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的投资人勤勉分析,合理怀疑,适当规避风险,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如此,但是也在寻找投资机会,以期获得较高的潜在收益,这样在弥补风险损失后,他们还有更多的剩余收益。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牛市的时候,我们听到很多人说:“风险?什么风险?我看不大可能会出错:到现在一直都很好。不管怎么样,风险都是我的朋友,承担的风险越大,我赚到的钱可能越多。”
后来,到市场行情糟糕的时候,很多投资人完全转变了,换成了另外一套更简单的说法:“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在市场上多挣一分钱,我唯一在乎的是不要再亏钱了。给我赶紧卖出离场!”
我们已经从讨论周期的抽象特征,转向讨论在投资世界里周期如何实际运行,下面我先简短地谈一下投资的基本特点,目的是为后续的讨论打好基础,可能内容会有重复。
投资是什么?有种观点认为,投资就是承担风险以追求利润。投资人努力做好投资组合,以便从未来的发展变化中赚钱,而不是亏钱。卓越投资人之所以业绩出众,是因为他们的投资组合做得比其他人更好。
我们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吗?有些投资人认为他们了解未来;有些投资人知道自己并不懂得未来,但是他们必须在言谈举止上装得像能够预知未来一样,因为如果不装成那样,他们就会丢掉工作和客户;有些投资人一直是靠预测来赚钱的,时间长了,他们给客户洗脑的次数太多了,结果把自己也给洗脑了,连自己都相信自己对未来的预测可能是对的(或者已经习惯忽视自己过去的预测成功率很低了)。只有数量极少的投资人明白,自己不可能确定无疑地知道未来的事。他们是非常聪明的投资人,也许会对未来的事件形成自己的看法,但是他们并不会下大赌注去赌自己的这些看法将来肯定会被证明是正确的。
投资的风险起源于两点:第一,投资本身包括应对未来;第二,未来是不可知的。投资必须应对不可知的未来,所以风险是必然的。如果未来的事件可以被预测,投资就容易多了,赚钱就会十拿九稳(不过投资收益的总体水平也许就很低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投资基本上没有风险——这又是另外一个话题了,之后再谈)。但是事实上,正是那些不可预测的事件带来了风险,因为那些后来实际发生的事件可能和我们原来的预测并不一致,或者市场对事件的反应和我们的预期不一样。随着未来逐渐露出真面目,事实证明你原来根据自己的预测所做的投资组合布局并不妥当。
投资中的很多难题都是由风险造成的,因为风险就是未来变化的不确定性和出现坏结果的可能性。所以投资高手有三个突出标志:理解风险的能力突出,评估风险的能力突出,应对风险的能力突出。要成为投资高手,这是必需的。我忍不住又要说一次“必需的”。
最后,有一点很重要,投资人要认识到,尽管投资环境会发生变化,但是在任何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上,可以说投资环境都是固定不变的。我说的意思是,我们对投资环境只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我们接受现在这个投资环境,现实就是这个样子,然后只管做好投资就行了;第二种,我们排斥现在这个投资环境,我们改变不了现实,但是可以改变自己,选择站在一旁,不进场做投资。我们没有第三种选择,你不能说“我不喜欢现在的投资环境,我要求给我一种不同的投资环境”,或者,我们尽管可以要求另外一种投资环境,但是实现不了。
我的观点是,风险是投资中最主要的变量。这让我得出一个结论:在任何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上,投资人总体看待风险的态度以及所采取的行动,对于塑造整个投资环境来说极其重要,而我们会发现自己身处于这个投资环境之中。在这个时间点,看清楚整个投资环境的状况非常关键,决定了在这个时间点我们自己应该如何看待风险,以及如何据此采取行动来应对风险。评估风险态度所处的周期位置,正是这一章要讲的内容,也许可以说是本书最重要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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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得到机会去芝加哥大学商学院读研究生。芝加哥大学商学院后来更名为布斯商学院,我1967年入学,1969年毕业。我和那个时代的其他很多大学生一样,本科毕业就直接去读研究生了,看起来好像我是把读研当作一条最有效的成功捷径,其实我还有别的动机,当时美国正在打越南战争,要求青年必须服兵役,但读研就能逃脱兵役。我不用到越南白白送死了。
我本科四年是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读的,专业是金融学,学的都是实用的东西。我们只讲实践,不谈理论,只学定性分析,不做定量分析。当年选择到芝加哥大学读研究生,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因为芝加哥大学刚开始教授一种新的金融投资理论,20世纪60年代初它在芝加哥大学发展形成。这和我在沃顿商学院所接受的金融投资实务的教育正好匹配,或者应该说是针锋相对的——我在芝加哥大学读研时所学的金融学,几乎完全是学术性、理论性、量化的。
来到芝加哥大学不久,我就看到了这样一张图,这张图为新的投资理论奠定了大部分基础,也成为我此后思考和写作的起点(见图8-1)。
图8-1 风险-收益图
现在,这张图在投资界可以说是处处可见。我第一次看到这张图时,几乎没人知道这张图。这张图的关键在于这条线是斜向上的,表明风险和收益之间存在正相关关系。这条线被经常解读为“高风险产生高收益”,因此“想赚更多的钱就得承担更大的风险”。我个人认为,这样的解读是错误的。这个简单的表述不可能是正确的,因为要是风险更高的资产可以产生更高的收益,那么从定义来看,这种资产就根本不是高风险的。
这张图清楚地展示出风险和收益之间存在线性关系,却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即在每种水平的风险下,都有一个潜在收益的结果区间——不是只有一个收益,而是一个包含多个收益水平的区间。因此这条线夸大了风险和收益之间关系的相关性。正因如此,人们才会说高风险会有高收益。相反,我认为要正确地解读这张图,应该这样说:“那些看起来有更高风险的投资,必须显得能够保证更高的收益,不然,就没人愿意来做这种投资了。”用“看起来”和“显得”这样的词语来描述收益和风险更合适,因为这表明风险和潜在收益只能是估值,投资世界并不像机器那样可以稳定可靠地运作,我们根本无法准确地预测未来风险有多高、未来收益有多高。因此我们在讨论投资时用“看起来”和“显得”这样的词语就非常合适。实际上,我们不这样做根本不行(详细深入的讨论,请见《投资最重要的事》第5章)。
有的人一听马上就能“领悟”风险和风险-收益这样的概念。这种人通常有一种直觉,有成为投资高手的天分。如果你还没有领悟,没关系,我希望经过我稍加指点,你就能马上清清楚楚地弄明白,我这样解读这张风险-收益图背后的原因。
假设有一个很理性的投资人,他面前有两个机会,这两个机会都能带来相同的预期收益,但是收益的确定性不同——一个几乎可以说是确定无疑的,另一个是高度不确定的。我们可以预期这个投资人会选前面那个未来收益确定的投资机会,因为大多数人都喜欢确定性胜过不确定性。如果这两个投资机会一个是国债,另一个是高科技创业企业,它们的收益率看起来都是7%,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买国债。当不能得到更高的潜在收益来补偿自己为此所承担的更高风险时,我们为什么还要投资高科技创业企业而承担额外的高风险?
这里的关键点是大多数人更喜欢确定的7%的收益,而不是可能的7%的收益。换句话说,大多数人都是风险规避型的。这也正是芝加哥学派金融理论的最基本的假设。
为了描述风险规避,我要说大多数人更喜欢(prefer)安全,更不喜欢(disprefer)风险。尽管我从来没有从英文词典中查到过“disprefer”这个词,但是我觉得这个词挺好(disprefer这个词是否合适,对此人们肯定会有很大分歧,语言研究所那些权威的语言学家肯定会大加指责,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词,我建议新修订的词典应该赶紧把它收进来)。
大家普遍不喜欢风险,自然坚持要得到额外的潜在收益以补偿要承担的额外风险。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长期国债的收益率承诺会高于短期国债,高收益债,也就是垃圾债券的收益率承诺会高于投资级债券,股票收益率的一般预期会高于债券,风险投资收益率预期会高于二级市场流通股。请注意,我在这里所说的收益率是“预期会”和“承诺会”,或者换个通俗的说法是“也许会”和“应该会”,而不是“将来会”,更不是“肯定会”。但是它们必须呈现出有额外收益的预期。只有这样,大多数人才会愿意承担这种额外增加的风险。
人的天性是厌恶风险的,所以你完全可以合理地预期,如果要承受风险,就必须有好处来引诱投资人,这个好处就是让投资人得到的收益足以补偿他们所承担的风险,而且还有不少剩余的收益。无利不早起,没有人愿意做危险的事,除非他们预期这样做能得到很大的好处;没有人愿意做高风险投资,除非他们预期这样的投资能够带给自己高收益。不然,他们肯定是脑子不正常。
风险规避是投资必不可少的一个要素。人们要回避损失,这导致他们会监控市场。因为大多数投资人是规避风险的,所以:
·风险规避型投资人在处理投资时谨慎小心;
·风险规避型投资人在考虑投资,特别是那些风险大的投资时,会认真仔细地研究分析;
·风险规避型投资人在投资分析中,纳入保守的假设和适当的怀疑主义;
·风险规避型投资人对有风险的投资,要求更大的安全边际作为保护,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分析错误和令人不愉快的意外事件;
·风险规避型投资人坚持要有相当大的风险溢价,即预期会有更高的递增收益,这样他们才会愿意做有风险的投资;
·他们拒绝做那些不合理的、愚蠢的投资交易。
以上这些都是投资过程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风险规避型投资人都能严格执行每条纪律,投资才会成为理性之所,才能提供合情合理的赚钱机会。简单地说,风险规避是让市场既安全又正常的主要因素。
可是请注意,以上所说的只是一个规范性的描述,或者事情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些都是那些投资高手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所有投资人应该做到的事情。关键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切实地做到这些事情,不是所有投资人在每时每刻都能同样做到这些事情。
这是投资人风险态度的真相之一,正是因为投资人不同的做法,才改变了投资环境。这也正是本章后面的主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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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们再偏离一次周期这个主题,谈谈投资环境是怎么形成的。简单来说,投资环境是投资人在市场上的讨论所产生的结果,要么是每个投资人在自己的意识里自己和自己讨论,要么是投资人之间互相讨论,有的人用嘴说,有的人用行动发出信号。关于投资环境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我在2004年10月的投资备忘录《当今的风险与回报》中这样写道:
我要用几年前一个“典型”的市场,来描述风险-收益在现实生活中是如何运作的:30天短期国债的利率水平一直在4%左右。所以投资人会说:“如果我买5年期国债,那么我想要得到5%的利率。若我买10年期国债,我就必须得到6%的利率。”他要求得到更高的利率,才愿意延长投资期限,因为他考虑到购买力风险——投资期限越长,货币贬值的风险就越大。因为收益率曲线在现实世界中是资本市场线的一部分,通常是向上倾斜的,并随着资产寿命期限的延长而逐步上升。
现在让我们把信用风险考虑进来:“如果10年期国债付的利率是6%,我就不会买10年期的A级公司债券,除非买A级公司债券能保证得到7%的利率。”这里引入了信用价差的概念。信用价差就是企业债券收益率与剩余期限相同的国债收益率的差别。我们假设投资人想要拿到100个基点的利差,才愿意从国债转向公司债。如果所有投资人都是这么想的,那么这100个基点就成了企业债券的信用价差。
如果我们投资的是连投资级也达不到的高收益债,那么情况又会如何?“我碰都不会碰那些垃圾债券,除非我能得到比相同期限国债高600个基点的收益率。”所以高收益债的收益率必须达到12%,也就是说,高收益债的收益率高于同期国债收益率形成的信用价差要达到6%,才有可能吸引投资人。
现在,我们离开固定收益来观察股票投资。这下事情就难办了,因为你在股票这样的投资上根本找不到写得清清楚楚的预期收益率(这是因为简单地说,股票的收益都是推测的,而不是“固定的”)。但是投资人碰到这样的事也有办法。“从历史来看,标准普尔股票指数收益率平均为10%,所以我只有认为股票能持续保持这么高的收益率,才会买股票。”所以从理论上讲,普通股投资人是这样计算股票预期收益率的,先推定三个输入变量:每股收益、收益增长率、股息支付比例,然后把它们输入估值模型,得出的估值结果就是目标价格。按照这个目标价格计算,以当前市场价格买入能够得到多高的预期收益率?能不能达到标准普尔500指数10%的历史平均收益率水平?(不过我不能确定这个计算过程在实际操作中,是不是像我们所说的这样有条理。)“风险更大的股票必须带来更高的收益。我才不会买纳斯达克的股票,除非我觉得我可以获得高达13%的收益率。
承担的风险越高,投资人要求的收益率也越高。“我如果能从股票上得到10%的收益率,投资房地产就需要得到15%的收益率,因为我需要弥补房地产的非流通性和不确定性。我如果要投资做并购,就必须得到25%的收益率……我要求得到30%的收益率,才愿意做风险投资,因为风险投资的成功率太低了。”
这就是大家觉得行得通的方式。事实上,我认为这样做在通常情况下都行得通(不过,人们要求的收益率并非任何时候都一样)。大家普遍这样做的结果是,形成了一条资本市场线,我们很多人都越来越熟悉这条资本市场线了(见图8-2)。
图8-2 风险-收益关系与资本市场线
上面描述的过程形成了风险-收益的连续统一体或者资本市场线。这个过程建立了承担风险而获得补偿收益的一般水平,以及递增风险与递增收益的量化关系,我们经常称之为“风险溢价”,也意味着你承担一个单位的增量风险所预期得到的增量收益。在理性世界中,结果应该如下所述:
·看起来风险程度更高的投资,其定价水平要调低到看起来能够提供更高的收益率。
·每单位额外增加的风险,能创造出的额外收益水平要合理适当。
·预期收益的增长一般要和风险的递增持续保持一定的比例关系(也就是说,在连续统一体的某点上,多承担一单位额外风险,看起来可能带来的收益增长,必须等于在连续统一体上其他点多承担一个单位的类似风险而带来的收益增长)。
·因此,在连续体上不会存在这样的点,在这一点上多承受一单位的风险能够因此多得到的收益比在其他地方更多或者更少(也就是说,有些投资的风险调整后收益明显优于其他投资)。
在一个理性的世界里,任何违反这些规则的投资,都会导致资本流动。错误定价过低的资产会被进入的资本争相买入而推高其市场价格,而错误定价过高的资产则会被流出的资本争相卖出而压低其市场价格。结果如下所示:
·违反规则的资产,其价格将会得到修正;
·所有投资提供的风险经调整后,其收益都会彼此相当、公平合理;
·投资人要提高自己获得的收益,唯一的方法就是提高自己承担的风险。
如果投资人总是按照这种方式行事,他们的行动就会导致整个市场成为“有效市场”。这意味着没有一项投资提供的风险经调整后的收益,能够高于其他任何一项投资。当然市场并不总像理论所设想的那样运作,市场给资产的定价并非总是正确的,但是市场有效性的普遍意义太合乎逻辑了,你根本无法置之不理。(市场有效性是另外一个必备的投资主题,但是我在这里不会深入讨论,有兴趣的读者请参见《投资最重要的事》第2章,以及2014年1月我写的投资备忘录《运气不错》的后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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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很关键,投资人面对风险态度的起伏,会导致这里描述的原则出现例外情况。有时候,投资人变得过度风险规避,有时候,投资人过于放松风险规避,变得过度风险容忍。
利好事件发生时,就像上一段所描述的那样,投资人会更加兴奋、乐观、贪婪,往往也会变得不是那么强调风险规避——不仅低于平时的风险规避程度,而且达不到本来应该有的风险规避程度。这会有什么影响?
·因为投资人对环境感觉更好,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结果更加乐观,所以他们在投资过程中的谨慎态度会不足。
·因为投资人不再觉得投资是有风险的,所以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再辛辛苦苦地仔细分析。
·投资人往往会做出更加宽泛的假设,他们用信任替代了怀疑。
·投资人为了做成投资,即使安全边际降低,也能接受。
·投资人看待风险不是忧心忡忡的,不再像过去那样要求严格,风险溢价必须高到让他们感觉非常放心才行。
·投资人变得不再那么固执,也不太斤斤计较了,因为面对有风险的投资,他们更关注的是诱人的收益,因而对收益背后的风险的警惕就变少了。
因此,最不可靠的融资也能够完成,而且是在经济最火和市场最火的时候完成,下一章我们会进一步详述。顺风顺水的好日子,让投资人变得更加乐观,放松警惕,就算只有微薄的风险溢价,也愿意做出有风险的投资。不仅如此,因为投资人不是那么悲观,也没有那么警觉,对风险-收益连续统一体更安全的那一端的投资就失去了兴趣。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导致高风险资产的价格上升,超过了那些相对而言更安全的资产。所以,有一点你听了并不会感到吃惊:在好日子里,人们会比在糟糕的日子里做出更多不理智的投资。尽管高风险资产的价格上升意味着,那些更有风险的投资能得到的预期风险溢价,会明显低于投资人在糟糕日子里更加关注风险时所做的投资,但是投资人还是会在好日子里做出更多不理智的投资。
投资人坚持足够高风险溢价的意愿下降,导致资本市场线的斜率变小,更加平坦。回想一下我们在高中时所学的几何,几何图形上一条线的斜率的定义是,横轴上每单位的距离变化,在竖轴上产生的距离变化。资本市场线的斜率反映的是,横轴上承受的风险每多增加一个单位,为此能够在竖轴上增加的收益数量。资本市场线的斜率就是现在市场风险规避程度的直接反映,斜率越大表明风险规避程度越高,斜率越小,风险规避程度越低。
投资人不在意风险或者投资人的高风险容忍度,降低了他们对风险溢价的要求,导致这条资本市场线的斜率变平,风险补偿的数量缩减(见图8-3)。
图8-3 资本市场线斜率变小
资本市场线斜率更小意味着,每单位增加的风险能给投资人带来的收益增长变少了。简单地说,投资人因风险承受所得到的好处低于正常水平。
我个人认为,直接观察到的情况完全符合以上的理论描述。我们会在现实中看到如下过程:
·利好事件导致乐观主义程度提高;
·乐观程度提高,导致人们提高风险容忍度;
·风险容忍度提高,导致投资人降低风险溢价要求;
·要求的风险溢价降低,相当于对风险资产要求的收益率降低;
·对风险资产的收益率要求降低,导致其价格上涨;
·资产价格更高,导致资产风险水平更高(但是这也吸引了那些追涨杀跌的“动能交易者”追涨买入更多股票)。
基于以上分析,你会明白投资人都觉得风险低的时候,风险其实是高的。风险最大的时候,风险补偿恰恰是最低的(这意味着此时是最需要风险补偿的时候)。经济学所谓的理性投资人竟然是这个样子!
我认为,以上所有这些关于风险讨论的关键在于,投资风险的最大来源是相信根本没有风险。普遍的风险容忍是后来市场下跌最明显的征兆。但是因为大多数投资人都遵循着前面所描述的这种过程,一步一步地提高风险容忍度,所以他们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本来应该因察觉到风险而变得谨慎小心,却很少有人能察觉到,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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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皆有两面,一面是过度风险规避,另一面是过度风险容忍。很明显,过度风险容忍的后果很严重,我就不再啰唆地大加指责了。不过,我还要花上一两分钟讲一下,当风险态度周期波动向下走,投资人变得更加风险规避时,会发生什么情况。
心理周期最重要的特征是容易走极端,周期波动震荡,不仅会出现正常走势和正常幅度波动,而且会出现古怪的走势和幅度过大的波动。例如,投资人会一次又一次地聚在一起,纷纷说道:“我们别管什么风险了,赶紧买吧,我们都会发大财。”投资人很兴奋,很激动,很热切,导致他们在购买时出的价格太高了,即使是对那些明显荒谬的神话也会全盘接受,这样做的结果只会是亏得很惨。
投资人犯下这些过度贪婪的罪恶,结果损失了一大笔钱,因为后来风险态度周期向下走,转向更加谨慎小心,由此导致市场价格大跌。这些投资人严厉地批评自己,因为过度贪婪和过度信任才会惹祸上身。这些投资人自己也搞不懂,他们怎么会做出这么傻的事。他们坦白地承认,自己当初根本没有搞明白,他们参与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令人兴奋的投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干这种傻事了。
原因正是他们的风险规避程度不足,追涨买入,推高价格,然后继续追涨买入,结果导致自己在牛市顶峰大量买入。他们在牛市里让轻松赚大钱的梦想冲昏了头,根本察觉不到一丝风险。现在市场下跌,情况就完全反过来了,这些投资人变成压低价格,在底部割肉卖出。最近市场跌得很厉害,这些投资人亏得很厉害,心痛得很厉害,他们的想法完全变了。以前在牛市里顺风顺水时,他们的想法是投资无风险,轻松赚大钱。现在熊市来了,这些投资人的想法变成投资有风险,容易亏大钱,自己既然不懂投资,就不应该瞎折腾。这样的结果是,投资人的风险态度发生了一个180度大转变,从风险规避不足,变成风险规避过度。
·最近亏得很惨的痛苦经历,让投资人对未来的一切都持负面态度,他们变得倍加谨慎小心。
·因为投资人现在把投资和亏损联系在一起,而不是把投资和盈利联系在一起,这让他们的投资过程更加强调规避更大损失,而不关注抓住投资机会。
·投资人想要确保自己的假设足够保守,能够排除任何会带来失望的可能,他们现在开始运用极端的怀疑主义。
·他们发现,要识别,甚至想象有足够安全边际的投资,是根本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觉得到处都有风险,所以即使对于现在已经是高得离谱的风险溢价,他们也还是觉得它不够高。
·他们变得毫无安全感。过去的过度风险容忍,让他们成了在牛市高点以过高价格买入资产的冤大头。现在他们高喊着要风险规避,这让他们在市场底部割肉卖出。即使不卖,他们也绝对不会买入。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在这种情况下,投资人对风险的感觉过于夸大了,资本市场线的斜率变得过度了。
我前面说过,过度风险容忍导致资本市场线变得平坦,现在的情况正好完全相反。过度风险规避,让资本市场线的斜率变得过大,这意味着每增加一单位的风险所带来的预期收益率增长非常高。这就是风险规避的市场,它能为风险承受行为提供非常高的回报。因此,在大家都拒绝风险的时候,你多承受一份风险就能够得到更大的收益(见图8-4)。
随着风险态度从高到低来回摆动,投资机会也从盈利到亏损来回摆动。市场顺风顺水的时候,资产价格就会飙升,投资人往往以为未来一片光明,风险是朋友,赚钱很容易,每个人都感觉良好。这意味着,只有极少的风险规避包含在定价之中,因此这样的市场价格充满了危险。投资人变得过度风险容忍,而此时反而是他们最应该提高风险规避意识的时候。
图8-4 资本市场线斜率变大
后来诸事不顺,市场转头向下,投资人的情绪也急转直下。投资人会把市场看作容易亏钱的地方,风险大到需要不惜任何代价进行规避,所遭受的损失会令人非常沮丧。正如我在上一章中所说的,过度小心谨慎的气氛笼罩整个市场,结果:(1)没有人会接受在定价中纳入哪怕是一丁点儿乐观主义的可能性;(2)投资人根本不可能接受“太糟糕,但不可能是真的”的假设。
正如风险容忍在市场顶部会高到无限高一样,风险容忍在市场底部会低到无法再低,人们简直不允许存在任何风险。这样极端的负面看法,导致市场价格跌到底部,以至投资人在这么低的价格水平买入,亏损是完全不可能的,而盈利却是十拿九稳的,而且收益率极高。但是之前市场下跌的刺痛感仍在隐隐作痛,让投资人只想提高风险规避,只愿意坐在一边观望,尽管价格处于最低水平(风险自然也是处于最低水平),他们却碰都不愿意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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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这里提供一个投资人风险态度大转变的真实案例,并为本书增加一些定量分析。以下内容节选自我在2004年7月写的投资备忘录《良好平衡》:
风险容忍(或者风险忽视)横扫市场,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非常明显。我亲耳听到一家著名券商的策略分析师说:“股票确实定价过高,但是还没有高到不能买的程度。”当时我们都听到华尔街上有人说:“我的401(k)退休养老金投资组合都涨了这么多了,就是跌1/3,我也不会往心里去。”(过了两三年,整个美国股市下跌了一半,不知道他们此时心里做何感想。)
不,这样过度风险容忍的态度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最终,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会突然发生,暴露出证券存在缺陷,价格过高。之后,市场价格就会下跌。股票涨到100美元的时候,投资人非常开心,还想追涨买入更多股票。可是,后来股票跌到60美元的时候,价格更便宜了,投资人却不喜欢这些股票了。因为投资人都是喜涨怕跌、越涨越高兴、越跌越害怕的,他们害怕剩下的60美元老本也会亏掉的恐惧心理,已经压过了急于捞回40美元损失的冲动。风险规避最终重新占据上风,而且常常会走到极端风险规避。
我们对这个风险态度周期做一些量化分析。1998年年中,就在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崩溃让那些执迷于高科技股的投资人回归理性之前,只有125亿美元的非违约债券收益率超过20%(超过20%这个门槛,就要被贴上“不良债权”的标签了)。因为投资人不是非常担心风险,他们要求超高收益率债券,但这样的债券相对而言占非违约债券的比例很小。“快乐无忧”这个词,可以说是对投资人风险态度最好的描述。
但是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的灭亡唤醒了投资人的风险意识,这时他们才惊觉风险很大。1999年,收益率超过20%的债券规模上涨了3倍,达到387亿美元。2002年年中,公司丑闻频发,引发整个债券市场陷入恐惧,收益率超过20%的债券规模增长到1056亿美元,是1998年125亿美元的近8.5倍。风险规避不足持续了很多年,后来又一下子从风险规避不足变成风险规避过度,这一点有后来所发生的事件为证。到2004年3月31日为止,收益率超过20%的债券规模大幅下滑了85%,降到只有162亿美元,风险规避程度大大降低了(可能又变得不足了)。我敢肯定,经济和企业基本面的波动,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债券价格和收益率一样波动得如此厉害,更不会像不良债权的规模一样大起大落。和往常一样,现实情况波动并没有那么大,但是投资人心理和情绪的钟摆的摆动幅度却会极度被夸大。
总体上,投资人在过于风险容忍的时候,证券价格水平所孕育的风险会超过收益。投资人过于风险规避的时候,证券价格水平提供的收益会超过风险。
《良好平衡》这份备忘录,受到我妈妈的人生智慧的启发,她老人家一直不断地提醒我,凡事不要走极端。我们应该努力在大多数事情上坚持中庸之道,过犹不及,所以我们要尽量在过多和过少之间保持合理平衡。
作为一个投资人,我有50年的投资经验,这让我坚信,这种快乐的中庸之道在生活中很常见,在投资上却非常罕见。回顾一下图2-2,你也许会发现,有个地方令人印象深刻,在a、d、g三个阶段,即复苏阶段、回调阶段、再次复苏阶段,周期现象都是从极端点反转,向着更合理的均值回归。这是多么理性的事情!
但是,接着我指出,通常情况是这样的,a、d、g三个阶段,周期从极端点开始“修正”回归中心点,但是在到达中心点后,却并不停留,而是一晃而过,继续走下去,进入b、e、h阶段,即上涨阶段、下跌阶段、再次上涨阶段,冲向相反的另一个极端。
统计学家如果看了这幅图,就肯定会告诉你平均而言,图中这个周期现象是在中心值附近波动,或者分布在长期趋势线附近,但是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会像统计学家那样观察,我们看到的是这个周期现象一直运动:它不是回归中心点,就是摆离中心点。事实上,周期在最高点和最低点两个极端点停留的时间,明显多于在中心点停留的时间,也就是说,周期走极端的时间明显多于走中庸之道的时间。大多数投资人对风险的态度几乎一样。
投资风险的最主要来源是什么?负面的经济变化?公司经营未能达到预期?公司的产品变得没有竞争力了?盈利下滑?信用评级降低?不,这些都不是。投资最大的风险来源于资产价格内含的估值水平高得太离谱了,它是被一种新的有毒的投资逻辑鼓吹出来的,从基本面看它完全不合理,从而导致资产的估值水平高到完全不合逻辑。什么时候价格会涨到过高的估值水平?风险规避态度消失不见,小心谨慎也蒸发不见,风险容忍和乐观主义主宰整个市场,这时资产价格会如火箭般飙升。这种估值水平极高的情况,是投资人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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