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的外部限制及其克服

概念本身都包含着矛盾的对立统一。德国政治思想家卡尔·施米特认为：“一切的政治概念、观念和术语的含义都包含敌对性；它们具有特定的对立面，与特定局面联系在一起；结果（在战争和革命中表现出来）便是敌友阵营的划分，而当这种局面消失之后，它们就变成一些幽灵般空洞的抽象。”^[228]资本主义的发展离不开外在对立面的激励、刺激和共存。德国社会学家沃夫冈·斯特里克提出：“社会制度由于内部的异质性而繁荣，组织原则的多元化防止社会制度陷于单一目的之中而排挤了维持社会制度所必须照顾到的其他目的。资本主义从利润和市场统治的对立面中获益极大。”他认为，“没有了对立面的资本主义剩下的只有自身，并且是缺少自我限制的自身。资本主义对利润的追求没有终点，并且也不能有终点。资本主义社会不会崇尚‘少即是多’的原则，这一原则必须从外部施加在资本主义身上，否则资本主义的进程将一直自我消耗下去”^[229]。

资本主义的扩张必须要打破外在的那些限制、界限和障碍。马克思指出：“资本所打碎的界限，就是对资本的运动、发展和实现的界限。在这里，资本绝不是废除一切界限和一切限制，而只是废除同它不相适应的、对它来说成为限制的那些界限。资本在它自己的界限内——尽管这些界限从更高的角度来看表现为对生产的界限，会由于资本本身的历史发展而变成这种限制——感到自由，没有限制，也就是说，只受自身的限制，只受它自己的生活条件的限制。”^[230]资本主义的外在限制只是相对的，相对于它无止境扩张的本性的。除此之外，构成资本自由扩张的一切限制都是它的外在限制。择要而言，资本主义的外部限制有：

第一，封建主义的封闭和阻碍。资本主义在出生之际的主要敌人是封建主义，后者的封闭和阻碍是首先要突破的藩篱。资本主义代替封建主义是一个充满曲折斗争的长期过程。毛泽东指出：“有两种世界革命，第一种是属于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范畴的革命。这种世界革命的时期早已过去了，还在一九四一年第一次帝国主义世界大战爆发之时，尤其是在一九一七年俄国十月革命之时，就告终结了。”^[231]资产阶级革命兴起于16世纪，逐步打破彼此间的闭塞，消灭了以往自然形成的各国孤立状态。马克思、恩格斯精彩地描述过资本主义非常革命的作用：“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232]。资本主义是在封建社会母体内孕育和发展起来的。欧洲的启蒙运动、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大革命将资本主义制度推向纵深。到19 世纪初封建势力依然比资本主义还要强大，封建制度与资本主义的交锋和斗争、贵族封建国家与资产阶级国家的渗透和矛盾都还存在。1789 年的法国大革命演变成欧洲乃至世界规模的革命与反革命的搏斗，19 世纪20 年代起，革命与反动的“神圣同盟”也进行了殊死搏斗。19 世纪中叶，资本主义最终战胜封建主义在欧洲确立。然而，即便是在全球化的今天，亚非拉一些国家和地区还处在封建制、部落制、种族制的统治之下，它们自我封闭地拒绝资本的现代文明，顽固地阻挡了资本主义向一切进军的扩张步伐。

第二，社会主义的挑战和反击。社会主义思想在人类历史上源远流长，在19 世纪初经圣西门、傅立叶、欧文的努力，在西欧广为流传。19 世纪30—40 年代，马克思、恩格斯批判吸收了空想社会主义的思想成果，创立了科学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有了科学的理论武器。1871年3 月，巴黎公社成立意味着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的建立。1918 年3 月苏维埃政权建立，十月革命推翻了资产阶级统治，宣告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诞生，开始了由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历史进程。“二战”后，社会主义运动蓬勃发展。当时许多摆脱殖民统治的国家纷纷宣布实行社会主义制度。20 世纪80 年代末，苏联东欧发生剧变，世界社会主义运动遭受重大挫折。在经历了新自由主义带来的收入两极分化、经济危机频繁爆发和经济停滞、社会动荡之后，巴西、阿根廷等拉美国家在新世纪采取社会主义倾向的改革，使得其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大为改观。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占领华尔街”“占领伦敦”等运动席卷欧美，出现了“资本主义正在衰亡”的声音。当前，中国经济保持较快稳定增长，中国模式也在世界范围内引起热议。对社会主义制度的认识也在加深。从历史发展的大视野看，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挑战、反击和最终代替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但是，在资本主义尚未达到历史顶点、社会主义没有充分发挥优越性之前，这一趋势的实现需要一系列复杂的社会前提、条件和基础，需要一个长期、复杂、曲折甚至反复的历史过程。(www.xing528.com)

第三，民主主义的较量与妥协。在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斗争中，诸多民主主义的思潮和运动值得一提。社会主义的各流派并不都是把社会主义与民主思想相联系的，特别是早期的空想社会主义者如圣西门、傅立叶都不是民主主义者。把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联系起来的是社会民主主义和民主社会主义。19 世纪晚期和20 世纪初期，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众多分支之一，社会民主主义开始浮现。它分为革命路线和渐进式改革两种主张，前者包括卢森堡和列宁，后者包括伯恩斯坦和考茨基。“一战”和俄国革命后，社会民主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差异不断扩大，成为非革命路线的社会主义者的专有称呼。现代民主社会主义强调通过立法来改革资本主义体制，至于原本理论上追求的社会主义理想，要么被彻底遗忘，要么被以资本主义的方式重新定义了。因此，现代社会民主主义本质上是一种资产阶级思潮。然而，从资产阶级思潮看，社会民主主义却是资本主义国家改良的产物，比如与工会进行劳资谈判、适度提高工人工资、建立社会福利制度等。最为典型的就是北欧瑞典、挪威等国的社会民主主义道路。“二战”后，民主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在欧洲不断妥协，资本主义对民主主义的抵御也不断推进。在当前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的爆发使得许多人将矛头指向欧洲的福利国家制度，认为过高的福利水平导致欧洲经济发展缺乏动力，并使政府背上沉重的债务负担，因此不断有削减福利开支的呼声响起^[233]。民主社会主义被看成是社会民主主义更为左翼的部分，是民主主义的发展，但21 世纪初社会民主主义大多偏向了中立立场。无论两种流派的细微区别有多少，它们根本上是资本主义体制内部分地限制资本的社会改良，最终被迫向资本主义妥协。

第四，国家干预的维持和加强。资本主义的历史不断表明，国家干预既是对自由资本的妨碍和干涉，也是资本主义维护其利益的现实工具和必要手段。国家干预不仅从来没有退出过历史舞台，在危机到来之时只能会进一步加强。事实上，资本的自由竞争从来没有离开过国家或政府的干预、调控甚至管制。在此意义上，国家干预和政府调控是自由资本主义发展的必要条件和基础。这意味着，所谓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不过是古典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乃至新古典自由主义的虚假说明和意识形态的宣传。在真实而残酷的经济生活面前，自由竞争和自由放任显得极其脆弱、不堪一击。2008 年爆发至今仍在发酵的全球经济危机无奈地宣告了新古典自由主义的失败、市场原教旨主义的破产和“华盛顿共识”的谎言。然而，对于凯恩斯主义来说，国家干预的资本主义是另外一种答案、说辞和神话。凯恩斯主义者认为，通过适当的财政和货币政策，能有效地解决全球性经济衰退，重新实现资本主义经济的持续增长。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前主任、财政部前部长劳伦斯·萨默斯曾公开表示，当前的危机和衰退不过是因为资本主义的“发电机”出了问题，只要合适的财政和货币政策调整到位，许多问题和困难都会迎刃而解。2008 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包括美国在内的资本主义国家大开国家干预的机器，但经济衰退的影响依然延宕至今。2008 年11 月到2014 年10 月，美联储实施了四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就业市场不断好转，但通胀率却远低于美联储满意的水平，美国经济依然存在落入日本式通货紧缩陷阱的风险。欧元区经济增长继续令人失望，面临剧烈动荡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