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遣词造句一向不拘一格,常把驿称作馆或亭,驿亭的亭又常与并非馆驿,而只是水陆交通路线上供人歇息的小亭子相混淆,导致何为水驿、何为水亭难以分别,这也大大增加了我们研究的困难。有些称“水亭”的,就始终无法弄清是驿还是亭,令人困惑不已。《资治通鉴》卷二七〇:“(徐)知诰每夜引齐丘于水亭屏语,常至夜分。”《吴船录》卷下:“乙已,泊池州,……夜移舟出江,却入南湖口,泊弄水亭。”[13]周瑀《送潘三入京》:“柳色分官路,荷香入水亭。”三例中的水亭,性质就十分模糊,除非得到切实的材料佐证,否则无法判别它的类型。但某些旁证材料能证实之,如《云溪友议》卷中《衡阳遁》:“(徐安贞、李邕)因同载北归,止潭州,察使水亭相迓。”这个潭州水亭,实即长沙潭州驿,临湘江而建,杜甫、柳宗元的诗都提到过,是唐人迎送之所。某些诗文提供的内证也能帮助我们判断。如诗题、诗句中含有住宿水亭的词句或意思,就说明其是水驿而不是水亭,因为一般的亭子只是个供人休息的临时性场所,并不具备住宿条件,这些设施只有水驿才有。祖咏《晚泊金陵水亭》:“江亭当废国,秋景倍萧骚。”孟郊《旅次洛城东水亭》:“水竹色相洗,碧花动轩楹。”鲍溶《宿水亭》:“雕楹彩槛压通波,鱼鳞碧幕衔曲玉。夜深星月伴芙蓉,如在广寒宫里宿。”张祜《信州水亭》:“南檐架短廊,沙路白茫茫。尽日不归处,一庭栀子香。”这些诗篇的题目和诗句显示,它们是行旅宿泊之处,其内部庭院式建筑结构和油漆成红色的外表也表明它们驿站的性质。宋诗中也颇有以亭代驿的例子,如苏轼《迁居临皋亭》:“幸兹废弃余,疲马解鞍驮。全家占江驿,绝境天为破。”范成大《癸亥日泊舟吴会亭》:“去年春盘浙江驿,湛湛清波动浮石。今年春盘吴会亭,冥冥细雨湿高城。”以驿对亭,根据诗歌同类事物对举、名称互易的规则,知二诗中的亭是水驿。
与上面情形类似的还有水馆,也需要仔细思量才能判别它的性质。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李涉《秋夜题夷陵水馆》、李绅《宿扬州水馆》、张祜《宿淮阴水馆》、薛能《寿安水馆》、韦庄《婺州水馆重阳日作》、江为《送客》、徐铉《驿中十夕》、夏竦《秋日江馆喜弹琴羽人至》、宋祁《答劝农李渊宗嘉州江行》以及刘禹锡、李绅的扬州水馆诗,都是唐宋人水馆夜宿留下的作品,表明它们是水上驿馆,而非其他。诗虽题为馆,却并不意味着其性质是馆,很可能是驿,唐人称驿为馆,不用驿站的正名而用当时的习惯用语,乃是一种通习,如称层峰驿为层峰馆、青云驿为青云馆、商山驿作商山馆、松江驿作松江馆,诸如此类极为常见。《太平御览》卷二九七、二九八“馆驿”门所收九十九首馆驿诗,有三分之一题目中都带馆字,所以不能仅仅根据一二诗篇,就认定它们是馆而不是驿。
但同样也应当注意到,某些诗篇中题为水馆,却恰恰不是水馆,而只是陆驿中临水的亭阁。对于具备这种建筑特点的,唐人也称为“水馆”,它们与真正的水馆完全是两回事。李商隐《雨中长乐水馆送赵十五滂不及》:“碧云东去雨云西,苑路高高驿路低。”韦庄《题盘豆驿水馆后轩》:“极目晴川展画屏,地从桃塞接蒲城。”诗中所记表明二驿是有驿路相连的陆驿,所谓水馆不过是驿中临水的一个阁,并非整个驿站都是水馆。对于这种情况,也须仔细辨别。
驿名中带江河湖津字眼的,是否水驿不能一概而论,以下结合实际分别辨析。
江驿。唐代史籍中,关于江驿的史料并不多见,只是偶尔有之。如《资治通鉴》卷二五二所载的成都府新繁县沱江驿,《蛮书》卷一所载的双流县二江驿、蜀州新津县三江驿。唐诗中的记载却要多得多,出现过一次的江驿有蕲州黄梅驿、金城临河驿、会稽小江驿、罗江驿、沲江驿等十余座,出现过多次的有广州广江驿、黄梅临江驿、苏州松江驿等。临江驿有张籍《宿临江驿》、杜荀鹤《秋宿临江驿》、李中《宿临江驿》三诗,松江驿有刘长卿《登松江驿楼北望故园》、李郢《晚泊松江驿》、许浑《宿松江驿却寄苏州一二同志》、方干《题松江驿》、羊士谔《题松江馆》四诗,张籍、方干的诗作还是名篇。(www.xing528.com)
宋诗中的江驿更多,彭汝砺、李纲、刘挚、葛胜仲、黄公度、赵蕃、魏了翁、李曾伯都有诗,而以陆游最多。《剑南诗稿》中,单题目标明江驿的就有《大安病酒留半日王守复来招不往送酒解酲因小饮江月馆》《罗江驿翠望亭读宋景文公诗》《夜宿二江驿》三首,还未计入其他情况。
与江驿关系密切的是江馆,其中有称驿为馆的,有本名江馆的。但由于唐人喜欢馆、驿混用,这些差别今天已难以分辨。如白居易《与元九书》中提到的通州江馆、李白《横江词六首》中的横江馆,以及王建《江馆对雨》、赵嘏《泊凫矶江馆》、郑谷《兴州江馆》、谭用之《江馆秋夕》、杜牧《题横江馆》、周贺《晚题江馆》、朱庆馀《宿江馆》中提到的“馆”,究竟是馆是驿,均无法辨别。某些诗中有内证,能从中寻找答案。如王建《江馆》:“水面细风生,菱歌慢慢声。客亭临小市,灯火夜妆明。”称该馆为客亭,知此江馆实即江驿,但像这样能说明问题的诗篇毕竟不占多数。
某些带“津驿”、“溪驿”之称的也是水驿。如陈州对溪驿在渝州至合州驿路上,潮州西津驿在海阳县西六十里,面临大海,无疑是水驿,但这是靠史料记载判明的。至于诗文中的津驿、溪驿,则须逐一考察。如杜甫《宿青溪驿奉怀张员外十五兄之绪》:“漾舟千山内,日入泊枉渚。我生本飘飘,今复在何许。”耿《发绵津驿》:“孤舟北去暮心伤,细雨东风春草长。杳杳短亭分水陆,隆隆远鼓集渔商。”二例中的驿有水有舟,当然是水驿。但更多的溪驿如入蜀驿路上的灵溪驿、泥溪驿,长安至荆南驿路上的蓝溪驿,兴元新路上的临溪驿,王安石题咏过的葛溪驿,范成大、刘克庄题咏过的广东深溪驿,都不是水驿,但它们多数曾在唐宋诗文中反复出现过,又出自名家之手,更易引起注意,引用时尤须小心谨慎。
某些“溪馆”、“河驿”也是水驿。苏州前溪馆、湖州霅溪馆、常州荆溪馆、杭县苕溪馆都是唐宋间的著名水馆,陆游、范成大、楼钥的行记都提到过。荆溪馆有严维《荆溪馆呈丘义兴》、李白《次秋浦界清溪馆》、张祜《晚次荆溪馆呈崔明府》、杨万里《明发荆溪馆下》、陆游《荆溪馆夜坐》五诗描写。前溪馆有刘长卿《恩敕重推使牒追赴苏州次前溪馆作》、李嘉祐《题前溪馆》二诗记述。唐诗中提到过的此类馆驿还有洞庭南馆、宛溪馆、沙溪馆、灵溪馆、苍溪馆、剡溪馆,其中有些也属水馆。如沙溪馆,赵嘏《沙溪馆》中有句曰:“行人莫羡邮亭吏,生向此中今白头。”题下自注:“一作仙娥驿。”表明它是一座水驿。至于直接以河驿为名的最早作品,则当属陈子昂的《宿襄河驿浦》,诗云:“沿流辞北渚,结缆宿南洲。合岸昏初夕,回塘暗不流。”诗中情景清楚地表明它濒河,是水驿。同样的情况如岑参《题金城临河驿楼》、韩愈《食曲河驿》,岑诗中的临河驿在兰州,临黄河,韩诗中的曲河驿处商邓间,临曲河,都是水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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