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官道自长安东出灞桥,过昭应县至华州、潼关,此为西段;东出潼关,经湖城、弘农至陕州陕县,再经硖石、永宁、福昌、寿安至洛阳,是为东段。自隋末至盛唐百余年间,在这条驿道上栽植的驿树以槐柳为主,中间夹有前朝古树,唐太宗《入潼关》“古木参差影,寒猿断续声”写的就是这些古树。当然更多的是新栽的驿树,由于当时树龄尚小,故无人提及。经百余年的生长发育,至玄宗朝,驿树始盛,于是见诸唐人诗章。张说《奉和圣制初入秦川路寒食应制》:“昨从分陕山南口,驰道依依渐花柳。……渭桥南渡花如扑,麦陇青青断人目。汉家行树直新丰,秦地骊山抱温谷。”对此作了生动描述,使人感受到它那不凡的气象。以下按照自西向东的顺序,对这条驿道上的绿化概况作一简说。
东出都门的长乐坡、灞桥驿一带行道树以柳为主。卢纶《与从弟瑾同下第后出关言别》其二:“杂花飞尽柳阴阴,官路逶迤绿草深。”李商隐《柳》“清明带雨临官道,晚日含风拂野桥”都是题咏它,不过这四五十里驿路两侧,有的是人工栽植的“官柳”,有的是野生柳,难以分辨。自昭应到华州华岳附近,仍是槐柳间杂,白居易《狐泉店前作》谓“野狐泉上柳花飞”,前引张说诗亦谓分陕之地的驰道上尽是“花柳”。陕州以东的官路,以崤山为界,分南北两段,北道路程稍便近,但险狭,不便行旅;南道迂曲,但宽阔,且驿馆密集,景色清丽,因此唐人一般走南道[2],其间稠植树木,薛逢《座中走笔送前萧使君》:“槐柳阴阴五月天。”白居易《西还寿安路西歇马》:“槐阴歇鞍马,柳絮惹衣巾。”王涤《和三乡诗》:“槐陌柳亭何限事,年年回首向春风。”三诗皆可证南道四百里驿路上槐柳相间。
然而这条路上的官槐之盛又远过于柳。槐的树形高大,枝叶茂盛,形状秀美,尤其是西段栽得最多,唐人诗中屡见。王昌龄《少年行二首》其一:“西陵侠少年,送客短长亭。青槐夹两路,白马如流星。”王维《送李睢阳》:“槐阴阴,到潼关。”孟浩然《初出关旅亭夜坐怀王大校书》:“向夕槐烟起,葱茏池馆曛。”三首诗作或虚或实,写的都是西段。从这些诗看,玄宗朝两京道官槐已颇具规模。玄宗又在该道种上桃李以供行人享用,这更属创举。《旧唐书·玄宗纪下》:“开元二十八年(740)春正月,两京路及城中苑内种果树。”据《唐会要》卷八六《道路》,此次行动由监察御史郑审充使。二十五年五月至二十八年,他以殿中侍御史兼馆驿使,巡察两京馆驿,故委他兼管此事,并有《奉使巡检两京路种果树事毕入秦因咏》诗以纪:“圣德周天壤,韶华满帝畿。九重承涣汗,千里树芳菲。陕塞余阴薄,关河旧色微。发生和气动,封植众心归。春露条应弱,秋霜果定肥。影移行子盖,香扑使臣衣。入径迷驰道,分行接禁闱。何当扈仙跸,攀折奉恩辉。”诗中说自己奉命在两京驿道上“千里树芳菲”,自陕州、潼关至于东西两京禁苑,沿途驿路都植上了果树,但未说明此次所栽为何种果树。据储光羲《过新丰道中》“诏书置嘉木,众言桃李好”及其自注“二十八年,有诏植果”,知此次所植为桃李。此后直到中晚唐,此事仍有人题咏。朱庆馀《种花》:“忆昔两京官道上,可怜桃李昼阴垂。不知谁作巡花使,空记玄宗遣种时。”温庭筠《敷水小桃盛开因题》:“敷水小桥东,绢绢照露丛。”此类诗句表达了后人对这项惠政的赞颂之情。
天宝以后,两京道官槐树势益盛,贞元时此树已“东西列植,南北成行。辉映秦中,光临关外”(《国史补》卷上),高大整齐,气势壮观。其中涌现出不少著名的大槐,如华州官道边“有槐甚大,葱郁周回,可荫数亩”(《太平广记》卷四〇七引《闻奇录》)。虢州阌乡县盘豆馆东的官道上有一大槐,耸入云天,人称“两京道上槐王”。另一大槐称荆山槐,“枝干扶苏,近欲十围”(卷四一六引《传奇》),树势可与“槐王”匹敌。这里的古槐非常著名,为文士所爱赏,权德舆《盘豆驿》“盘豆绿云上古驿”将槐树喻为“绿云”,可以想见其高大茂密。元和、长庆时的诗人见到的官槐,气势更加壮观,武元衡《送唐次》:“青槐驿路长,白日离尊晚。”韩愈《送进士刘师服东归》:“泥雨城东路,夏槐作云屯。”顾非熊《秋日陕州道中作》:“树势标秦远,天形到岳低。”写的都是耸入云霄的高槐。李贺元和间所作诗,更是屡次提及或描写两京道“官槐”“行槐”,如《春归昌谷》:“春热张鹤盖,兔目官槐小。”《勉爱行三首送小季之庐山》其二:“别柳当马头,官槐如兔目。”《送韦仁实兄弟入关》:“行槐引西道,青梢长攒攒。”都是他往返两京驿路上亲眼所见。此时的官槐,已久历年岁,确已成为两京官道上最为醒目的景观,因此进入唐文人笔下,成为构筑诗歌意境的重要意象。白居易《赠皇甫宾客》:“轻衣稳马槐阴路,渐近东来渐少尘。”径称其为“槐阴路”,以官槐作为官道的代称。直到晚唐,此槐还不断出现在文人笔下,许浑《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树色随关迥。”罗邺《入关》:“古道槐花满树开。”司马札《自渭南晚次华州》:“火云入村巷,余雨依驿树。”三诗写的都是华州官道大槐。(www.xing528.com)
唐末五代遭逢世乱,驿树遭到严重破坏,古槐枯死凋零,鸟啄虫害,渐失往日之盛,吴融《题湖城县西道中槐树》:“零落欹斜此路中,盛时曾识太平风。……而今只有孤根在,鸟啄虫穿没乱蓬。”李涉《寄河阳从事杨潜》:“昔时槐柳八百里,路傍五月清阴起。只今零落几株残,根枯半死黄河水。”李涉生活在元和、宝历间,则此槐自中唐后期就渐枯死,未得到及时填补。五代至宋,政治中心步步东移,官道地位大降,官槐遭到厄运。《鸡肋编》卷上:“宣和壬寅岁,自京师至关西,槐树皆无花。”所写皆前代古树,未见有新植的记载。至于南宋绍兴中,此槐所剩无几。郑刚中奉使雍州,作《西征道里记》,文中记载的古槐仅有一棵,在潼关西店,传说刘希夷尝藏书槐腹。
两京道沿途有许多行宫。兴建之初,也曾稠种槐松柏等树种,罗邺《槐花》:“行宫门外陌铜驼,两畔分栽此最多。欲到清秋近时节,争开金蕊向关河。”就是写实之笔。中唐以后,前代所植宫树皆高耸入云,皇甫曾《萼岭四望》:“离宫秋树独苍苍。”王建《上阳宫》:“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韩愈《和李司勋过连昌宫》:“夹道疏槐出老根,高甍巨桷压山原。”可见树势极盛,这还载入了宋人笔记中,《南部新书》己卷:“骊山华清宫毁废已久,今所存者唯缭垣耳。天宝所植松柏,遍满岩谷,望之郁然,虽屡经兵寇而不被斫伐。”它们作为历史的见证,在唐亡以后还存活了相当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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