相对丰富,但这也意味着更容易遭到台风等自然灾害的强力影响。据吴村长的妻子表示,受到台风“山竹”的影响,(头围村)村子里有些老房子被台风刮倒了。
除了承担不稳定自然因素带来的风险外,传统制盐技艺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成本要远远高于其所能获得的经济利益,随着工业制盐技术的进步,依托传统制技术盐的盐民在市场竞争中没有优势可言,普通盐民在工业技术市场的挤压下,不得不转向其他产业。
基于此,再回顾改革开放以来盐业在这些村落的发展脉络,从推广“包产到户”到鼓励“多种经营方式”,盐民对于做盐的热情经历了一个波浪式的起伏。在改革开放初期,生产权和经营权的下放极大地刺激了盐业生产力,“多劳多得”让盐民在谋求生存之余,亦燃起了致富的干劲,使得多年以后,盐民们仍能够饶有兴致地讲述那段岁月。此后,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进一步发展,“多种经营方式”得到国家的支持,水产养殖在盐区得到了推广。作为盐业生产过程中衍生出的“副产品”——水产养殖成为了盐民在市场驱动下的新选择。随着工业制盐技术进一步发展,依托传统制盐工艺的市场受到了挤压。面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带来的机遇和挑战,越来越多的盐民放弃做盐,转而选择水产养殖,或者其他收益相对更高的行业。盐民的生计与国家经济体制的调整和转变相联系,村落盐田的兴衰正是国家经济变革的一个缩影。
尽管村民们仍然保持着盐民的户口身份,村子里从事耙盐的人却已寥寥无几,随着盐田劳作逐渐退出村民们的生活,盐的记忆在整个村落群体中也在慢慢淡却。走访途中所遇之人,无论是在农田浇菜的妇女、坐在民居门口的老妪,还是村庙前乘凉的大叔,每当我们问起做盐的事情时,总会得到一些相似的答案:“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人耙盐了。”当邀请村民们讲述做盐的经历时,我们发现,在老一辈的讲述中,“辛苦”“累”“艰苦”成为他们描述盐田劳作的高频词,而“幸福”“知足”也成为他们走过物质匮乏时期后的感慨。相比侃侃而谈的老一辈盐民,采访中所见的中青年一辈在回忆起做盐的经历时,其讲述内容倒显得模棱两可。目前,村子里面已经没有在生产的盐田,村落的盐业记忆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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