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使接待的礼节 作为通信联络机构,馆驿都设置在交通线上,经常有官员和使客“告至告去”,因此就有了与此相关的“寓望迎劳之礼”(柳宗元《馆驿使壁记》)。尽管由于史料阙如而无法了解到具体内容,但通过记载,我们仍可看到接待人使的基本程序。《太平广记》卷三三九引《博异记》载:“兴元元年(784),朱泚乱长安。有阎敬立为段秀实告密使,潜途出凤翔山,夜欲抵太平馆。其馆移十里,旧馆无人已久。敬立误入之。但讶莱芜鲠涩。即有二皂衫人迎门而拜,控辔至厅。……既坐,亦如当馆驿之礼。须臾,皂衫人通曰:‘知馆官前凤州河池县尉刘俶。’……至四更,敬立命驾欲发,俶又具馔,亦如法。”文中提及“馆驿之礼”、“亦如法”,说明馆驿是有法定接待程式的。据小说推测,所谓“馆驿之礼”指对至驿官使的接待之礼。一般是主驿的驿长、驿将或驿吏一人在驿门外迎候,每有官客至驿,即主动上前迎门而拜,检视符券,查明身份,引导人使至驿中前厅,并向对方通报自己的姓名、官职,将骡马等牲畜牵引到马槽饲养水草。使客动身出发,也以相应的礼节送出,同时以驿卒或驿丁数人驾驶车船,引导人马以向前驿。《太平广记》卷一九〇引《玉堂闲话》载,昭宗朝,张濬统兵出征太原。班师,取道晋州平阳县,止宿于平阳某驿。晋州刺史张某“于一舍郊迎。既驻邮亭,濬令张使君升厅。茶酒设食毕,复命茶酒,不令暂起,仍留晚食。食讫已晡时,又不令起,即更茶数瓯,至张灯乃许辞去”。这些饮食起居的程序,体现的正是馆驿待客的法度。
宋朝与辽、金通聘,使命往来,称为国信,其制尤重,有所谓“回谢生辰正旦国信礼”及“国使入聘见辞仪”。自景德中澶渊会盟之后,始有契丹国信使。大中祥符中,有关部门还专门拟定了仪注。后又有“夏国进奉使见辞仪”、“高丽进奉使见辞仪”、“金国聘使见辞仪”、“诸国朝贡仪”,具载于《宋史》卷一一九《礼二十二》等处。宋代京城郊外的都亭驿、同文馆、班荆馆等馆驿,被用作接待外宾使客的专用场所,接待、宴会、谈判等外交活动都在其中进行。宋与辽、金都设有押宴官,经常在都亭驿举行招待宴会,并以贵臣押宴。每逢辽国遣使来,都于沿路驿馆赐御筵茶药,传宣抚问;金国遣使来,常就驿议和、赐宴;使节入聘朝见之前一日,例须“习仪于驿”。辽夏金元聘使及诸蕃国使,都住宿驿中,动辄半个月、二十天。为了严明“交接之仪、防闲之法”,宋朝为这些聘使立出许多规矩,苏辙草拟的《北使条约》《西使条约》《高丽使条约》,就是这方面的专门文献。如《西使条约》规定:“西人到阙,随行蕃落将不许出驿。或有买卖,于本驿承受使臣处出头,官为收买。后条不许收买物,亦细开名件。”(《苏辙集》卷四六)类似条款都是宋朝用来约束都亭及西驿所住诸蕃人使的,这样一来,很多礼节都与馆驿有关,变成宋代馆驿之礼,只是繁文缛节,难以尽述。宋代许多出使过辽、金的文臣,都有驿中习仪的记载,单楼钥《北行日录》卷上“习仪驿中”的类似记载就有六处,类似细节成为宋人使辽使金行记和诗歌的重要内容,和宋代文学也有关系。
饮食的安排 上引《太平广记》还提到“具馔,亦如法”,说明对驿使食宿的安排也是唐宋馆驿制度的重要内容。唐制:“每道馆驿有数,使料有条。”(《册府元龟》卷五一六)每个正员官都有自己的“料钱及馆驿使料递乘作民课等钱”(《唐会要》卷八四)。宝应二年(763),鉴于在外御史常食宿于私人客舍,于事体非宜,特地给他们配发公券。为严格管理,建中四年(783)正月十一日,又依照官员品级高下,在馆驿中设置五等使料及配给人马数。所谓“五等”虽无明文,但《唐律疏议》卷一〇的相关条文还是自然体现出来,即以职事官品阶高低为别,三品以上及王为第一等,四品及国公以上第二,五品及爵三品以上第三,六品以下第四,无品人第五,以此为准,配给人马数额。
食物和有关生活必需品也分五等发放。具体的配给数额,从《唐六典》卷四可知大概:亲王以下为第一等,其常食料每日细白米二升,粳米粱米各一斗五升,粉一升,油五升,盐一升半,醋二升,蜜三合,粟一斗,梨七颗,苏一合,干枣一升,木橦十根,炭十斤,葱菲豉蒜姜椒各有差。每月给羊二十口,猪肉六十斤,鱼三十头,酒九斗。三品以上为第二等,常食料九盘:每日细米二升二合,粳米八合,面二升四合,酒一斤半,羊肉四分,酱四合,醋四合,瓜三颗,盐豉葱姜葵菲之类各有差。木橦春二分,冬三分五厘。炭春三斤,冬五斤。四品五品为第三等,其常食料七盘,每日细米二升,面二升三合,酒一升半,羊肉三分,瓜两颗。余并同三品。若断屠及决囚日,停肉,给油一合,小豆三合。三品以上同此。六品以下九品以上第四等,常食料五盘,每日白米二升,面一升一合,油三勺,小豆一合,酱三合,醋三合,豉盐葵菲之类各有差。木橦春二分,冬三分。无品人第五等。每座馆驿都得依据这些规定准备相应的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足额配给,否则就是供给“不如法”,依令应治罪。
馆驿根据法令规定如法供给,唐代官文书中称为“传供”。吐鲁番出土文书《高昌传供酒食录》有某某大官在馆驿中供酒几斛几斗,某某军方人员供给粟细米、炉饼、洿林枣、细面几斛的记载。《高昌重光三年条列虎牙氾某等传供食帐》所载更详,中有“肆人五日食,次传细面五斗,市肉一节,供各儿阿婆三日食,次传细面壹斛,肉六节”等载。诸如此类的《传供食帐》单吐鲁番文书中就有多份,都是唐代馆驿物资供给的实物证据,可与《唐会要》卷六一《馆驿》“令馆驿将什物饭食草料,就等彼供给拟者”的律令相印证。《光明日报》2007年3月22日刊载的毕波《天威健儿、碎叶城和怛逻斯之战》一文,也为我们提供了相关证据。文章提到,2006年,史学界整理新出吐鲁番文书中,有天宝十载(751)交河郡客使文书,其内容“有些类似于今天的宾馆登记簿,登录着住宿客人的身份、随行人员、到来和离开的时间、去向等信息。综览整组文书可知,天宝十载交河客馆接待的客使,除了安西四镇将官、朝廷派出的中使等诸多重要人物外,还有至少八次宁远国使臣”,人使的入住和食宿都有严格的登记制度。这一材料不仅弥补了传统史籍记载的不足,也可与前引的几份《传供食帐》相佐证,表明唐代在河陇西域地区实行的客馆制度,实为行于内地之馆驿制度的一种补充。可见我们在唐人小说中读到某官至驿,驿吏为他宰牛杀羊,都不是凭空杜撰,而是有着现实基础的。武后垂拱初,任用酷吏,盛开告密之门,大搞恐怖政治,下令“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廪于客馆”(《资治通鉴》卷二〇三)。胡三省注释“供五品食”这一制度,就征引了前引《唐六典》中“四品五品常食料”的条文,说明唐人确实是依令行事的。供应不如法,往往为主管官员所责。至德元年(756),吕为河西节度使府度支判官,巡至府境某驿,以供给不如法,责打驿长。驿吏武人,性情暴戾,“持弓矢突入,射,矢两发,几中面,逾墙,得免”(《旧唐书》卷一九一《金梁凤传》)。驿吏暴怒表明受责之重,但更能说明唐代馆驿供给制度。
一方面是馆驿供给不如法,数量不足或质量过差而引起不满;另一方面,御史、中使过驿,也经常向主驿者提出过分要求。若得不到满足,则驿吏往往遭到责骂鞭挞。《太平广记》卷一一五引《广异记》便有监察御史席豫按覆河西至一驿下食,求羊肝不得,挞主驿吏的记载。有的御史则采取另一种手段巧妙地敛财。《国史补》卷下载,有一御史出按回,止宿于同州驿,可能是觉得地方官接待不周,于是想方设法刁难对方,“经宿不发,忽索杂案,又取印历,锁驿甚急,一州大扰”。有位老吏看出了其中缘由,赠以百缣,御史第二天天还未亮就开启驿门,尽还案牍,乘马而去。像这样的巧取豪夺是无法禁止的。
战乱一起,馆驿的供给更不可能完全“如法”,人民群众自是苦不堪言,天子也颠沛流离,受尽磨难。这样的事例史不绝书。天宝十五载(756),安禄山举兵反唐,玄宗一行仓惶逃向京西,行至咸阳望贤驿置顿,官吏骇散,无复储供,玄宗憩于宫门树下,至午仍未进食,县令、县民皆脱身远走,驿中饮食器皿具在,士卒得以自给。驿中无灯,人相枕藉而寝。广德元年(763)秋,吐蕃侵占长安,代宗出幸陕州,官吏藏窜,军队逃散。十月丁丑,“车驾至华州,官吏奔散,无复供拟,扈从将士,不免冻馁”(《资治通鉴》卷二二三)。后晋开运末,出帝为契丹所掳,一路北行入蕃,“晋主既出塞,契丹无复供给,从官、宫女皆自采木实草叶而食之”(《资治通鉴》卷二八五)。类似记载读之令人悲慨。
宋朝政府为内外吏兵配给了驿料。但内外文武,下至吏卒,所给驿券都未限定,种类多少,各自不同,管理混乱。有鉴于此,枢密使韩琦建议三司以驿料名数,著为驿令。嘉祐三年(1058)三月,诏三司编天下驿券条例,由枢密院主编,“取旧例下三司掌券司,会萃多少而纂集之,并取宣敕、令文专为驿券立文者,附益删改凡七十四条,上中下三卷,以颁行天下”(《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八九)。四年正月编成,三司使张方平奏上,仁宗赐名《嘉祐驿令》。今其书已佚,具体内容虽不得而知,但馆驿食宿的规定是其中的主要内容,则毫无疑义。
北宋时,将高丽使节安顿在同文馆。契丹使节安顿在都亭驿,称“北使”,其接待礼节尤重,朝廷每逢北使到阙,必厚礼相待。南宋高丽使至京,“先遣伴使赐御筵于赤岸之班荆馆,中使传宣抚问,赐龙茶一斤,银合三十两。次日至北郭税亭茶酒上马。入余杭门,至都亭驿,中使传宣赐龙茶、银合如前,又赐被褥银沙锣等”(《武林旧事》卷八《人使到阙》)。其他外国使节亦厚其供给,以示宋朝的大国风范。只有当对方提出过分要求、僭越礼分时,才绝其供给。英宗治平元年(1064),夏国贺登极进奉人吴宗等来使,“至顺天门,欲佩鱼及以仪物自从。引伴高宜禁之,不可,留止厩置一夕,绝供馈”(《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〇二)。(www.xing528.com)
住宿的安排 唐宋馆驿都有驿厅,分为东厅、西厅、前厅、后堂,生活条件好的,中间还有回廊曲水、池沼莲舟之类。驿舍建筑规模这么宏大,住宿条件就不可能如一,而是略有等差,一般西厅的建筑结构和住宿条件要好于东厅,故客人一到,首选西厅。元稹元和四年(809)以监察御史出使东川,住宿的就都是驿中西厅。其《嘉陵驿二首》其二:“无人会得此时意,一夜独眠西畔廊”二句清楚地告诉读者,他住在嘉陵驿的西厅。可是自唐初以来,对于各类人使入驿住宿的安排,向来无成文规定。是以至驿先后为序,还是以官阶高低为序?人们不好把握。通常是以入驿先后为序,而不是以官阶高低为准。这等于是把公共秩序摆在首位,官品放在次要地位,可有些人偏偏就不愿遵守这一规矩,矛盾由此而生。有些使客倚仗权势,强占上好的房间,甚至有后至驿站而把先占上房者强行驱赶出去的事例。唐前期各类出使人员中,以御史权力最大,唐后期则以中使权势最为显赫,宋代也是如此。扰乱馆驿住宿秩序的,常常是这两类人。麟德二年(665)十月,高宗诏征带方州刺史刘仁轨入朝,一日宿于莱州驿西厅。深夜,有御史至。驿人告诉他:“‘西厅少佳,有使止矣。’御史曰:‘谁?’答曰:‘带方州刺史。’命移仁轨于东厅。”(《大唐新语》卷一一)仁轨既至京城,官拜御史大夫,此御史为仁轨所责,诸御史莫不翕然自诫。
由于无定制,不仅其他朝官会和御史争厅,出使的宦官也和御史争厅。由于有这类事出现,宰相王播遂专就此事下文一道,以定馆驿就厅先后,规定:“御史到馆驿,已处上厅,中使后至,即就别厅。如中使先至,御史亦就别厅。”以此为准,此为“故事”。但元和以来多不遵守,“中使或不谙往例,贵欲逾越;御史若不守故事,俱失宪章。喧竞道途,深乖事体”(《册府元龟》卷六〇)。元和五年(810)四月,监察御史元稹自东都御史台赴阙,夜至敷水驿,住宿上厅。中官刘士元[31]后至,与稹争厅。门闭,乃破门而入,责骂元稹,稹仓忙出逃至厅后,士良追至,以马鞭击伤稹面,稹以此被贬。御史中丞王播因此事奏请定制,各令遵奉故事,“始敕节度、观察使,台官与中使先到驿者处上厅,因为定制”(《国史补》卷下)。并强调:“其诸司三品官及中书、门下、尚书省官,或出衔制命,或入赴阙庭,诸道节度、观察使赴本道及朝觐,并前节度、观察使敕追赴朝廷者,亦准此。”(《册府元龟》卷六〇)事情才确定下来。
唐代除中使外,出使机会最多的是监察御史,他们每年都要奉旨到各地办理各种公务,往往和住驿的朝官发生争执。宣宗大中中,京兆尹遣京兆府参军卢甚出巡馆驿。时左补阙崔瑄婚姻假满回京,与甚在长安东郊某驿相遇,争厅,“甚以官虽卑,乃公行,略不让瑄。瑄责其不逊,遂相诋诃”(《东观奏记》中卷)。崔瑄世家子弟,势力强大,卢甚则门第孤寒,被诬下狱,除籍为民,令投岭表。行至洛源驿[32],赐死,瑄自左补阙出为阳翟县令。此事造成了很大的不良影响。
不仅中使、御史不守法制,其他文武官员也经常违制。天宝乱离,玄宗南狩,“百司奔赴行在,翰林善棋者王积薪从焉。蜀道隘狭,每行旅止息,道中之邮亭人舍,多为尊官有力之所先”(《太平广记》卷二二八引《集异记》),他不得不“寓宿于山中孤姥之家”。《广记》中,类似事例不止一见。如卷三〇二引《广异记》载,一士人应举之京,“途次关西,宿于逆旅舍小房中。俄有贵人奴仆数人,云公主来宿,以幕围店及他店四五所,人初惶遽,未得移徙”。唐史中例子也多。如乾元元年(758)[33]六月,肃宗染病,遣中使与女巫乘驿,“分祷天下名山大川。巫恃势,所过烦扰州县,干求受赃。黄州有巫,盛年美色,从无赖少年数十,为蠧尤甚。至黄州,宿于驿舍。刺史左震晨至驿,门扃锁不可启。震怒,破锁而入,曳巫于阶下斩之,所从少年悉毙之,籍其赃数十万”(《资治通鉴》卷二二〇)。女巫身为敕使,当然有资格入驿居住,但同时还带着那么多少年在驿中胡作非为,到了次日早晨应当开门的时候还闭门不启,这都是不合法的,刺史当然有权过问。
宋承唐制,也是以至驿先后为准。宋朝“百官相见仪制”规定:“流内品官……遇于驿舍,非相统摄及名位县隔,先至者居之。”(《宋史》卷一一八《礼二十一》)但宋代也发生过争厅的事。英宗朝,薛向为开封度支判官、权陕西转运副使,尝夜至灵宝县,先驱入驿,与应灵县令崔令孙争夺馆驿厅舍。时令孙生病,惊迫至死。薛向以此降知汝州,事载《东都事略》卷三二八《薛向传》。但由于宋代对驿厅的管理比唐代要严格和规范,所以类似事例也较少。清代仍有“占宿驿舍上房”律,规定驿站的正厅上房专待品官上客,“凡公差人员出外干办公事,占宿驿舍正厅上房者,笞五十”(《大清律例》卷二二)。
为了方便行人掌握食宿和出行时间,唐朝在每一座馆驿前面都竖立了土堆,上面插上一木牌,其上刻以十二个时辰,谓之“十二辰堆”。因它属于驿路上的一类驿堠,故又名“十二辰堠”。据《唐会要》卷六一、《大唐传载》,此制系开元二十五年(737)五月,监察御史郑审检校两京馆驿时所创,审令每一馆驿都设立十二辰堠以便行人。
宋代的馆驿虽然有驿堠,但并无十二辰堆。宋人法汉制,改用刻漏这一古老仪器作为馆驿计时之器。据秦观《越州请立程给事祠堂状》,北宋越州一带馆驿中,设有这类器具。熙宁十年(1077),程某出任越州知州,“礼贤俊,仁老孤,简练士卒,缮修官寺。至于邮亭刻漏,为之一新”,说明使用漏刻乃是宋代馆驿计时的新制。漏刻的时辰都经过较为精密的计算,对行人出行掌握时间更为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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