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史学界对唐代驿的内涵、性质与演变认识趋于一致,而对馆的认识却存在歧异。黄正建先生认为,唐代的馆有公私之分。单公办的馆就有三种,“一种是驿中的馆舍,有时也称馆,叫驿馆。另一种是州县建立的招待宾客的宾馆”,第三种是官办的列置于驿道侧用以待官客的官馆。李锦绣先生则认为,“馆无递畜,仅是供食宿的机构”,“与传的具有车马馆三位一体的交通单位不可同日而语”。因而杜佑“其非通途大路则曰馆”的注释不太准确[14]。究竟应该怎样看呢?
其实,黄正建先生的说法是正确的。以黄氏之说为基础,略加归纳补充,唐代的馆有三种:
第一种是州县建立的招待宾客的宾馆,它不在交通线上,而在州县治所,不是交通机构,而是地方政府创办的社会服务机构,与旅店性质类似,只是唐代旅店均由私营,州馆、县馆则系官办。杜甫《唐兴县客馆记》所记的唐兴县馆,《太平广记》卷三四七引《集异记》中的义乌县馆,卷三三八引《宣室志》中的洋州馆均属此类,兼待公私,多以州县地名命名。唐人又叫它客舍,刘长卿《温汤客舍》即唐雍州昭应县骊山下一座公用宾馆,这种馆对举子似不收钱,故长卿诗曰“客舍无钱辄自安”。《太平广记》卷一六七《廖有方》中“辛勤数举未偶知音”的穷苦举子,因交不起钱住旅舍,只好寓宿于宝鸡西界一公馆,亦可证其对举子免费。由于客舍接待对象的公私兼容性,唐诗中关于客舍的记载颇多,如岑参诗中有西蜀客舍、临河客舍、临洮客舍,便是在不同情况下写成的。唐人有时又称之为公馆,闽中举子周匡物有《应举题钱塘公馆》。《太平广记》卷一九九引《闽川名士传》载,匡物家贫,徒步入京应举,至钱塘江,舟子索钱,无钱过渡,只好住在公馆中,愤而作诗讽刺:“万里茫茫天堑遥,秦皇底事不安桥?钱塘江口无钱过,又阻西陵两信潮。”为郡牧所知,乃怒责舟子,让其过渡。晚唐时此诗传遍天下,舟子皆不敢索主人钱,此例亦可证公馆不收举人钱。据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圆仁一行入唐巡礼求法,自扬州北上,入山西,由五台山至长安,多次入住河东关内州县客馆。唐代文献中称邸店、邸舍(有时指官家客舍,有时指私营旅店)。公馆也有负责的官吏,《太平广记》卷一八五《华阳店妪》中有“豫章邸吏”杨某,知邸有吏。
第二种馆设置于道路之侧,与驿道平行,唐诗中常见,如华原南馆、洞庭南馆、海盐南馆。圆仁一行由楚州到登州后向西进发,途经招贤馆、斜山馆、芸阳馆、战齐馆、图丘馆,馆中有“知馆人”。龙泉斜山馆的知馆人叫梁公度,对他们这些日本僧的态度“不恶不好”。圆仁说,这种馆与驿及其他馆的区别是它专为“侍供往还官客之人处”。可能是因为官客众多而驿站容量有限,旁边虽有旅店但要收费,官客不愿入住,官方于是兴办一些客馆以容纳官客,两京道上的寿安山馆、甘棠馆、罗敷馆是这方面的代表。它专待过往官员使客,但不是交通机构,不提供交通工具,只提供食宿,性质同于旅店,但非私营而是官办,不待庶民、商客,但可以接纳举子、进士。《太平广记》中的太平馆、仁义馆、孝义馆都入住举子、进士。两京道上这种馆有五所[15],长安至襄荆驿道也有不少客馆,其中著名的有商山馆、岘阳馆。由于它是交通的辅助机构,故也是唐文人经常出入之所。(www.xing528.com)
第三种馆实际上就是驿,所不同者,较之驿规模较小,档次较低,位置稍僻,故《通典》卷三三谓“其非通途大路则曰馆”,杜佑说的馆显然是指非通途大路的驿,它同样是交通机构,有交通工具、服务设施。据《唐会要》卷六一《馆驿》,唐代规定长安至汴州道为大路驿,长安至荆南道为次路驿,这意味着其他驿道上的驿等级档次略低于这两道。因此,交通发达的重要地区驿多馆少,僻远之处则馆多驿少。而且即使主干驿道上也不是全部置驿,荒山野岭路段多置馆。蓝田武关道多山岭,就有不少这种小驿。白居易自忠州刺史回京任主客郎中,行至商山,作《商山路驿桐树昔与微之前后题名处》,诗题上题名的桐树在驿中,但随后其赴杭州经过旧题处题诗,诗题却叫《桐树馆重题》,此桐树馆即前诗中的桐树驿。正因为它们是档次稍低的驿,所以唐诗中常馆驿互称,指同一对象。元稹《感梦》:“十月初二日,我行蓬州西。三十里有馆,有馆名芳溪。”明明写的是芳溪馆,可下文紧接着又说“荒邮屋舍坏,新雨田地泥”,指出它是传邮的官驿,由于地僻失修,等第偏低,在唐人眼中不配称驿,故改称馆。白居易有《棣华驿见杨八题梦兄弟诗》,称之为驿,但雍裕之《宿棣华馆闻雁》却说“不堪重宿棣华馆”,称呼虽异,指的却都是商山道上的棣华驿。商山南的层峰驿在韩愈称为驿,愈北归,有《题层峰驿梁》诗,杜牧有《将出关宿层峰驿》,而元稹《桐孙诗序》则称之为馆,其序谓:“元和五年(810),予贬江陵,三月二十四日宿层峰馆。”他还有《宿层峰馆寄乐天》诗。韩、元二人一个北归,一个南贬,经过的是同一所驿站,称谓却如此不一致。有些诗人则称曾峰馆,指的也是该驿。再如青云驿,元稹《青云驿》、吴融《宿青云驿》、蒋吉《次青云驿》皆称其为驿,杜牧《题青云馆》诗却称之为馆。四人经过的都是蓝田武关道上的同一驿站,称呼却不同。这些例子说明,凡是规模、档次稍次的驿站,均可馆驿互称,之所以没有人称两京道上的长乐驿、都亭驿、长城驿,入蜀驿道上的褒城驿为馆,是因为它们在“通途大路”上,规模大,档次高,名声著,在唐人心目中,它们是不可以与一般的馆互称的。尽管唐代文献中馆的含义多变,但只要我们平时留意细心分辨,还是能弄清其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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