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霸权：起源与探析

据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家雷蒙·威廉斯的考证，hegemony这个词也许是直接从希腊文进入英文。其最接近的词源为希腊文egemonia，可追溯的最早词源为希腊文egemon，通常指的是支配他国的leader（领袖）或ruler（统治者）。在英文里，早期的一些用法有时候比较广义，是指各种各类的支配，不仅仅限于政治方面。从1567 年开始，就有“对任何成长在你的土地上的东西，你保有支配权（aegemonie）或是主权（sufferaigntie）”。从1656年开始，有“主宰灵魂至高无上的部分”（the supream of hegemonick part of the soul）。Hegemonic 尤其持续了这一层“支配”或者是“主人原则”的意涵。

霸权这个词具有政治支配的意涵，通常是指一个国家宰制另一个国家。这种意涵在19 世纪以前并不普遍，但19 世纪后就一直持续使用至今，相当普通。这个词和其形容词hegenonic（霸权的、霸道的）被用来描述一种达成政治支配目标的政策。最近hegemonism（霸权主义）这个词被特别用来说明“大国”或“超级大国”支配他国的政治手腕——的确，hegemonism被有些人用来当成是帝国主义（imperialism）的替代词。威廉斯指出，在20世纪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派别里，尤其是葛兰西的作品中hegemony 这个词变得非常重要^[109]。

依据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佩里·安德森的考证，早在1883—1884 年间普列汉诺夫就在其著作中提出了“霸权”（hegemony，gegemoniya）概念。当时的用语是政治的“主导权”（domination，gospodstvo）。他借用这个术语指出，在反抗沙皇统治的政治运动里，无产阶级需要支持资产阶级完成革命，而资产阶级则是这个运动的指导阶级（leading class）。及至1898年，普列汉诺夫的朋友阿克雪里罗得（L.Axelrod）进一步发展了这个概念，宣称俄国的工人阶级应当在反对专制政权的斗争中扮演“独立、指导的角色”。安德森认为，阿克雪里罗得其实已在理论上引入了一个实质的转向，明确了无产阶级在俄国资产阶级革命中的首要地位^[110]。

20 世纪初，列宁在《怎么办？》中具体发展了普列汉诺夫和阿克雪里罗得的想法。他在文中批判了“经济主义”的错误，讨论了对工人加强政治教育的问题，这是葛兰西霸权概念的直接来源^[111]。他指出，“社会民主党人不但不能局限于经济斗争，而且不能容许把组织经济方面的揭露当做他们的主要活动。我们应当积极地对工人阶级进行政治教育，发展工人阶级的政治意识”^[112]。他强调，“俄国革命家所应当担负的最迫切的责任，即组织全面的政治鼓动工作”^[113]。列宁认为，政治揭露“这种揭露运动愈广泛和愈有力，为了开展而宣传的那个社会阶级的人数愈多和愈坚决，这种宣战所起的精神作用也就愈大”^[114]。(www.xing528.com)

1905 年，列宁在《社会民主党在民主革命中的两种策略》中比较完整地提出了无产阶级在民主革命中的领导权学说。他指出：“马克思主义教导无产者不要避开资产阶级革命，不要对资产阶级革命漠不关心，不要把革命中的领导权交给资产阶级，相反地，要尽最大的努力参加革命，最坚决地为彻底的无产阶级民主主义、为把革命进行到底而奋斗。”^[115]对于实现领导权的策略，他指出：“为了向工人灌输政治知识，社会民主党人应当到居民的一切阶级中去，应当派出自己的队伍分赴各个方面。”^[116]简言之，列宁讨论的是，在反对沙皇专制的资产阶级民主斗争中，由于俄国无产阶级的软弱性，无产阶级如何才能承担一种领导或霸权的作用。约瑟夫·费米纳（Joseph Femia）提出，列宁说的霸权概念是一种纯粹的工具的和策略的意义，而且也没有像葛兰西那样把它扩展到在一个稳定的资本主义社会中资产阶级统治方式的改变^[117]。

到了葛兰西那里，文化霸权才真正作为一个成熟的概念被提了出来。在《南方问题的一些情况》中，他第一次明确使用了“文化霸权”概念。根据仰海峰的文献梳理发现，国内学者通用的霸权（hegemony）概念，是对葛兰西所用的意大利语dirìgere及与此词相关的词的英译，这些相关的词包括其名词形式direzióne，以及形容词形式diritto。Dirìgere 是动词，有着“把……引向”“向……讲话”“领导、指挥”的含义，形容词diritto 有“直接的”“公正的”的含义，作为名词的direzióne 则包括着上述的各种含义，与统治（dominazióne，或译为控制、支配）相对应，英语界将之译为领导权（leadership）。在葛兰西的著作中，有时他将direzióne与egemonìa 替换使用，egemonìa在意大利语中是“霸权”的名词形式。葛兰西有时将egemonìa看成是dominazióne 与direzióne 的加和，这就使意义扩大化了，这才是英译名词“霸权”概念所表达的意思^[118]。

需要强调的是，目前对hegemony这个词的翻译存在重要争议，主流的译法有两种，译为“霸权”或者“领导权”。中国台湾一般译成“霸权”或“文化霸权”，中国大陆特别是在马克思主义研究领域，一般译作“领导权”或“领袖权”。香港学者张历君提出，后一种译法建基于19 世纪末、20 世纪初俄国马克思主义者对hegemony的理论探讨。正是在此历史背景中，葛兰西多次在《狱中札记》中明确表示，列宁最先开展了领袖权的理论探讨和政治实践。与葛兰西相比，瞿秋白关于“领袖权”的讨论，显然更接近于列宁的用法，并把“指导权”“领导权”和“领袖权”三个用于作为可以互换的同义语，交替使用。张历君认为，应该紧跟瞿秋白的思路，把hegemony译成“领袖权”，而非“霸权”“文化霸权”，甚或“文化领导权”。事实上，瞿秋白的用法或许更接近于葛兰西的想法^[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